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波面色微變,她輕易便聽出他言中之意。是在擔心在烈日下跪了大半日的殘月吧。
他不是已經忘記她了嗎?爲何還會似從前那般,總是不經意地去關心那個如同一隻小獸,總是橫衝直撞,讓人生厭的丫頭!
“回皇上,這個時辰,皇后娘娘應該早就醒了。”蓮波沉聲回道。
“宣皇后過來,朕……想見她。”
“是。”
蓮波退出大殿。看向西邊漸漸西斜的太陽,心頭閃過的酸澀滋味,遲遲無法消去。
蓮波在經過殘月時,側眸睨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便進了棲鳳宮。
過了許久,盛裝打扮的皇后纔在金鈴的攙扶下,款款而來。
“喲!這不是姐姐嗎?這……這怎麼跪在地上?”皇后非常驚訝地叫了一聲。
殘月心下哼,淺笑道,“姐姐害得妹妹被懷疑與人偶詛咒一事有關。雖然翠竹‘誣陷’妹妹一事與姐姐無關,但說到底終究妹妹是受姐姐所累,姐姐心中愧疚難擋。爲了讓所有人都知道妹妹的清白,姐姐只好紆尊降貴在大庭廣衆之下,向妹妹負荊請罪,望能還妹妹一個清白。”
皇后忍耐下心中怒氣,“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你我姐妹同心,說得這般話都顯生分了!翠竹不知受哪個奸人指使,是要挑撥我們姐妹之間的關係。姐姐快快起來。”
皇后做出要去攙扶殘月的樣子,又身子一軟,嬴弱地倒在金鈴懷中。
“妹妹身子不適,不能攙扶姐姐起來,還望姐姐快快起來,莫要折煞了妹妹纔好。”
夏荷趕緊攙扶殘月起身,雙腿早已麻木不堪,差一點又癱在地上。還好夏荷練過功夫,全權撐住殘月的身子。
“你們一個個的,貴妃娘娘在此跪着,也不早早向本宮通報,都是怎麼睜眼睛做事的!”皇后喝向衆宮人。
衆宮人趕緊跪地求饒,雲燕哭聲道。
“娘娘身子不適,又因給皇上侍疾,已經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好不容易吃藥睡下,奴婢憂心娘娘的身子纔沒敢通報。還望娘娘恕罪!”雲燕跪地磕頭,接着又道,“何況貴妃娘娘與娘娘姐妹情深,一定不會爲此小事而心生不忿,與娘娘生分了去。”
皇后故作無奈地嘆氣,“希望姐姐不要怪罪這些奴才,都是妹妹往日裡管教不嚴。”
“怎麼會。她們也是愛主心切,姐姐羨慕還來不及。”殘月巧笑倩兮。
“妹妹不能陪姐姐多聊了。皇上說想見妹妹,妹妹得趕過去,以免皇上久等。”皇后那略顯挑釁的笑容,如利刺刺入殘月的心。
“這可耽誤不得,妹妹快去吧。”殘月笑着退到一側讓出路來。
皇后帶着衆宮人,儀仗隆重地從殘月身邊大搖大擺走過。
“簡直欺人太甚。”夏荷氣得咬牙切齒。
“隨她去吧。”殘月咬緊牙關,將一切忍抑。
殘月負荊請罪的事,在後宮鬧得沸沸揚揚。那些因殘月是良國人而不待見殘月的宮人們,居然有一部分贊起殘月來。爲了姐妹情分不產生芥蒂,甘願放下高貴的身段,負荊請罪在衆人之前。倒是皇后的故意刁難,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雲離落聽說殘月在皇后面前的那一番說辭,忍俊不禁的笑了。
蓮波看着他笑得好看的俊臉,有一瞬愣了。
他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若追溯起來,只怕是殘月離開寧瑞王府被他留在青樓後,他便沒這樣笑過了。
“讓她證明自己清白,她卻證明起皇后的清白來。”他呢喃自語。
蓮波從晃神中回神,“皇上,您說什麼?”
“沒什麼。”雲離落靠近燈火稍許,這樣看奏摺上的字可以更清楚些。
蓮波看看時辰,輕聲提點,“皇上今晚想召哪位娘娘侍寢?皇后娘娘還在偏殿等着皇上。”
“嗯,且讓她等等吧。”
一直到了四更天,他才讓皇后過來。皇后已睏倦不已,不由得嗔怪他居然看奏摺這樣晚。
雲離落輕輕問,“等人很辛苦?”
“當然啦,芷兒都腰痠背痛了。”皇后嘟着小嘴,捶捶肩膀,捶捶脖子。
“哦,原來這樣。”他了悟地點點頭,繼續看最後一本奏摺。
皇后細細品味起來,越來越覺得不對勁,臉上的撒嬌頓時僵凝,漸漸破碎,換成隱含怒意的嗔怨。
“落是怪芷兒害得姐姐長跪門前?”
雲離落沒有回答,蘸了蘸硃砂,在奏摺上寫下幾筆,待幹了闔上奏摺。
“夜深了,睡吧。”
他下了矮榻,退掉外衫,疲倦地躺在龍榻上。
皇后坐在矮榻上,遲遲沒有動。她抓緊的拳頭越來越緊,看向好似已然安靜睡去的他,她更是氣怒交加。
他從不曾這樣對過她!如今就因爲殘月那個賤人,他真就冷落了她!
這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如此不能容忍她的小任性了。若時間一長,只怕……
皇后不敢想下去。望着安靜睡着的他,她脫了繁瑣的宮裝,放下頭飾,長髮如瀑般披散下來。赤條條的身子,曼妙妖嬈,直接鑽入他的懷中。
她吻上他的臉頰脖頸,綿軟的小手在他身上移動輾轉,挑撥他的渴望點燃,直到開始對她有了反應。
“嗯……”細碎的低吟溢出她的喉口,綿軟的身子貼上他的滾熱,誘引他送入她的柔軟。
坤乾宮內,昏黃的燈火,無風自舞的薄紗,氤氳着曖昧的氣息……
精緻的龍牀上,纏綿糾纏的身體,旖旎風光羞紅了花架上的一盆紅牡丹。
皇后輕聲低吟,被他撞擊的聲音破碎得斷斷續續。
“落……我嗯……愛你……啊……嗯……”
雲離落沉重的呼吸,迷離的目光,聲音暗啞非常。
“我……也是。”
皇后嬌嗔,一手勾住他的脖頸,粘着他汗水的身軀,故意遠離。
“落……嗯,爲何……從不說……嗯……愛芷兒?”
雲離落的動作猛然僵住,纏綿的目光漸漸清澈。墨黑的眸子映着皇后泛紅的小臉,那羞赧的小模樣着實迷得讓人恨不得一口吃掉她。
可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不知爲何,他的所有動作只因她的一句話而無法再正常運行。
哪裡出了差錯?
雲離落問着自己,卻也尋不到答案。
“落……”見他停下,皇后不滿地吟一聲。
雲離落緊緊抓住她白皙的香肩,想再一次尋到狂熱的力量。
可……
“落……你不想要芷兒了?”皇后嘟着紅脣,綿軟的雙臂攀上他的脖頸,滾熱的身子更緊地貼上他的。
“落,你在想什麼?難道落不說愛芷兒,是因爲壓根就不愛芷兒?”皇后耍起性子撒嬌,在他光滑的胸膛上一陣亂蹭。
她滾熱的臉蛋貼着他仍然跳得急促的心口,笑着等待他的溫聲細語。一直以來,每每只要她如此撒嬌,他都會像哄小孩子一樣哄她開心。
只是……若細細想起往昔,他說過喜歡她,說過寵她,嬌她,唯獨沒有說過“愛”。
難道他不愛她?越想就越想深究個結果。
他怎麼還遲遲不哄她?在他懷裡探出眼來看他,他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像壓根沒聽到她剛纔說的話。
“落!”皇后嬌聲呼喚,總算換回他飄遠的思緒。
雲離落低頭看向皇后氣得鼓鼓的小臉,只聽皇后氣惱地逼問,“落,是不是心裡有了別人?不再那麼喜歡芷兒,不再那麼疼愛芷兒了?”
“怎麼會!”雲離落凝起眉心,不知她爲何這般說。
“那你說愛我,這輩子都只愛我一個人。落還從來沒有真真正正說過,你愛我。”
皇后仰起臻首,嬌着聲音期盼着他給她一個滿意又甜美的回答。
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一張漸漸放下熱情與溫柔的淡漠面孔。他放開她綿軟誘人的身子,披上單衫,直接下了牀。
皇后愣怔地看着他站在窗前的背影,心底泛起的淒涼冷卻了她所有的矯情。
爲什麼?說一句愛她就那麼難?
難道……在他的潛意識裡,還是放不下殘月?她不相信,這麼多年的努力,終究無法將那個賤人的身影從他心裡徹底驅除。
殘月!都是你這個賤人!如果你沒有再次出現,落怎會對我開始冷落!
皇后緊緊抓住身上明黃的被褥,擰起的褶皺深深纏住手指。她恨得泛紅的眼,沁出淚來。
雲離落站在窗前,望着遙掛中天的彎月,心中一片迷茫。
他記得,在他的生命裡,明明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芷兒。那種千依百順的喜歡不正是愛?
爲何?爲何那個“愛”字就是那麼難以說出口?
這種難以出口,不是驕傲如他的不屑開口。而是……發自內心地說不出來。
皎潔的彎月,散着淡淡的光芒,璀璨了周圍的羣星。
夜色安靜柔和,像極了一個溫柔善美的女子……
雲離落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她的名字叫彎月,那個遠嫁過來的良國公主。
她的眼睛,真的很美,很像月亮皎潔明亮又清冷而孤傲。
想起她倔強的脾氣,用沉默與他對峙,卻因爲一個不起眼的宮女向他臣服屈膝。
他的脣角不自覺地彎了彎,走出大殿,外面正是孟公公守夜。
孟公公昏昏欲睡,聽到聲響,趕緊醒來。
“皇上。”孟公公緊忙扶正帽子,躬身過來,候在雲離落身側。
“那個宮女的屍體丟了沒?”
孟公公懵住了,一時間想不起來皇上問的哪個,要知道這宮裡每天都會有宮女死去。
想着想着,孟公公頓然醒悟,恭聲回道,“還在化業殿放着,要超度三天消去怨氣才能丟入亂屍井。明天就該丟到井裡去了。”
“擇個地方,安葬了吧。”
他淡淡丟下一句話,攏起身上的薄衫,一手負後向深遠的夜色處緩步走去……
孟公公趕緊命人跟着,正要親自也跟上去,披着衣衫的皇后從裡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