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瀾音快步去了廳堂,轉到門口,就見裡面三個表哥都全了。三表哥蔣懷舟與姐姐謝瀾橋坐在母親右下首,昨日見過的二表哥蔣行舟與另一個八字鬍的男子坐在左側,此時一起朝她看了過來。

目光相對,謝瀾音終於確定了,那八字鬍的男子確實是她的大表哥蔣濟舟!

“大表哥爲何留這樣的鬍子?”

謝瀾音震驚又忍不住笑,走到母親旁邊,用一種暴殄天物的眼神看大表哥,“我爹爹都沒留鬍子,大表哥留什麼鬍子啊,一點都沒有以前好看,我是大表嫂的話,嫁進門先讓你把鬍子剃了,不然不跟你過了!”

沒鬍子多精神啊,蓄了鬍子,硬生生老了幾歲。

準新郎蔣濟舟今年二十三歲,容貌俊朗,眉眼與兩個兄弟有幾分相似,鼻子下面蓄了兩撇八字鬍,顯得他更加穩重。然而那只是他不笑的時候,聽小表妹打趣他,蔣濟舟蔣濟舟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挑眉問:“真不好看?”

語氣不信,更多還是懷疑表妹的眼光,配着那兩撇小鬍子,比三弟蔣懷舟還要跳脫。

謝瀾音憋着笑,認真點頭。

表妹嬌憨可愛,蔣濟舟思索片刻道:“既然瀾音覺得不好看,那咱們打個賭吧,若是你大表嫂嫁過來喜歡我的鬍子,你給我十兩銀,她不喜歡,我給你二十兩,如何?”

謝瀾音瞅瞅他,悄悄看向斜對面的三表哥,這麼不公平的賭約,總覺得其中有詐。

蔣懷舟端茶喝,放下茶碗時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謝瀾音心中一喜,剛要答應,二公子蔣行舟輕聲咳了咳,沒頭沒尾地問兄長,“我記得去年大哥給嫂子買了支簪子,去林家做客時送出去了嗎?”

話音剛落,蔣懷舟站了起來,“姑母,我去看看行李搬運地如何了。”說着腳底抹油般溜了。

蔣氏笑得合不攏嘴。

謝瀾音氣急敗壞,對着他背影罵:“好啊你,明知道大表嫂不嫌棄大表哥還故意騙我答應,想讓我輸錢,你等着,看我到了西安怎麼收拾你!”數落完那個又朝蔣濟舟嘟嘴,“才見面大表哥就糊弄我,回頭我找表嫂評理去!”

蔣濟舟笑而不語。其實未婚妻也嫌棄過他,不過親一口她就不敢嫌棄了。

一大家子敘舊完畢,簡單用了早飯,便出發了。

蔣家三兄弟騎馬守在馬車旁,謝瀾橋也跟着湊熱鬧。

謝瀾音挑開窗簾,看着外面英姿颯爽的姐姐十分羨慕,大聲同蔣懷舟道:“三表哥,你答應到了這邊要教我騎馬的,別忘了!”

大姐二姐都會騎馬,她也要學。

“你給我坐好了,大聲嚷嚷什麼。”蔣氏一把放下窗簾,皺眉將女兒拉了回來。

母親管教,謝瀾音立即老老實實坐好,乖巧極了。

這個女兒最會扮乖也最會陰奉陽違,蔣氏點了她額頭一下。

外面謝瀾橋前後望望,見有攜家帶口的布衣百姓,也有坐騾車馬車的富貴人家,看方向就知道全都是朝府城去的,不禁同表哥們感慨道:“看來大家都想見識秦王爺的風采,外縣的都要趕過去,城裡肯定更熱鬧。”

蔣濟舟道:“是啊,這邊許久沒有貴人來了,一下子來了位王爺,誰都想瞻仰龍子風采。不過我聽說秦王殿下身體不適,一路都沒怎麼露面,今日咱們未必能瞧見其尊容。”

謝瀾橋瞅瞅路旁紛紛朝他們看過來的小姑娘們,笑了,低聲道:“看不到王爺,看見三位表哥,這些姑娘怕是也不虛此行了。”論容貌,她的表哥們個個都是頂尖的好。

蔣濟舟掃了眼左右,笑着搖搖頭。

車隊之後,蕭元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外面盧俊趕車,葛進坐他對面,指着前面馬上的幾位公子道:“蔣欽果然會生兒子,瞧瞧這哥仨,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能將你比下去。”

盧俊充耳未聞。

葛進忽的“咦”了聲,歪過腦袋竊聲道:“你看,那邊穿紅裙子的姑娘偷看你呢!”

盧俊還是不理他,眼睛卻隨意般往街旁看了一眼,一片粗布衣裡,只有一個穿紅裙子的,是個兩歲左右的女娃,被她爹爹抱着,手裡捧着不知什麼東西在啃。

盧俊暗暗攥緊了馬鞭。

葛進見他下巴繃得更緊了,奚落他假正經自作多情,諷刺完了正色道:“等會兒停下時利落些,跟前面的馬車並肩。”主子愛聽謝五姑娘的聲音,離得遠了怎麼行。

盧俊回頭看看車簾,以爲主子想近距離了解蔣家衆人,點了點頭。到了西安城外,停車等候王爺儀仗時,憑着好眼力好身手,盧俊穩穩將馬車停在了謝家馬車右側,中間只隔了蔣濟舟蔣行舟哥倆。

“大表哥,還要等多久啊?”

謝瀾音哄好母親,稍微挑開一條窗簾縫隙,小聲問道,眼睛開始觀察外面情形。不遠處是兩排身穿鎧甲的士兵,長長的隊伍不知站了多遠,對面也有士兵,身後是摩肩接踵翹首期盼的百姓,都是來看秦王進城的。

蔣濟舟估摸道:“大概還得等兩刻鐘。”

謝瀾音有些失望,剛要放下簾子,旁邊馬車裡忽的傳來幾聲悅耳的鳥叫。謝瀾音好奇地看過去,只見窗簾緊閉,什麼都看不見,視線旁移,意外認出了那個冷麪的車伕,正是在玉井樓裡有過一面之緣的遊客。

又碰上了,還挺巧的。

正主還沒來,謝瀾音嫌日光曬,不用母親吩咐就坐正了。

枯燥地等了很久,外面突然靜了下來,蔣濟舟提醒表妹人要到了,謝瀾音登時來了精神,迅速戴上帷帽,在母親再三叮囑裡下了馬車。還沒站穩,對面也有人下來了,聽到響動,謝瀾音情不自禁地擡頭,這一看就失了神。

那是個身穿墨色長袍腰繫錦帶的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紀,旁人下車時都會低頭注意腳下,他卻氣定神閒如履平地,鳳眼清冷地看向前方,俊美臉龐上不見一絲蔑視,但他舉手投足裡確確實實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彷彿他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來審視自家的下人。

男人容貌上乘常見,氣度出塵不易得,這人不但外表超凡脫俗,氣度亦清冷高華,真正是鶴立雞羣,一露面不僅謝瀾音看愣了,連見多識廣的蔣濟舟蔣行舟也都詫異非常。

察覺幾人的注視,蕭元側目看來。

蔣濟舟抱拳讚道:“公子好風采!”

蕭元不謙虛也不自得,頷首致意,客氣疏離,然後就朝前面去了,一個字都沒留。

蔣濟舟看着他的背影,同二弟交流了個眼色,此人絕非凡人。

蔣行舟頷首,見表妹還傻站着,應是被那位公子驚豔了,輕聲道:“走吧,咱們去前面看。”

謝瀾音終於回神,幸好有帷帽遮掩,不必擔心表哥們看見她的失態。

“這人真不知禮,大表哥誇他他竟然都不知道謙遜一下。”

長得再好,品行不端也不行,想到對方冷臉回敬自己的大表哥,謝瀾音本能地不喜歡。

奇人脾氣多怪,蔣濟舟倒沒放在心上,護着兩個表妹走在中間,他與弟弟們分站兩側。

秦王還沒到,官路中央城門前,陝西總兵平西侯沈捷已經領着大小官員出城相迎了。

謝瀾音盯着這些大官小官瞧了會兒,悄悄往蔣濟舟那邊靠了靠,“大表哥,那個人是誰?”

她上次來陝西才九歲,四年下來,便是曾經見過的人也早忘了。

蔣濟舟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馬上就道:“那是平西侯府世子沈玉堂。”

蔣家乃陝西首富,平時與官員們來往也算頻繁,譬如他這次娶妻,就給沈家等官員下了帖子,帖子送過去是禮數,人家來不來他們就不強求了。

謝瀾音瞭然,又打量了沈玉堂一眼。怪不得那麼年輕就能站在第二排了,原來是世子爺,生的倒是挺好的,一身錦袍英姿勃勃,只不過……

謝瀾音忍不住朝旁邊看了看,不敢露出大動作,只瞥到了那人墨色的衣襬。

天外有天,她今日才明白這話的道理。以前覺得長輩中父親謝徽最好看,平輩裡三表哥蔣懷舟最俊朗,然剛剛只是匆匆一個照面,見識過那人的龍章鳳姿,謝瀾音心裡最超凡脫俗的美男子就迅速換了人。

可惜脾氣太臭了……

“秦王殿下到,官民跪迎!”

一聲高昂的傳喚遠遠傳來,謝瀾音精神一震,隨姐姐一起跪了下去。

蕭元動作慢了一瞬,但很快也撩起衣襬跪下,低頭前,目光在平西侯沈捷身上轉了一圈。

沈捷四旬年紀,偉岸威嚴,看着秦王車駕緩緩而來,他嘴角微微翹起,領着陝西百官俯身跪迎。畢竟是王爺,當着一城百姓的面,他還是得給秦王一些臉面的,不過以後嗎,秦王識趣最好,不識趣,他不介意讓他領略領略什麼叫虎落平陽。

~

秦王駕到,按理說百姓們必須都低着頭,只是人人都想瞧瞧王爺,沒有幾個真聽話的。

謝瀾音仗着頭上戴了帷帽,看得更加恣意。

車駕前是八個王府近衛,個個騎着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奢華氣派的馬車車簾垂着,窺不見裡面的人。再後面就是一路護送秦王的三千府衛了,無論是騎兵還是走卒,行動都整齊有素,給人一種肅殺的感覺。

謝瀾音看了兩圈,還是更好奇秦王殿下,視線重新落到了車窗上。

馬車停下,一片屏氣凝神裡,車簾動了,卻是一個小太監鑽了出來,甩了甩拂塵,就站在車轅上對平西侯等人道:“殿下車馬勞頓,貴體抱恙,就不出來見列爲大人了,諸位還請讓開吧,耽誤了殿下回府休息可不好。”

態度很是倨傲。

百官低着腦袋面面相覷,這位王爺,是真病啊,還是不給他們面子?

沈捷神色如常,上前幾步,朗聲道:“既然殿下身體不適,臣等改日再爲殿下接風洗塵!”

語畢率先避讓到官路一側,其他官員爲他馬首是瞻,紛紛效仿,轉瞬城門前就空了出來。

小太監滿意地點點頭,拉長聲音道:“走吧,回王府……”

隨着他尖細的聲音落下,車馬再次動了起來,陝西氣候乾燥,風一吹,塵土飛揚。

塵土從帷帽底下鑽了進來,謝瀾音皺眉屏住呼吸,等儀仗全部進城不用再跪了,她第一個起身往回走,小聲抱怨,“跪了這麼久,連個人影都沒見到,還白白吸了這麼多土,不愧是王爺,架子真夠大的。”

蔣濟舟笑着跟着她,到了馬車前,伸手扶她上去。

謝瀾音低頭,輕薄的帽紗被風吹起,露出半張嬌美側臉,紅脣嘟着,飽滿誘人。

後頭葛進看得一愣,馬上瞥向自家主子。

蕭元已經收回了視線,神色淡然。

葛進暗暗撇了撇嘴,人美音甜就是吃香,主子捱了數落都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