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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只能跟着飛
梅香到鄉鎮工作已經五年有餘。在她來到這兒的當初,人們就認定,這個女幹部是下來度金的。沒想到,與她一起下派和後來下派的幾名男同事相續調回了縣城,她卻依然還工作在這塊土地上。
這期間,林誠被提拔爲臨江縣人民法院副院長。他們家也搬進了法院宿舍大樓,住三樓兩室一廳。
林誠當副局長,梅香感到由衷地驕傲和自豪。在她的心裡,丈夫的進步遠比自己的進步重要。她骨子裡根深蒂固地認爲:一個家庭,男人一定要比女人強!特別是當今中國的家庭,強過男人的女人,是不會被社會所認可的,也不會被人們所接受。強過男人的女人,在另一方面會失去很多。
中國家庭,允許一個偉大男人的背後有一個偉大的“小女人”,而絕對不允許一個偉大女人的背後站一個偉大的“小男人”。這就是現代中國家庭定律!
在她心裡,即便是自己有機會“強出”丈夫,她也不願意。這下好了,丈夫進步了,自己也可跟着有所進步了。徐梅香有這樣的思想,人們會相信嗎?只怕連她自己己也說不清楚。
想當賢妻良母,卻離夫棄女報名下鄉遠離家庭;想當大官好官,卻不願爭強好勝更不願意強過丈夫。她就這樣在家庭和工作間徘徊。有時候她興高采烈希望自己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有時候又恨不得走回廚房當個家庭主婦。她在心裡規劃前程,但對結果卻寄予命運,信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的這種心態使她隨時流露出不同一般的處事態度,好像什麼樣的局面她都願意接受。
林誠轉業回來的當初,她不露聲色,裝出很隨便的樣子與丈夫一起報考自修大學。她打着學點東西的旗號。實際上,卻是想讓丈夫出人頭地。她暗暗爲丈夫使勁加油,想讓丈夫儘快適應地方工作,在單位成爲業務尖子,爲將來的升級做一些準備。
她知道,機遇只可能光顧有準備的人。在她的心裡,丈夫有才有德有能力,只要有機會就可以有作爲。可是,丈夫沒有文憑,她又不能每天對丈夫說,“你要學業務、要進步”。她只有採取陪太子讀書的辦法,陪丈夫一起報考自修大學。心想,我都報名了,你還不報?
沒想到,那自修大學的文憑,對他們倆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沒有自修大學的文憑,梅香不可能走上行政崗位,更不可能從一個普通的職工轉爲國家幹部,而且當上了鎮黨委副書記。既然自己都走上了領導崗位,她當然更希望丈夫有所進步。
林誠每次自修考試得高分、在某個報刊上發表一篇文章、獲得省市縣的各種獎勵,都使她感到美滋滋的,甜蜜蜜的。在她看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個人的地位高低是另外一回事,但人的一生,要發揮出自己的光和熱這纔有意義。
作爲女人,梅香認爲,當今社會賦予女人們更多的內涵,除了要求她們遵守婦道,還希望她們獨立自強,成爲半邊天,成爲社會主義建設的主力軍。在當今社會潮流,你還一心想走進廚房當賢妻良母,就會被社會所淘汰;你如果反其道而行之,一心想當女強人,就會失去女人的天性,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自己究竟是當賢妻良母還是當社會精英?這個問題長時間的困擾着她。現在她想明白了,在自己丈夫有進步的時候,自己跟在他後面也可以有一點進步,而唯有這樣的進步,自己纔可能被社會所接納,纔可能被人們所認可,她自己纔可能心安理得。在她的心裡,也可以說,在中國人的心裡,夫妻可以“比翼雙飛,”但絕不允許“女人在男人的前面飛!”
林誠被提拔爲副院長後,梅香把這個喜訊打電話告訴王老師。近幾年,他們沒有再見過王老師。還是在丁書記調到那裡去的第二年,他們去看過王老師。
王老師非常高興地說:“好啊,你們工作有進步我太高興了。唉!只是相隔太遠,幫不上你們,心裡怪想你的。”
聽王老師這麼說,梅香心裡一陣發熱,想到王老師沒有一兒半女,眼眶溼溼的,用左手輕輕地捻着電話線,說:“我們想來看您……”
沒等梅香說完,王老師說:“別來,別來,我知道很不方便,要轉幾次車。這些年,我們也沒回來,每年年關,老丁都要慰問老幹部……”
梅香說:“您要回來了,一定要通知我。”
王老師呵呵笑着說:“那是肯定。現在,我已經習慣這兒的生活了。上次你們來也看到了,這個地方的人衛生習慣不好,環境太髒。這幾年,老丁着手整治了環境秩序,街道變乾淨了。”
梅香說:“這就好啊,那裡的老百姓肯定感謝丁書記。事情就是這樣,問題越突出,抓好了就越見成效。”
王老師說:“你說得對,還是你上次來建議後,我纔給老丁當參謀,要他狠抓環境衛生。說真的,難怪夏昌秀看重你,你真是很有思想。”
梅香說:“不知怎麼,我就在您面前說話最放得開……”
又到了鄉鎮換屆的時候了。
這次的換屆對梅香來說,不管是回城還是留用都是機會。如果組織上要她留下來,那肯定就是提拔使用,否則,她就可以回城與丈夫女兒團聚了。全縣一批下派的就剩她沒回城了,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回城了。
這兩種結果梅香都滿意。
如果能夠像人們議論的那樣,讓她留下來當鎮長,她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
當鎮長確實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辦成一些事。在她的心裡,就是當一個村支部書記,也能實現一個人的抱負,她在金龍村住隊就這樣想過,如果組織上安排她當金龍村的支部書記,她真願意!當初,在金龍村駐隊後她就對向書記申請,願意留在那裡任一屆村支部書記。向書記根本就沒考慮她的話,就直接回答,這是不可能的。組織上說不可能,她再想也是白想。
這一次換屆,梅香對自己有了足夠的信心,認爲自己有能力當鎮長了。上次換屆,要她當鎮長她還真沒有這種底氣。
這幾年,她對成河的情況有了全面的瞭解,而且她內心裡有很多想法和建議沒有機會說出來,即使說出來了領導也不一定採納。她認爲自己的能力沒有得到充分發揮。她真希望自己有一個更大的更新的工作平臺。
參加工作以來,她還沒有遇到自己辦不好的事,凡領導交辦的任務,她從來都是想盡一切辦法,不折不扣的圓滿完成,總是能得到領導的信任和好評。她認爲自己真的還大有潛力!
如果要她回城,她也從心裡感到高興。這說明自己當領導的條件還不成熟,自己對自己估計過高。如果能力小於或者與職位不匹配,一是辦不好事,二是當領導也費勁兒。她認爲,沒有能力的人當領導,誤國誤民又害己。
她想好了,如果回城,就一心當好家庭主婦。盡一個做妻子的責任,守在丈夫的身邊,一起同甘共苦;女兒長大了,正需要媽媽陪伴的時候,陪着女兒一起讀書,一起彈琴,一起下棋,一起玩耍。用所有的精力呵護培養女兒,這也是一件其樂無窮的事。這就是徐梅香的“一顆紅心兩個準備”。
人們都說她事業心強,可她自己並不這樣認爲。只是覺得,做人做事,盡力往好的方向努力就行。她自我認爲,自己充其量,是一個對眼前事情負責的人。
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只怕她自己也說不清。她既要家庭幸福又要事業成功,追求完美的女人;她是個胸懷大志,臨事不驚,冷靜而又堅強的女人;更是個隨遇而安,嚴守婦道具有傳統思想的女人。
縣委組織部派來考覈組,到成河鎮進行幹部推薦。
民主推薦會上,梅香在書記那一欄,填上了朱海濤的名字。在鎮長那一欄,她停頓了一會,很想毛遂自薦填上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如果別人都認爲你行,讓別人填好了,如果別人認爲你不行,自己填這一票也不起作用。於是,她端端正正的填上了陳林副書記的名字。
陳林年齡最輕,符合培養使用年輕幹部的精神。在座談時她對考覈組的同志講,陳林是一個有培養前途的年輕幹部。儘管她認爲自己也很符合提拔的條件,但她總不能真地毛遂自薦吧?
能夠毛遂自薦的人,是要有很大勇氣的,徐梅香差的就是這種勇氣,她永遠也做不成這樣的人。
推薦結果是:書記人選朱海濤,鎮長人選徐梅香。
這個結果既是梅香預料到的,又是她沒有想到的。她知道有一部分人對她給予了希望,但決沒想到,擁護她的陣容會這麼大。
不知什麼原因,市委對臨江縣委呈報的成河鎮黨委書記、鎮長沒有如期批覆下來。
三個月過去了,批覆還沒下來。這是換屆中很少出現的情況。
縣委呈報一個鎮的書記和鎮長,按常規到市裡只需要備案就可以了,沒有大的和明顯的問題,市裡是不會干涉的。可是,這一次,對成河鎮的班子,市裡領導非常重視,遲遲不好決定。
這期間,很多人跟梅香出主意。要她到市委書記那兒去一下,把自己的工作情況當面跟領導彙報彙報。說這樣的彙報很有必要也很關鍵。
梅香卻笑着說:“這不妥吧?我一個鄉鎮黨委副書記,去給市委書記彙報,這不是越了幾級?說不定會被市委書記趕出來哩。”
有人開玩笑說:“你只要去一下,讓領導知道徐梅香就是你,也許很快就會批下來。”
梅香真是還沒與市委書記打過照面。市委書記到成河鎮來過幾次,可梅香一次也沒碰到過,只要鎮裡不開會,她幾乎每天下鄉,當然難得碰到偶爾來一次的市委書記。
要她去見市委書記的人一點惡意也沒有,是從內心爲梅香着急,希望她這次能夠提拔。可梅香聽了怎麼也覺得別人是要她去以貌取悅領導,心裡很不是個滋味。人們越這樣說,她越不敢找領導。
還有人對她說,之所以他們的批覆沒有下來,就因爲陳林在走上層路線,請人做市領導的工作,還說市委書記到他們隊蹲過點,就住在陳林的家。
不管別人怎麼說,梅香還是拿定她自己的主意,一切聽天由命順其自然。自己決不會主動去找任何領導彙報。她認爲自己這個時候去找領導,不是明顯的**要官麼?她知道自己,爲了私事去找領導,說話也會打結的。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市委再一次派市委組織部的領導到成河鎮來考覈。
市委組織部考覈一個鎮的書記和鎮長,這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市委組織部這一次考覈和縣委組織部上次考覈一樣,同樣是先進行民主推薦,再進行民主座談。推薦和座談人數達二百人以上。
推薦大會上,市委組織部的肖科長說:“在這次民主推薦會上,大家要推薦出真正能幹事,作風正派,有創新精神,而且是熟悉本地,瞭解本地情況的人。不要被以前的議論所左右。”
他最後這句話立即引起會上一陣竊竊私語,大家心知肚明,肖科長的意思,是要大家放棄上一次推薦的人選,選本地人——陳林。因爲他就是生在當地,長在當地,工作在當地,他就是對本地特別瞭解的人。
肖科長的講話暗示的也太明顯了。會場,人們不約而同把眼光投向梅香。梅香臉上什麼反映也沒有,她還是在自己的推薦表上公公正正寫上了陳林的名字。她認爲,相比之下,陳林還是有他的優勢。
這一次無論是推薦還是座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照樣推薦了徐梅香。而且比上一次的推薦還要好。
這樣的結果,梅香認爲是肖科長的話起到了反作用,使人產生“逆反心理”。她實事求是地認爲,並不是自己比陳林強多少。
在市考覈組臨走前,肖科長特地要朱海濤把徐梅香找來,共進晚餐。
在這三天的考覈中,除座談外,梅香一直沒有與他們見面。一大早她就下鄉去了。
朱海濤是未來的書記,他從內心希望徐梅香任鎮長,在推薦表上他投了梅香一票,現在看市領導對梅香改變了態度,心裡一陣高興,親自打電話召回了徐梅香。
肖科長首先站起來,笑着說:“來,我先敬女士一杯,**志下派到鄉鎮一干近六年,不簡單,而且工作幹得有聲有色,真是很不錯,來,我先敬你一杯。”
梅香連忙站起,端起酒杯說:“謝謝科長關心。”
這時朱海濤,陳林,組織委員,宣傳委員,辦公室主任都紛紛下位給肖科長敬酒。然後大家又互相回敬,敬了幾個輪迴後,人們開始慢慢地放鬆,沒有了開始的拘束,酒席上熱鬧起來。
朱海濤喝了一碗雞湯,放下碗,朝着肖科長大聲說:“您不知道,徐梅香剛來時,鬧了好多笑話。她來的第一天,陳林跟我打賭,賭她結婚沒有,結果是他輸了一條煙。他不服氣,要找機會報復徐梅香。”
肖科長笑着問:“怎麼報復的?”
“荷,第二天機會就來了。吃飯的時候,火鍋端上來後,陳林就趕快給她盛了一碗,她三下二下就吃完了。陳林問她,這道菜好不好吃?她說好吃。陳林就又給她盛了一碗,問她,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菜?她說,應該是豬尾巴吧。”
呵呵,朱海濤自己先笑了一陣接着說:“這下陳林來勁了。他說,這不是豬尾巴,我告訴你,這是牛鞭。他以爲徐梅香會不好意思再吃了,可她卻說沒聽說過,還以爲是豬尾巴哩。人家不懂,再說也沒什麼意思。在場的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笑出聲。”
肖科長說:“人家不懂,那梅香也就沒受到報復啊。”
朱海濤說:“唉!你聽我說。第二天,這道菜又上來了。梅香說,‘我給你們每人盛一碗,牛鞭比豬尾巴還好吃。’陳林忍不住問,‘你知不知道這牛鞭是什麼?’她搖着頭說,‘還真不知道。’‘不知道你吃得這麼帶勁?’陳林就比劃着說,‘牛鞭,就是牛的那個,那個,懂不?’她的臉刷地一下全紅了。站起來就跑出去了,飯也沒吃餓了一餐。”
肖科長看着梅香哈哈笑着說:“她讓別人輸了一條煙,別人讓她少吃一餐飯,這才拉平了。”
徐梅香說:“剛來的時候,不知道他們在吃飯時會開這種玩笑。”
“這叫餐桌文化,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你要學的東西可多呢。”肖科長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