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離開華山,一行人回了華陰縣城。

蔣氏難得回孃家,帶了不少江南特產,裝了滿滿八輛馬車,由陸遲領着二十名侍衛護送。陸遲是蔣氏陪嫁掌櫃陸遙的義子,與蔣懷舟同歲,面如冠玉長眉細眼,不笑時也像在笑,令人如沐春風。

“夫人回來了。”聽說主子們歸來,陸遲立即迎了出來,一身灰衣掩飾不住其卓然風采。

蔣氏對他更像是對待子侄,有些無奈地解釋道:“說了明日下山,不過咱們五姑娘嫌累,今天就回了,派人收拾收拾,午飯後就啓程吧。”

陸遲笑着點頭,轉身前朝謝瀾音望了過去。

他在蔣家的嫁妝鋪子裡做事,但也是謝瀾音的長隨,每次謝瀾音出門,蔣氏都會安排陸遲陪着。長女會功夫,身邊亦有侍衛保護,次女更像是蔣家人,不管在家怎麼跳脫,到了外面穩重狡猾從不吃虧,只有小女兒嬌氣貪玩,讓蔣氏不放心。

謝瀾音同陸遲很熟了,看出他眼裡的笑,隔着帷帽瞪了他一眼。

陸遲彷彿看得見般,笑意更勝,沉穩地後院安排。

中午用完飯,衆人歇息片刻,繼續趕路。

走了三日,黃昏時分抵達西安城六裡外的一個小縣城,蔣家在此處有別院,蔣氏一行就到那裡下榻休息,明早再進城。

因爲蔣氏之前派人傳話要後日纔到這兒,前兩天改了主意也沒有派人再通傳,想給家人一個驚喜,故蔣家另外兩位公子裡只有二公子蔣行舟提前到了別院,先安排下人們準備迎接,沒想到姑母表妹們提前到了。

“姑母怎麼不早說,大哥準備明天黃昏再過來,早知您今日到,大哥肯定與我一起來了。”蔣行舟快步又不顯慌亂地趕了出來,一身玉色長袍,眉目清雋。他喜好古玩瓷器,人也如沉澱了時光歲月的上品青瓷,靜謐端雅。

“都是一家人,那麼客氣做什麼,在城門外面接接就是,哪用大老遠跑到這裡來。”蔣氏看到次侄就忍不住笑,將人拉到身邊,上下打量,柔聲感慨道:“個頭快追上你大哥了吧?怎麼樣,行舟有中意的姑娘了嗎?都二十了,可別學你大哥這麼晚才娶媳婦。”

姑母催婚也是出於關心,蔣行舟大大方方道:“暫且還沒有,等行舟遇見心儀的姑娘,第一個告訴姑母,請姑母拿主意。”

謝瀾音偷笑,眨着一雙明亮的桃花眼看他,“二表哥什麼時候也學會甜言蜜語了?”

蔣家三兄弟接管家裡生意後,每年至少會有一個去杭州探望姑母,因此對於謝瀾音而言,表哥們都很熟悉了,隔了一年半載再見也不會有陌生之感。

蔣行舟摸摸小表妹腦頂,熟稔地誇道:“瀾音長個子了,人也更好看了。”誇完這個又誇謝瀾橋,謝瀾音猜到他會問長姐,主動解釋道:“大姐幫爹爹的忙,脫不開身,只能等二表哥娶親時再過來了。”

小姑娘油嘴滑舌的,蔣行舟搖頭失笑。

蔣懷舟見附近街坊有人出來看熱鬧,勸道:“二哥,咱們先請姑母進去吧。”

蔣行舟點頭,往裡走時告訴衆人一個大消息,“皇上封大皇子爲秦王,明日秦王殿下便要抵達西安,儀仗進出前後半個時辰百姓不得進出城門。姑母,咱們不如在這邊用完午飯再出發,免得還得在城門外面苦等。”

蔣懷舟剛得知這個消息,目光微變。經商的最怕當官的,西安一下子來了個王爺,也不知其人如何,若是個貪婪的,自家免不了得多送些孝敬。

蔣氏謝瀾橋也想到了這茬,礙着身邊人多,彼此交流個眼神,都沒有露出什麼異樣。

謝瀾音常聽母親姐姐談論鋪子裡各項賬目,對官商之間的人情世故也懂一些,但她一來年紀還小,二來對舅舅一家充滿了信心,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反而更想看熱鬧,興奮地同母親道:“娘,我想去看秦王儀仗進城,娘說你看過平西侯領兵凱旋,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等熱鬧呢。”

平西侯便是沈皇后的親大哥,二十四歲立功封侯,現任陝西總兵,總兵府也設在西安。

蔣氏看看女兒,想到自己當年看熱鬧的心情,笑着應了,“行,那咱們就去瞧瞧,不過這是你求的,到時候別跟娘抱怨,嫌等的時間長。”

謝瀾音連忙保證不會,嬌嬌的聲音隨着涼風飄到了隔壁的院子。

新綠的老槐樹下,蕭元一身淺色錦袍靠在藤椅上閉目養神,夕陽的光從牆頭斜灑過來,沒有照到他,卻照到了掛在樹枝上的鳥籠上,裡面的黃鶯鳥蹦躂了兩下,嫌那光芒太刺眼,喳喳叫了兩聲便臥了下去,將小腦袋縮進了翅膀。

於是姑娘好聽的聲音消失了,黃鶯也不叫喚了。

蕭元睜開了眼睛。

葛進站在旁邊伺候着,見此討好地道:“公子怎麼醒了?我再逗它叫兩聲?”

主子就愛聽着鳥叫睡覺小憩。

蕭元搖搖頭,目光落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葛進連忙倒了杯普洱茶遞過去。

蕭元懶懶地靠着藤椅,垂眸細品。

葛進望望牆頭,知道主子肯定聽出來了,小聲道:“真巧,咱們又遇到那一家人了,公子,我看那姑娘的表哥氣度不俗,回頭我派人去打聽打聽?沒準也是名單上的人。”

強龍不壓地頭蛇,是因爲那條龍沒出息,自家主子肯定要做這陝西的主人的,那就得摸清陝西有哪些蛇,打聽清楚了,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殺了煮了,換條能用的補上去。就算那位表哥只是普通人,先弄清楚那姑娘的來歷,萬一將來主子興起,他也有地方找人不是?

蕭元放下茶碗,點點頭。

葛進笑着去了,出門時遇到盧俊,隨口問道:“都安排好了?”

盧俊沒理他,徑自走到主子身前,低聲道:“公子,我確認過了,公子的府邸就在王府後面,隔了一條街,兩間屋子中間修了暗道,遇到急事,公子可以隨時趕過去。”

頂着王爺之名不好辦事,假作商人則可遊刃有餘地與官府、大商甚至邊關外的匈奴人往來。

“儀仗?”蕭元起身,對着鳥籠問。

盧俊回道:“從京城到這邊,一路上都沒有出事,只要公子稱病不見客,那些人也不敢冒然去王府求見。”

隨着主子進城,主子在京城的遭遇很快就會傳遍陝西,聰明人都能猜到主子不被皇上所喜,看似封王實則貶謫,那麼主子有些怪脾氣不願見客,旁人也不會懷疑,主子安排的替身足以瞞天過海。

一切安排妥當,蕭元取下鳥籠,轉身朝屋子走去,“明早出發,去看秦王進城。”

盧俊本能地要領命,還沒開口就傻了,主子要明早進城?

那不是去白等嗎?

一聲“是”卡在了喉頭,等葛進回來,盧俊故作平靜地將主子的吩咐告訴了他。葛進聒噪,但人很聰明,主子的心思他不說回回都能猜中,也是八.九不離十的。

這點事根本不用猜,葛進想到自己打聽來的消息,意味深長地笑了,擡腳要去裡面伺候。

“等等,你笑什麼?”盧俊伸手攔住他,笑得那麼賊,肯定是猜出來了。

毫無預兆被攔,葛進納悶回頭,盯着盧俊看了兩眼,奇道:“我每天都笑,你管我笑什麼?”說完忽的明白過來了,指指窗子,壓低聲音問他,“你想知道主子爲何決定明早進城?”

盧俊默認。

葛進就拉着他胳膊往旁邊走,最後停在槐樹下面,示意盧俊低頭。

盧俊沒有多想,低頭聽。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訴你。”葛進邊說邊笑,說完最後一個字,兔子般跳了出去。

盧俊一把沒抓住人,眼看葛進已經跑到屋子門口了,暗暗咬牙。

屋子裡面,蕭元聽到動靜,猜到那二人又鬥起來了,脣角微翹,繼續喂鳥。

次日清晨,蕭元沒用葛進伺候,自己提着鳥籠去了後院,將鳥籠掛在樹上,他望望隔壁的宅子,緩緩練起拳來,動作如行雲流水,舒緩裡又有種詭異的凌厲,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殺人於無形。

“姑娘姑娘,大公子到了!”

牆頭飄來小丫鬟興奮的聲音,蕭元收放自如,調息片刻,走到了鳥籠前。

黃鶯鳥討好地叫給主人聽。

蕭元擡手,食指抵脣。

黃鶯鳥馬上安靜了下來。

姑娘閨房裡,謝瀾音被吵地皺眉,下一刻猛地坐了起來,挑開帳子問走進屋的鸚哥,“真的?”

美人初醒,凌亂青絲披散在肩,慵懶嫵媚,一雙桃花眼裝滿了驚喜,靈動地像個孩子。

鸚哥手裡端着水,滿臉是笑,“可不是,二公子昨天派人去傳話了,剛剛大公子說,猜到姑娘好熱鬧會去看秦王進城,他就早點來了。姑娘快起吧,大公子還沒吃早飯,等着大家一起用呢。”

謝瀾音已經下了牀,洗漱穿衣打扮,平時需要兩刻鐘,今早只用一刻鐘就收拾好了。

腳步聲去了前面,蕭元皺皺眉,鳳眼裡浮現難以察覺的失望。

她說的少,他耳力再好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