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好了這個病人,憶兮纔將所有的東西整理好,卻也緩步出了營帳,朝着行營走去。
天色已晚,四下亦燃了不少火把,可是捍蛭城卻並未多出多少人,只是受傷的將士較爲多而已。
凜還未回來,看樣子是並分兩路,而父親受了傷,纔會退至這裡的吧!
剛到行營,裡間燭火明亮,透過半掩的門窗,憶兮亦看到裡間的情況。
妤澤冶亦坐在木椅之上,目光一轉落在他左臂上,左肩下面的甲冑亦是鮮血淋漓。
“烏譚、赤勒兩城皆已拿下,兩個部落王率領的部隊卻多被殲滅於赤沙,此戰到比想象的順利。”
雖是受了傷,但他似乎並未在意。
王旭立於一旁,道:“卻是如此,到不像驍威將軍用兵如此之神,只有十萬軍馬,竟能拿下三城,此次若非他接應及時,我們若想脫困,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妤澤冶並未反駁,若單因此戰,的確如此。
剛想說什麼,卻也見那黝黑的眸猛的一緊,視線猛的朝這邊看過來,冷聲喝道:“誰?”
憶兮亦是一頓,心中亦有些複雜,可看着那受傷還未經處理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氣,卻還是推開門,朝裡間走去。
至始至終,憶兮皆是低着頭,不敢多言一句。
妤澤冶的警惕之色卻也減退,冷聲道:“擡起頭來。”
憶兮心中亦有些複雜,算了,早死玩死都得死,未再多想,卻還是緩緩擡起了頭。
而妤澤冶原本還警惕的眸卻一瞬間變了色,隨之而來的是明顯的詫異。
不過也是瞬間,便也恢復了常色。
他就這樣看着憶兮,久久,卻也冷聲道:“王旭,你切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這房間。”
王旭亦有些楞,可也不敢違背將軍的命令,只拱手抱拳道:“末將告退。”
說完,便也退了出去。
妤澤冶看着眼前的人,目光陰沉,半天也未說一句話。
憶兮心底直打鼓,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眼前的人,卻又被那視線猛的瞪了回來。
好吧!她確信她完了。
想也未想,便也直直跪在地上,道:“父親,你打我吧!我錯了。”
妤澤冶本就怒不可遏,見她如此,更是惱的拍案而起。“你簡直胡鬧!這裡是什麼地方,也由得你亂來?”
憶兮跪在地上,也不敢反駁,可看到那觸目驚心的傷時,卻還是開口。
“父親,我知道錯了,要打要罰我都認了,不過在此之前,先讓我替你瞧一下傷吧!”
不說瞧傷還好,一說瞧傷妤澤冶這纔看到眼前的人穿着,神色亦黑了不少。“軍醫服飾,是他讓你來的嗎?”
若無人幫忙,尋常之人又怎麼可能入的了軍醫。
而妤澤冶口中的他,他二人皆心知肚明。
憶兮亦猛的搖頭。“不是的,凜之前並不知道我來此,他知道的比你早不了多久。”
妤澤冶雖惱,但對憶兮的話並不會懷疑。“兮兒,你從不會如此胡鬧,這裡是什麼地方你難道不知道?”
他不僅惱兮兒,更惱自己,竟絲毫未收到半分消息,這沙場是什麼地方?黃沙枯骨怎麼會少?若之前她真有什麼意外……
他不敢想。
“對不起父親。”憶兮亦底下了頭,其實她完全可以按照凜的話將父親引到刺殺的事情上的,可是她卻不願欺騙父親。
至少自己來此的目的,並不是被刺殺所迫。
“父親,我知道此次是兮兒莽撞了,但即便再有一次機會,兮兒還會如此做,我雖不及姑姑,能夠馳騁沙場,奮勇殺敵,但也不是皇城中的柔弱千金,我會對自己負責。”
憶兮深吸了一口氣,卻也接着道:“父親還記得去年你們出征東海嗎?一門三將,皆是對我至親至重的人,每每有戰報傳入京中,我關心的不是勝或敗,而是你們得情況。”
“我一個人獨守在將軍府,近一年的情況幾乎都是在等,而好不容易等到你們回來,卻連屈指可數的時間都留不下。”
妤澤冶手指亦緩緩收緊,憶兮卻也苦笑道:“我知道,君令如山,父親是郢霧百姓的靠山,沒有不前往的可能,可我卻不願再等,不願再躲在將軍府,等着一封封書信。”
“此事皆是我的錯,是我利用了逸王殿下瞞了十二衛來此的,不關他們的事,也不關任何人的事,父親若要罰,就罰我吧!只是在此之前,求你,先讓我替你瞧傷。”
妤澤冶看着地上的女兒,久久,卻也擡手過去攙扶。“起來吧!”
憶兮仍舊低着頭,卻還是緩緩站起了身。
“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了你,但來這裡,的確是胡鬧了。”
“父親,我未感覺到委屈,也不是來此胡鬧的,我雖幫不上你們什麼忙,但請相信我,我不會給你們添亂的。”
妤澤冶看着眼前的女兒,消瘦憔悴了不少,原本還有責備的話,卻也嚥了下去。
終究是虧欠了她的。
憶兮見自己父親不說話,卻也知曉他暫時繞過自己了,將手上的東西放到桌案,這才小心的替他解了戰袍。
一條深可見骨的口子裡面顯現在眼前,憶兮微微皺眉,再看了一眼神色不變的父親,流了這麼多血,他肯定忍的也不止一時了。
“傷口很深,要先縫合一下。”憶兮用酒精替妤澤冶消完毒,這纔拿過一旁的瓷瓶,打開,將藥粉灑在那傷口之上。
來到漠北,外傷實在太多,單用麻沸散並不能完全解決問題,所以她纔會想到研製局部麻醉的藥物。
而也是在楊忠的指導下,自己纔想到用純中藥研製一款麻藥,雖見效時間不是太長,但對於小手術卻完全足夠。
用完,憶兮過了片刻,這才小心的觸碰着父親手臂上的傷口,道:“還痛嗎?”
妤澤冶卻是淡淡搖頭,若是之前還要隱忍,但現在傷口麻麻酥酥的,是真的沒什麼疼的感覺。
憶兮點頭,卻也知道麻藥起效果了,用手術鉗夾了縫針,這才小心的替父親縫合傷口。
妤澤冶未受傷的手撐在軍案上,閉目養了養神。
片刻,卻還是睜開眼看着眼前的人,道:“兮兒,有些事我雖未過問,但卻不是不清楚,將軍府未進什麼流醫,藥廬那位先生亦不是這樣的治法,你雖醫術上頗有幾分造詣,但這樣怪異的治法,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憶兮縫合傷口的手一頓,她知曉父親在擔心什麼,之前在皇城,她治療時也會注意,不必要的人一般不會知道,爲的,便是怕惹來什麼麻煩。
而在軍中,分分秒秒基本都關乎人命,她也有幾分忽略了。
而眼下父親的話亦是有幾分懷疑了。
“父親,其實我並不覺得有什麼方法怪異,在沒有前輩總結出這樣一套醫治手法並流傳於世,旁人也會覺得他的舉止是怪異的。”
“在我眼中,只要方法不是錯的,只要能救人,那便是醫術,唯一不同的是,它的方法還暫時沒有廣泛流傳而已。”
憶兮亦靜靜開口。“就像這麻藥,如果不是去嘗試,我也不知道用蟾酥、洋金花、薄荷腦、細辛、川烏、草烏、胡椒等也會有這般好的療效。”
“麻藥……”
“是,就是我剛剛用在你傷口處的藥,和麻沸散一個道理,暫時讓人忘記疼痛,可麻沸散需酒服,而且需要傷員睡下,這藥只需用在患處,你的思緒還是清醒的。”憶兮亦解釋。
妤澤冶也淡淡點了點頭。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我也曾答應你,容你學醫,但你該知曉,你並非尋常百姓,有些事情,也不容許你像他們那般,隨性而來。”
其實妤澤冶很少說這些,可看着眼前的女兒,若未記錯,再有半年,兮兒就十五歲了,及笄的年紀。
他雖不與朝中之人打交道,但其中的彎彎繞不會看不清,便是皇上也不會放過的,所以太多的事情,對於兮兒來說,越平淡,越是好事。
縫合好傷口,憶兮這纔拿了紗布,替他包紮着,卻還是低聲道:“父親放心,也只是在軍中罷了,軍中只有餘意,不曾有妤憶兮,回到皇城,我依舊只是將門千金而已。”
她雖不傻,但不是不清楚,便是衛家 那般門第清高的府邸,初柔也沒有如願嫁給哥哥,閥門貴族,又這麼可能有隨性二字的資格。
她能如此胡來,也不過是因爲哥哥和父親的寵溺罷了。
包紮好傷口,憶兮卻也拿過幾個瓷瓶遞給妤澤冶道:“這是我自己研製的消炎止痛的藥和外傷藥,效果不會比尋常的藥膏差,你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說完,亦將藥瓶放在桌案之上,妤澤冶看着眼前的女兒,雖有時由着性子,但他的女兒,卻並非看不清,只是不願說明罷了。
“此次事情就到此爲止吧!你先下去休息,沙場可非那麼好呆,你都瘦了不少。”
“可如此不好待的地方,哥哥和父親卻要常年駐守,我不過來了數月而已。”憶兮說完,卻也淺淺一笑。“父親先休息吧!我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