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阿冽與姚節一向情分極好,當晚姚節就歇在花園子裡的客院, 兄弟倆晚上一道說話, 就一道睡的,阿冽也沒回房, 第二日餘幸抱怨,“回不回來你也早說一聲, 叫人家等你半宿。”

“實在是有些要緊事,我以爲你早睡了呢, 就沒回來, 怕擾了你,你睡覺又輕。”

“哪裡睡了, 一直等你呢。”

阿冽免不了同媳婦賠了一回禮, 餘幸又問他什麼要緊事, 阿冽道, “真是一言難盡,這回祖母怕要跟着阿節去一趟北靖關了。”

餘幸不解, “祖母過去做甚?”

阿冽把丫環打發下去,方同媳婦說了緣故,“還不是阿涵哥他娘,自來就是個刁鑽的, 就怕過痛快日子,這日子一痛快,她就得尋釁些事情。”

餘幸是知道何涵的,問, “就是在紀大將軍身邊做親衛長的那位族兄吧。”

阿冽點點頭,“可不是麼,阿涵哥極好的一個人,就是運道不佳,攤上這麼個娘。”遂連先時何涵曾與三姐姐定親而後其母王氏悔婚的事,一併同媳婦說了,道,“這事你曉得就是了,莫往外說去。就是沒緣分,三姐姐跟阿文哥現在多好。”

餘幸道,“虧得三姐姐沒嫁到他家,不然守着這麼個刁鑽婆婆,可如何過日子呢。”又問,“現在是怎麼了?”

“李嫂子去歲年下就有了身子,今年生了三郎,原是喜事,這王大娘也不知道發了什麼顛,非要把孩子抱自己屋裡養。”

“老太太要抱養孫子,這也正常。”餘幸道。

“要只這一件事,阿涵哥不至於託阿節請祖母過去。阿涵在北靖關時同李嫂子的兄長情分極好,兩人是生死之交,那一年,北靖關爲匪類所破,李大哥不幸戰死。李家就這麼一個兒子,兒子一死,天塌一半,阿涵哥因着先時與李大哥的交情,時常過去看看,買些東西,幫着做些活什麼的。一來二去的,李家就相中了阿涵哥。他家失了兒子,就剩李嫂子一個閨女,李家是想招贅阿涵哥,阿涵哥在家也是獨子,哪裡樂意。畢竟招贅也得兩廂情願,阿涵哥不願,李家也就沒提。後來,阿涵哥同李嫂子成親,李家聘禮都說不要,就一個條件,以後阿涵哥的二兒子得過繼到兒子膝下,也是給兒子把香火續上。”

餘幸聽到這裡道,“親外甥過繼到親舅舅膝下,按禮法說,應當優先過繼族人,不過,許多人家也沒這麼些講究,這事也算合情理。”

“是啊,原本王大娘不來時好好兒的,李家老兩口就跟着女婿過,每次我們去北靖,阿涵哥因着差使,假都不能請的,我們過去,李大伯李大娘招呼起我們都是熱熱乎乎的,李嫂子也是個賢良人,很是周全。後來念大伯王大娘找了去,原也挺好,結果,過了半年,李家老兩口就買了旁邊的院子搬了出去。那會兒還沒什麼,這也不知怎地,過着過着,因二郎姓了李,王大娘就心下不痛快,聽阿節說,成天教二郎說他原是姓何的,還說姓李不好。說姓了李,你爹就不是你爹,你娘也不是你娘了。你說多可恨,孩子知道什麼,那怎麼就爹不是爹孃不是娘了,無非就是承李家宗嗣,李家大哥已是過逝了,二郎也是跟着父母過,你說說,王大娘這不是無是生非麼。二郎年紀小,生怕父母不要他,夜裡睡覺都不安穩,爲着這個,再加上生氣,李嫂子還險動了胎氣,生三郎時就有些艱難。生下三郎來,王大娘就說李嫂子身子虛,她幫着帶,結果,她帶着三郎,不叫李大娘看,還說什麼,三郎姓何不姓李的話。平日裡過去送軍糧,倒看不出竟生出這麼些事來,阿節也說,要不是不得已,阿涵哥也不會自暴家醜。這是想請祖母過去說一說王大娘。”阿冽說着話也是來火,道,“世間竟有這般刁鑽婦人,這還是阿涵哥親孃呢,淨給阿涵哥找事了。”

餘幸道,“事雖可恨,只是,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祖母能勸過來麼?”有些懷疑太婆婆的戰鬥力,餘幸道,“這樣的刁鑽性子,不是一天兩天的。”

阿冽道,“王大娘以前做過虧心事,要是說誰還能壓制住她,也就是祖母了。”

阿冽與媳婦道,“幫我收拾幾件厚衣裳,要是祖母過去,我得一道去。”

餘幸道,“我要不要一起去?”

“你別去了,往北走更冷,你禁不起是其一,再者,到阿涵哥那裡,就是帶了咱自家被褥,你也住不慣。我們當去當回,你在家陪咱娘預備下過年的東西,進門兒頭一年,年三十咱們還得祭祖。”

“老太太這把年紀,身邊沒個服侍的也不成。”餘幸就沒把丈夫放在服侍人裡頭去,餘幸是覺着,老太太起臥行走,起碼得有個丫環才行哪。

阿冽想了想,道,“讓姐姐陪着吧。”

餘幸並未勉強,她也的確有些好潔,便帶着丫環給丈夫預備衣物了。既是當去當回,就穿一身帶一身就行。

這事兒,阿冽是叫了姚節,秉退了丫環,私下同家裡說的,何老孃一聽就眉毛冒火,罵道,“這該死的賤婦,沒一天的消停日子,她是不是燒得慌!連帶何念那也是個沒卵蛋的貨,無能無才的東西,怎麼連個婆子也管不住,容她作耗!”當下就要過去罵王氏一頓。

何老孃這動身,果然何恭沈氏都不放心,沈氏就說,“要不是阿涵實在沒法子了,也不會這會兒請母親過去。只是母親這把年紀,我不在身邊着實不能放心,我陪母親一道去吧。”

何老孃道,“眼瞅要過年,家裡的事哪樣能離了你?叫咱們丫頭陪我一道就成,丫頭認識江夫人,她再不老實,求一求江夫人,叫江夫人訓斥她一頓,嚇死她!”

何子衿聽祖母這法子,實在是哭笑不得,不過,要是何老孃過去,也就是她陪着了,家裡這一攤子離不得她娘。何子衿道,“我陪祖母一道吧,也用不了幾天,就看阿涵哥如何安排了。”又說,“王大娘實在糊塗,上回就叫阿涵哥與她離了心,她越這般,阿涵哥無非離她越遠罷了。”

沈氏道,“早就不是個明白的。”

當天收拾好,第二天就動身了。

虧得今年回北昌府的時間早,剛進臘月,就回來了。如此,便是到了北靖關,也不過是臘月初八,正好趕上喝臘八粥的日子。何老孃一去,先把王氏嚇了個半死,直道,“唉喲,嬸子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我看你造反來了。”何老孃一手扶着自家丫頭,一手扶着自家孫子,身上一件狐皮大褂直通腳面,頭上戴着毛葺葺的狐皮帽子,脖了裡圍着狐狸尾巴的大圍脖,耳朵上還有倆毛耳扣。基本上,這要不是王氏眼神兒好,都得以爲是狐狸奶奶下山了。

王氏一聽就有些訕訕,道,“看嬸子說的,這大過年的,不說給嬸子拜年送年貨,倒把嬸子千里迢迢的請來。”

何老孃白眼道,“還拜年,你消停些,我們老何家就謝天謝地了!”說着就進了屋,自己尋把椅子坐了,把帽子啥的脫了去,王氏招呼着小丫頭上茶上點心。何老孃喝口茶則罷了,又覺着這茶味兒不好,十分懷疑的看王氏一眼,道,“你沒給我下藥吧?”

王氏真是冤死了,直接端起何老孃喝剩的殘茶,一口喝乾,道,“有藥也連我一併藥死。”又說,“嬸子信了吧?”

“你死不死的有啥要緊,你以後母子離心的日子看得見的,兒子對你寒了心,媳婦被你攪和散了,家裡也完了。要我說,你這樣兒的,你死都是爲民除害。我不一樣,我兒子正做官做的穩,三個大孫子,阿冽你還認得吧?”拿手一指身邊兒的大孫子,何老孃翹着下巴,極是自豪,“十六上就中了秀才,娶的是侍郎大人家的千金,侍郎你不曉得是啥官兒吧?帝都裡三品大官兒!人家就相中咱阿冽了,今年剛成的親,明年就給我生小曾孫了。我這丫頭。”說着又拉過自家丫頭的手,與王氏道,“嫁的阿念,阿念你一定曉得,探花哩,縣裡還爲他造了座探花兒牌坊,咱們縣,一千年都沒這麼出息的人哩!我這丫頭,給我生了一對龍鳳胎的重外孫重外孫女,見天兒的到我跟前兒孝敬,你說說,我這大福纔開個頭兒,我跟你一樣麼,我家裡兒子孝順媳婦賢良孫子孫女都沒的說,眼瞅着再過幾年就享重孫的福了。你能跟我比?你哪兒跟我比得起喲!”

不要說王氏這當事人了,姚節聽到何老孃這套話,都不知做何反應了,心說,真不愧何祖母啊,這殺人不見血啊!

何老孃問王氏,“阿涵呢?媳婦呢?孫子呢?”三個呢就把王氏問哭了,王氏哭呢,“我死了算了。”說着就要撞牆。

姚節與阿冽連忙去攔,何老孃冷哼一聲,根本不將這撞牆把戲看在眼裡,道,“叫她死,她要不死,早晚得把阿涵逼死。孩子原在家裡好好兒的,就你幹那不要臉的事,寒了阿涵的心。你以爲阿涵爲何要離家出走,就是受不了有你這種見利忘義的娘,那孩子正直,要臉!在家呆不下去,這才走的!好容易熬出個前程,要知你這個德行,當初在帝都我就不能勸阿涵給你寫信!你個天生賤才的短命婆子,你是不是過兩天好日子你就燒得慌啊你!你是不是不把阿涵逼死你不算完啊你!禍害兒子還不夠,還要禍害孫子!你上輩子跟我們老何家有什麼仇什麼怨,你要這麼禍害阿唸啊!”何涵他爹,名何念!

正趕何念過來,一聽這話,何念就想退出去,何老孃喚住他,“阿念你過來,我看你長大,你也聽聽,我這話有沒有理!你們兩口子怎麼想的!說說!是不是不想過了!”

何念氣色也很是不好,原本他不過較何恭大上兩歲罷了,如今瞅着,倒似比何恭年長十歲不止。何念嘆道,“也是我大意了,沒留神。嬸子放心,如今已是將三郎交給媳婦帶了。”

王氏哭道,“我要知道她不願意,我何苦費這個心力。我也是好意,幫着帶孩子。”

“你要是好心,與二郎說的都是什麼話!”

王氏苦道,“嬸子也是做祖母的,要是把阿冽或是俊哥兒過繼出去,嬸子舍不捨得?”

“你懂個屁!就是生恩也不如養恩,二郎雖是過繼出去,可生他養他的都是他親爹親孃,恩情在這兒,他不過是替舅舅家傳宗嗣,名分變了,骨血不變!我!哼!要是我兒子早答應好人家了,我就更得心疼二郎,叫他知道,家裡雖過繼了他,可自祖父母到父母到兄弟,都是一樣的待他,他替舅家承宗嗣,禮法上雖不姓何,可在咱們心裡,也一樣是咱們老何家的人!更是他舅舅這支的恩人,因爲有他,他舅舅血脈不至斷絕!”何老孃氣得,指着王氏道,“也就是你婆婆不在這裡,要是你婆婆在,她非一巴掌抽死你不可!你個混帳媳婦!你乾的都是什麼事!”

何老孃這口才,就是沒理也能攪出三分,何況是佔足了理,待何涵回家,何老孃已把王氏罵得躺炕上去了,何念在陪着何老孃說話。見着何涵,何老孃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先問何涵打算怎麼着。

何涵將手裡的短刀放在桌間,道,“近年來跟着在將軍身邊,我亦有些積蓄,約兩千兩之數。培培、麗麗成親,我都沒趕上,也是我這個大哥的失職。這兩千兩銀子,給她們各五百兩,另外一千兩,想請爹孃回鄉置些田地產業,以做祖產。一則供爹孃花銷,二則,也是請爹孃幫我料理。”

何涵的意思是,請他爹他娘回老家。。

何念當下就愣怔了,不可置信的望着兒子,不可置信的喊一聲,“阿涵?”

何涵淡淡道,“老家是我們的根,我早晚也得回去,家裡的產業,不能沒人照看。爹,你與娘就回去吧。”

何老孃事後都私下同自家丫頭道,“阿涵的心,是真的冷了。”

何子衿輕聲一嘆,“王大娘全無長進,阿涵哥想過順暢日子,必得遠着她的。”

何涵做了決定,甭管王氏怎麼要死要活,何涵就一句話,“娘你是上吊是吃藥,你一閉眼,兒子不孝,定隨你去,算還你生養恩情。倘娘你想通了,明年可隨阿文哥的商隊一道回老家。”意思是,死了,我償命。不死,你就回去。

有許多人,錯了,會改。

有許多人,錯了,悔了,然後,依舊如故。

其實,有許多情分,經不起揮霍。夫妻之情如此,父子母子之情,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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