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這邊的上巳節,有去水邊採摘蘭草,驅除邪氣的習俗。
風和日麗,馬車行至潏河附近,謝瀾音挑開車簾,遠遠就見河邊三五成羣地站了一個個彩裙姑娘,有七八歲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也有十四五身姿曼妙的麗人,如一朵朵花散佈在茵茵綠草地上,賞心悅目。
“蔣三哥,咱們去那邊。”姚青青跟謝瀾音一起趴在車窗前,熟練地給蔣懷舟指地方,“那邊人少,清淨,人多的地方蘭草都被人摘光了。”
在蔣懷舟眼裡,這位鄰家小姑娘跟妹妹也是差不多的,笑着讓車伕拐彎。
馬車停下來時,蔣懷舟也下來了,山大王一樣盤腿坐在岸邊一顆垂柳下,使喚三女:“快去找蘭草,找到了每人上交一株給我,否則一會兒不讓她坐馬車。”
姚青青撲哧笑了,指着遠處公子哥們聚集的地方攆他,“蔣三哥快去那邊與人吟詩作對曲水流觴吧,想要蘭草,去旁處討要也可,跟我們要什麼啊。”
今日的蘭草別有含義,姑娘們摘了,送長輩弟妹是驅邪的,送給少年郎,便是定情信物。
蔣懷舟笑着看了眼兩個表妹,搖頭道:“別人挑的不好,我就要你們仨的,一人送我一株,回頭我找人炫耀去。”
上次帶小表妹出門,險些丟了小表妹,這次他說什麼都不肯離表妹們太遠了。
姚青青不知道其中的緣故,謝瀾音明白三表哥是不放心她們,便挽起姚青青胳膊,朝河邊走,“讓他在那兒白日做夢吧,咱們先去尋蘭草,有那爛葉子的專門丟給他。”
姚青青清脆地笑,走了兩步與謝瀾音分開,大家分頭找。
謝瀾音回頭,才瞥見姐姐站在表哥身邊沒過來,她立即跑回去,將謝瀾橋也拉了下來。春光這麼好,就是不尋蘭草,在河邊走走也好啊。
一處沒有,三個姑娘說笑着往前面溜達,找一會兒再去河邊看魚。
蔣懷舟望着三個妹妹,離得遠了再拍拍屁股站起來跟上去,盡職盡責,像個跟班。
公子哥兒那邊有人認出了他,其中二人策馬跑了過來。
“懷舟怎麼沒去找我們?”說話的是個身穿白衫的富家公子,姓李,同蔣懷舟打完招呼,眼睛立即瞥向了河邊的三個姑娘,雙眼發亮。
謝瀾音在兩匹快馬過來時就與姚青青蹲到河邊去了,兩人一起洗蘭草根,不給他們瞧。
謝瀾橋更是站在妹妹身後,背影都不給人看,卻不知她一身藕荷色的長裙,背影同樣婀娜。
李公子與同伴作勢要下馬,被蔣懷舟一人敲了一折扇,故作鄙夷地罵道:“哪來的都給我滾哪去!討蘭草竟討到我妹妹們這邊了,一個個也不照照鏡子,等你們長得與我這般玉樹臨風時再來吧!”
三表哥說話風趣,謝瀾音偷偷地笑,水面倒映她姣好的容顏,看得旁邊姚青青一怔,水上看不清,她扭頭看真人,見謝瀾音笑得明眸皓齒,忍不住輕聲誇道:“瀾音真好看。”
謝瀾音誤會了,輕輕嗔了她一眼,“也許他們是奔着你來的呢?”
距離這麼遠,這些人看得清誰是誰?
姚青青沒有解釋,悄悄回頭看。
那兩位公子與蔣懷舟交情不錯,知道蔣懷舟不想他們打擾三個姑娘,便笑着離去了。
蔣懷舟繼續在林蔭小道上守着。
謝瀾音準備要送親人們每人一株蘭草的,連剛滿月的表侄女以及遠在天邊的父親長姐都有,便將洗好的蘭草放回馬車上,她繼續找,找着找着再抱怨姐姐一番,嫌她偷懶怠工。謝瀾橋怕了妹妹的撒嬌訓斥,不敢再偷懶,認真找了起來。
蔣懷舟看了好笑,水上清風吹來,着實舒服,便靠着樹幹閉目養神。
歇了會兒,聽三個姑娘說話聲遠了,蔣懷舟起身,準備再挪個地方。
這一起身,就見河面上不知何時飄過來一艘烏篷船,船頭站着兩個穿灰衣的男子,模樣看不清楚。蔣懷舟哼了哼,這種假裝坐船遊河再趁機偷看岸邊姑娘們的把戲他八歲就不屑玩了,沒想到還有人這麼自作聰明。
心中不屑,蔣懷舟快步趕到三女身旁,剛要讓她們先去路邊避避,忽聽穿上有人喊他,聲音聽着還很耳熟。
蔣懷舟定睛一看,認出來了,是葛進盧俊。
那船裡的人……
念頭才落,船篷裡果然走出了蕭元,一身月白色圓領長袍,迎風而立,飄逸清雋,如九天神仙順着天河順路而下,來到了凡間。即便同是男人,蔣懷舟也看得失了神,回神後,瞥一眼旁邊都有點發愣的三個妹妹,蔣懷舟又有點彆扭了。
他比對方很差嗎?怎麼早上見到他的時候,妹妹們只會使喚他,眼裡不見一點驚豔?
但蔣懷舟不怪妹妹們,只怪船上的男人會騷。
他故意咳了咳。
謝瀾音最先回神,看着手裡剛拔.出來的蘭草,她暫且也不想洗了,立即轉身往馬車那邊走,臨走前儘量自然地解釋道:“日頭有點曬了,我去車裡取帷帽。”
“我隨你去。”姚青青紅着臉跟了上去,留在這邊,豈不是有想與那陌生男子多見見的意思?雖然她確實想留下來多看看那神仙似的人物,但姑娘家的矜持容不得她隨心所欲,特別是好姐妹都走了。
謝瀾橋暫且沒動,等蕭元主僕三人上岸,她打聲招呼纔去了馬車那邊。
“袁兄今日是特意來討蘭草的?”熟悉了,蔣懷舟說話也不再客氣,意味深長地問道。
蕭元一臉茫然地看着他,“懷舟此話何意?”
“你真不知道?”蔣懷舟不信他真的是來遊河的,指着遠近採蘭的姑娘們道:“上巳節姑娘們都來河邊採蘭,我以爲袁兄專門坐船來選合心意的姑娘的。”
蕭元失笑,後知後覺地道:“怪不得岸邊這麼多姑娘,我還以爲走遠些人會少了,便先進了船篷。既如此,我還是上岸吧,免得打擾這些姑娘們的雅興。”
說完朝盧俊使個眼色。
盧俊便將船停在了這邊。
蕭元眺望遠方,繼而同蔣懷舟道:“這邊都是姑娘,我先去那邊踏青賞春,懷舟可願同行?”
他光明磊落,蔣懷舟這下信了他並非來偶遇美人了,猶豫片刻,還是搖頭道:“改日吧,一朝被蛇咬,留她們單獨在這邊,我不放心,辜負袁兄美意了。”
蕭元笑着讚道:“懷舟處處爲表姑娘們着想,親兄長也不過如此,那……”話沒說完,突然想起什麼般,蕭元看向遠處背對他站在馬車前的粉裙姑娘,面上浮現沉思,猶豫片刻,示意蔣懷舟與他往遠處走了幾步,才道:“我想單獨問五姑娘一件事,不知懷舟可否行個方便?”
蔣懷舟心生警惕,猜測道:“莫非袁兄還懷疑那耳墜……”
蕭元立即否定,神色同樣有些捉摸不透,“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從去年從僮山回來,五姑娘便一直躲着我了,就像剛剛,見到我她便轉身離開,我苦思冥想,記不起自己何時得罪過她,就想問個清楚,若有無意冒犯的地方,我好及時賠罪。而以我對五姑娘的瞭解,懷舟替我去問,她未必會說實話,故懇請懷舟給我一次單獨與五姑娘解開心結的機會。”
他這麼一說,蔣懷舟仔細想想,小表妹好像確實在躲着蕭元。
不提去年答謝蕭元救命之恩的事,就說剛剛,小表妹並非刻板守禮的人,連二表妹都留下來與恩人打招呼了,爲何小表妹一走了之?
只是,小表妹不願見他,會願意與他說話嗎?
看出他的爲難,蕭元再次懇請道:“袁某不會耽誤五姑娘太久,請懷舟成全。”
他言辭懇切,又救過小表妹,蔣懷舟猶豫了會兒,點點頭,“你隨我來。”
蕭元鬆了口氣。
那邊謝瀾音見男人遲遲不走,戴好帷帽後蹲到河邊洗蘭草了,洗着洗着,餘光裡瞥見兩人走了過來。她抿抿脣,佯裝不知,繼續蹲在岸邊。
“瀾橋,我們要與小表妹談筆生意,你們先去找蘭草吧。”蔣懷舟笑着同謝瀾橋道。
謝瀾橋盯着他看了會兒,知道二表哥多半有不願姚青青知道的事情要說,便配合地領着姚青青走了。
等她們走遠,蔣懷舟底氣不足地攔住想跟着走的小表妹,隔着面紗討好道:“瀾音,袁兄有事與你說,我去那邊等着,這個給我,我幫你洗。”言罷搶過小表妹手裡洗了一半的蘭草,迅速溜了。
他相信蕭元的人品,絕不會欺負小表妹,再說他只是離得遠聽不見,眼睛可盯着這邊呢。
表哥胳膊肘往外拐,謝瀾音氣急敗壞,想走,身前男人跟着挪了一步。
謝瀾音咬了咬脣,退後一步道:“袁公子要與我談什麼生意?”
“這裡說話不方便,今晚我去邀月閣找你,”蕭元盯着面紗後她隱隱若現的眼睛,“去年我救你一命,現在我有求與你,蔣謝兩家也只有你能幫我。五姑娘信得過我,請於今晚二更梆子響時出屋,我在你門外等你,五姑娘若是不信……”
謝瀾音擡頭,想聽聽他打算如何威脅她陪他做這種半夜私會的荒唐事。
“五姑娘若是不信,袁某亦不後悔當初救了你。”蕭元低低地道,鳳眼裡溫柔暖過春光。
謝瀾音怔住,望着男人那雙隱含柔情的眼睛,腦海裡忽的一空。
風好像停了,耳邊也沒有了淙淙的流水聲,只剩面前的男人,時間也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日,她被賊人粗魯地拽了起來,就在她絕望恐懼的時候,他悄然出現,救她脫險,規規矩矩地揹着她走了一路。
“今晚二更,不見不散。”
她久久不語,蕭元知她爲難,最後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謝瀾音呆呆地看着他,好一會兒理智纔回來,意識到他竟然默認她答應了,不由往前追了兩步,“你……”
蕭元頓足,回頭時食指抵脣,動作親暱自然,彷彿兩人是童年好友。
謝瀾音驚詫地忘了反應。
她乖巧聽話,蕭元滿意地笑了,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