120
兩個女人紅了眼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氣喘吁吁地跑到村部，大聲喊：“媽，快回去，二媽又跟別人打起來了。”
工作組的同志正準備吃午飯，菊香姐聽到喊聲，趕緊放下手中的一把筷子，說：“徐書記，你們先吃吧，我回去看看，她們真是沒完了，非鬧出事來不可。”說完，牽着女兒小雪連走帶跑的回去了。
梅香看菊香姐慌忙的樣子，不大放心。她趕忙盛上一碗飯，一邊吃一邊說：“看菊香姐急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吃飯後我去看看。”
一個隊員說：“要不要我們一起去？”
梅香說：“不需要，去這麼多人，人家不知道工作組想要做什麼。我一個人去目標小，只看看到底是什麼事情。”
那個隊員說：“那您就別去，我去就行了。”
梅香搖頭說：“不行，你去了，我還要聽你的信，我在這兒等你回來，不如親自去看看省事。”說話間，梅香已經放下碗，擡腳向菊香姐家的方向走去。
原來是鄰居之間兩個媳婦吵架。
一年前，住東邊的李嫂對王家媳婦說：“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家媳婦看着好友，說：“有什麼話講不得？說出來聽聽。”
李嫂這時心情很複雜。她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壞話，而且很擔心這話傳到王家媳婦耳朵，她想先入爲主，免得王家媳婦以後聽信別人的話。她顯得十分神秘地小聲說：“聽說是小雪二媽說的。”
王家媳婦趕緊問：“她說什麼？”
李嫂咕嚕地說：“她說——你丈夫在外面有野老婆。”
王家媳婦一聽，立馬羞得滿臉通紅，急切地問：“這話當真？是聽小雪二媽說的？”
李嫂點頭說：“是的。”
李嫂話音一落，王家媳婦拔腿跑到小雪二媽家。
小雪二媽坐在家裡正在給被套打補丁，王家媳婦上去就是兩耳光，並指着她的鼻子，氣勢洶洶地問：“哪個是野老婆？我家的野老婆是哪個？你說呀！”
小雪二媽被打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聽了王家媳婦的問話才知道，原來是爲了這野老婆的閒話被打。
她馬上站起身，大聲說：“你把事情弄清楚再說，我可從來沒說過什麼野老婆的事，你到我家裡來不問青紅皁白就打人，真是欺人太甚，告訴你，不要看我們孤兒寡母，我不是這麼好欺負的！”說着拿起板凳向王家媳婦砸去，頓時，兩個人扭打起來……
小雪二媽心裡清楚，她倒是聽到有人說，王家媳婦的丈夫跟李嫂有說不清的關係，當時，自己還勸那個說話的人，這些話是不能亂說的。沒想到，今天這話倒成了自己說的了。好心反被認爲是搬弄是非之人。想到自己二十幾歲就守寡，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可兒子又不在身邊。人家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自己這麼多年來，沒把村裡人說一個不字，現在倒好，爲這是非話，別人打到家裡來了，這傳出去，不是毀了自己的清白？自己今後哪還有臉見人？她急得嚎啕大哭。一氣之下，提着農藥跑到王家。
王家媳婦見她拿農藥嚇唬自己，大聲說：“你以爲我是嚇大的？你要死只管去死，沒有人給你奪瓶子。你就是死了，也是個長舌婦。”
小雪二媽哭着說：“好啊，冤枉被你打了，我今天就死在你家，要你給我洗冤。”說着真扭開瓶蓋，一口氣喝下半瓶……
人當然沒死成，從此兩個人經常指桑罵槐，輕則兩個人扯着嗓子罵一頓，重則兩個人又打上一架，直到有人來勸架爲止。兩家時時處於備戰狀態。
今天，小雪二媽在外讀書的兒子回來了，她向兒子訴苦，要兒子爲媽討回公道。
兒子勸媽說：“媽，就爲一句話，你們吵了兩年，鬧得兩個家庭都不愉快，以前兩家關係多好，我看最好還是不要提起這事了。”
“好啊，你爸不在了，你媽就該被人欺負？你這個沒良心的，我不要你管。”說着又站在自己家門口罵起王家媳婦。
王家媳婦跑出來先是一陣對罵，後又是一陣扭打。兩個女人吵紅了眼，大有拼個你死我活的架勢。好在兩邊的家人都將自己的人拉住，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小雪的堂哥見工作組的領導來了，便說：“徐書記，爲這點小事她們一鬧就是幾年。我媽的脾氣我知道，她就怕別人說她搬弄是非，她也真不愛說這些閒話。停了會他接着說：“您看，先別說我媽說沒說那話，王媽跑到家裡來打人肯定不對。只要對方道個歉，也就可以了。我主動上門做了王媽的工作，可她就是不聽。我又不在家，老這樣下去，我真擔心鬧出事來。”
梅香看着這個從農村走出去的大學生，說話彬彬有禮，心裡很是欣賞。便說：“你放心，今天我既然來了，我就會出面調解此事。”
大學生微笑着說：“謝謝徐書記，您不看這是件小事，農村爲一個雞蛋死人的事也經常發生的。”
幾天後，梅香以工作組長的身份來到王家。
王家媳婦一見她就哭着說：“徐書記，亂吃得可亂說不得，她壞了我丈夫的名聲，現在他被人瞧不起，我也在村裡做不起人，擡不起頭，我們家今後還要娶媳婦的，這一鬧，兩年我們家沒評上‘五好家庭’，你說，誰還敢嫁到我們家來啊！我們家可被她害苦了。當初我是打了她一耳光，可她罵了我兩年。”說着說着，起身衝進房屋拿出農藥，說：“她還說要死，我看，我倒是真的死了算了。”一邊說，還一邊扭瓶蓋。
看這情形，梅香一時不知怎樣開口。她趕緊奪過農藥瓶，嚴厲地說：“什麼話說不清，動不動就死呀活的，我們女人難道真的頭髮長見識短？要死要活的，還想不想把話說清楚？”
“怎麼說得清楚？她說我丈夫有野老婆，這全村的人都知道，我能跟所有的人說我丈夫沒有野老婆？”說着又大哭起來。
幾天來，梅香摸清了兩邊的心理狀態。心想，這事只能這麼處理了。
一天晚上，梅香又到王家，她先是問了問農事，後話題一轉，對王家媳婦說：“聽說你們鄰里關係以前很好，爲一句閒話，朋友反目，我看你們應該溝通一下。”
王家媳婦說：“背地裡說人閒話，這樣的人我不願意來往。”
梅香說：“背地裡隨便說人家的壞話肯定不對，但你沒把事情弄清楚，跑到人家家裡打人這是很不對的。”
沒等她把話說完，王家媳婦不服地說：“她先說得，我就後打得，只要她敢再說，我就敢再打。”
梅香看王家媳婦的氣還是很大，一時還難以說服。便嚴肅地說：“你可要冷靜點，這事，不能老這樣吵下去，我會作處理的。”
望着梅香的背景，王家媳婦想，工作組連吵架的事也要處理？
在支部會上，梅香對村支書說：“她們兩家這樣長期鬧下去，一是影響不好，二還真怕她們鬧出事來。借這次社教東風，我們在她們組開個戶主會，專題解決她們的糾紛問題。讓廣大婦女引以爲戒，樹正氣，講團結。這屬於精神文明建設範疇，我們不能等閒視之。我想好了，讓她們兩家和那個傳話的人都要在會上作發言。”
支部書記點頭說：“當然不能等閒視之，我同意處理這個問題，只是開會專程處理鄰里糾紛這還是頭一次，就怕‘會’開砸。”支書口裡這麼說，心裡卻想，這些挑不上筷子的事，怎麼好在會上說呢？可是，工作組長說要開，還上升到精神文明建設上來，自己又不能說不開。他有些支支吾吾地接着說：“可是可以，只怕會上她們又要吵得不可開交。”
梅香說：“就是會上吵起來，也比她們碰面就罵就打要強，這樣的矛盾不能無限拖下去，就怕小事釀成大禍。我們先把會前的準備工作做好，然後再召開會議。由你主持會議，我來主講。”村支部書記點頭表示同意。
開戶主會的通知已經發出去了。在會議前，梅香又分別到這三個人的家裡去了一趟。
梅香來到王家。王家媳婦早知道徐書記要開會處理她們的吵架事情，心裡有些擔心，不知道會怎麼處理。她倒了杯茶遞給梅香，問：“徐書記，明天開戶主會，你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
梅香接過茶，笑着反問：“你想要我怎麼處理呢？”她已經察覺到了王家媳婦的變化，知道她還是很在意開會這件事。
王家媳婦說：“我只想要她承認自己是瞎說的，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梅香笑着說：“行，但這一定要有一個前提，就是你要先表態，不該跑到人家家裡去打人，因爲是你先動手打人家，所以你要先表態。”梅香故意輕描淡寫的把作檢討說成是“表態”。
王家媳婦想了想，表個態有什麼的呢？只要她承認沒說過那些話，就可以證明我丈夫沒那些事了。她一心想通過這次會議，洗清自己家的名聲……她覺得徐書記說的也有道理，畢竟是自己先打了人。她低着頭想着自己的心事，沒吭聲。
梅香看出，王家媳婦對這個要求還是可以接收。
其實梅香早已弄清了人家小雪二媽的思想，她根本就沒有說過這類話，要她在會上表態，說自己沒說過這話是件很容易的事。而這時，她要做的工作，就是要王家媳婦先作檢討。於是說：“只要你先表態，小雪二媽的工作由我去做。”
王家媳婦擡起頭擔心地問：“她肯不肯在會上這樣說呢？”
梅香認真地說：“那要看你的態度，是不是誠心道歉了。只要你是誠心的，那邊的工作我一定做好，這個你放心。”
王家媳婦顯得有些猶豫，不開口說話。梅香又說：“你想想，你只是聽傳言，又不是親耳聽到，你就跑到人家家裡去打人，這顯然是你不對。我在會上把這道理一擺，你自己說，羣衆會站在哪一邊？我要你先表態，是幫助你，給梯子你下臺，這你應該懂吧？”
看王家媳婦還是不做聲，梅香知道，這時候是做工作的最好時候了，便接着說：“這樣吧，只要你在會上說自己不夠冷靜，不該聽風就是雨，更不該跑到人家裡去打人，我就要小雪二媽說那些謠傳根本不存在，說她從來沒說過，也從來沒聽說過。而且，我還會要那個傳話的人也在會上作檢討。從此以後鄰里之間和睦相處，冤家宜解不宜結，我以工作組長的名義爲你們調解，你看如何？”
王家媳婦沒有做聲，梅香看得出，她對這個處理意見願意接受。
那兩個人的工作梅香早已做好，對喜歡搬弄是非的人，梅香天生就反感。她狠狠地批評了傳話人，並且嚴肅地說：“他們兩家要出了什麼問題，你是有責任的。”
傳話的李嫂也怕把事情鬧大不好收場，這兩年她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出了人命，迫不及待的想要工作組出面來調解，也願意在會上作檢討。梅香最擔心的倒是王家媳婦，今天王家媳婦的工作也基本作通了，明天的會議她心裡有底有數了。她對解決這類矛盾自己是有信心的，而且還可以肯定地說，能收到多方滿意的效果。
晚上，各家各戶的戶主仨仨倆倆自帶板凳來到“中心戶”，他們私下議論，看這三個女人怎麼收場？他們好奇哩，怎麼工作組連這吵架的事都管？還開專題會？他們想知道這個徐書記到底怎樣解決這個拖了兩年的“糾紛案”？有的甚至於想在會上看好戲。
徐書記早早來到會場。
村支部書記遲遲不到，梅香已經感覺到他不會來了，心裡很不高興，定好了的會議，他主持會議的人怎麼還不來呢。這時，副書記走到梅香身邊，小聲說了幾句。梅香一聽，眉頭一皺，真想罵支書幾句，可瞬間，她平和地對到會的人說：“同志們，請安靜，支書臨時有事不能來主持會議，改爲副書記主持。”
梅香深知，支部書記臨時走馬換將，無非是怕會議開砸了不好收場。對支部書記的做法她確實反感，就是換會議主持人，至少在會前要與我商量一下吧？他這麼做也太滑頭了吧？轉而一想，如果這次處理效果不好，支部書記不在場，以後還可由支部書記出面，再調解一次。這樣一想，她的心裡也就真的平和了。
在梅香看來，要不要會議主持人都無關緊要，這只是一種開會的形式而已。
梅香開宗明義地說：“今天會議的主題是解決鄰里糾紛問題。”她先來了一段開場白，大都是些和睦相處之類的話……
徐書記話音一落，李嫂乾咳了幾下，低着頭說：“這次矛盾是我引起來的，對不起你們兩個。那話是我瞎說的，不要再吵下去了……”她聲音發沙說不下去了。
會場的人一驚，沒想到‘鐵嘴’李嫂會說出這番話，她可是村裡有名說話不承認的……
王家媳婦看傳話的李嫂主動作了檢討，不等徐書記發話就說：“我不該聽風就是雨，跑到別人家裡打人，我真的是太不冷靜了。”她看着小雪二媽說：“對不起。”
王家媳婦在這個會上，一心只想證明自己家的男人沒有野老婆，其他的事對她來說都是小事。這時候，她恨不得給小雪二媽說好話，要她在衆人面前否定傳言。因此，她的道歉也顯得很誠懇。
會場的人又是一驚，今天怎麼了？她們的態度全變了？不是說要拼個你死我活的麼？……
小雪二媽在這個會上只想證明自己沒有說人壞話，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對以前吵鬧的事也不計較了。看前面兩個人態度都很誠心，便說：“這全是一場誤會，說清楚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暫且不說我沒有說過那些話，就是連聽都沒聽過那些話，哪有那些事呢？……”
參加會議的人想看戲沒看成。倒是真的受到了教育。真是亂吃得而亂說不得。
一場要死要活的鄰里風波就這樣非常順利地調解了。
王家媳婦殺了一隻母雞，高高興興地接徐書記吃飯……
小雪的二媽經常到村部工作組住的地方去玩，跟梅香成了好朋友，被梅香聘請爲計劃生育的宣傳員。
“鄰里糾紛”解決了。梅香因此得到了金龍村村民的信賴。人們互相傳頌她的“魄力”和“公正”，特別是糾紛之中的三個女人，她們從內心感謝徐書記幫她們“公正”的解決了這件事。她們都擔心在會上出醜，沒想到，會後人們都不再議論此事了……
平墳風波和鄰里糾紛這些小事，給梅香在金龍村迎來了大的人氣。
老百姓纔不關心什麼國計民生的大事哩，這些大事自然會有大領導去關心，他們關心的就是自己身邊的事，關心的就是，身邊當官的人管不管他們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