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盈盈一身月白衣裙,裙襬繡着三爪金龍和三翎金鳳,頭上插着一隻水晶蓮花步搖,面紗下的雙鳳眸望向身側的弟弟:“娘整日把你關在顧府讀書也不好,總要看到社會人心險惡。從明天起,你給我當私人秘書吧!”
一身白袍乾淨明朗的大男孩顧少寧一陣驚喜:“真的嗎?姐姐,我早就想跟着你了,姐姐你做的都是大事!”
“好啦,拍馬屁就不用了,多看多學少說話!”
“是,姐姐!”顧少寧十分服氣地點頭。
到了曲江,迎面走來的是李章。那一抹面紗在人羣之中極其好認,是以李章一眼就看到了。
“盈盈,你來參賽的嗎?”
顧盈盈搖搖頭:“我湊什麼熱鬧!”
“纔不是呢,姐姐要是參賽,一定精彩!姐姐很久沒有詩作流傳了呢!”顧少寧在一旁幫腔。
是呀,很久沒有寫過什麼了,哪有那個閒情逸致!
李章轉向顧盈盈身側的少年,語氣溫雅:“你是少寧嗎?”
顧少寧不曾見過李章,一時愣在那裡。
“少寧,這位是楚王殿下。”顧盈盈微微轉頭。
“少寧見過楚王殿下!”顧少寧連忙恭敬行禮。
“不必多禮,盈盈是我的朋友,你是盈盈弟弟,私下不必如此客氣。”他依舊溫雅如玉。
顧盈盈給了他一記白眼:“你就這麼縱容他!”
李章沒有理會:“盈盈,你去參賽吧,不然我看,這今年緹蘭節可是沉悶得很。”
顧盈盈沉吟:只是自己真的沒有那個心了!
顧少寧不容她考慮:“姐姐就這樣說定了,我去幫你報名!”說着就一溜煙跑了。
“哎,少寧!”顧盈盈看着弟弟轉瞬就消失在人羣中。
“別擔心。我叫墨言跟着他了,先去我那邊歇着吧!”李章說。
顧盈盈嘆一口氣:看來今天不出手都不行了,這兩個狡猾的雄性動物,是不是串通好的!
“所以你今天被請來當評委?”顧盈盈喝着綠豆湯,在楚王府的地盤坐着。
“不錯。”
“評委還有誰?”她漫不經心地問。
“上一屆狀元雲乾銘,禮部尚書傅玄英。還有毅勇侯。”
他也來了?
顧盈盈轉過頭,問身邊的顧少寧:“你怎麼不去報名?”
“我,騎射太差!”
男子賽都是要考騎射的。
“那等下比賽,你就跟着楚王。”
李章見她肯信任自己,心中一喜:“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顧好少寧。”
比賽開始的時候,顧盈盈卻意外地看見了白非晚:“世子妃不是應該在宮裡學禮儀嗎?”
“今日緹蘭節,休沐!”白非晚笑得有些勉強,自己三番四次敗在她手下。還被她那樣侮辱調戲,實在是……
“那麼,祝世子妃好運!”呵,還真是巧了,看來今日,不贏也要贏了!
衆位觀衆在發現南臨世子妃和聖陽郡主都參加比賽的時候,紛紛驚喜——今年的緹蘭節,看來不會無聊了!
第一輪詩作。居然又是那個該死的楊毅涵出題!
要不要命呀!
而當她聽見那個“情”字的時候,不由得愣了一下。大梁民風開放不錯。可是公開說情,似乎有些——少見。
也罷,那個人,向來喜歡出稀奇古怪的題目。
只是,情之一字,何其費解。世間能參透的人,又有多少?
而她呢,在情海里浮沉太久,早就磨滅了那一顆燃燒的心。
情,要來有何用?
從不開始。也就沒有結束;不去相愛,也就沒有傷情。
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倉央嘉措情歌,於是就提筆寫了下去。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負責評詩的是雲乾銘,他翻閱了一衆女子的詩作,不過都是些小兒女情態的描寫,亦或是忠貞不渝的情志。然而翻到這一首——
雖然辭藻普通,可是意境……這個女子必是經歷了許多,而又歸於平淡。他說不出其中的感覺,只覺得是一種磅礴的蒼涼。
“這五十篇是我挑出來的,其中有這一首詩,我覺得與別不同,很有建樹!”雲乾銘說着遞給其餘評委。
李章看到那一首詩的字體,隨即明白了這是盈盈的流雲行楷。
傅玄英不知道顧盈盈的字體,只是看了一眼紙邊的編碼。
至於楊毅涵,之前從沒見過顧盈盈寫她的流雲行楷,也沒有認出來。
李章拿着那首詩作,嘆了一口氣:“本王爲大家念一唸吧!”
他溫雅的聲音把那首詩詮釋得很好,只因他也是經歷過的人,那種感覺,沒有人會比他體會更深。
曾經,在以爲盈盈已死的時候,他是真的這樣想過,如果不見,也許就不會相戀,不會有那放不下的痛苦思戀;在知道心心念唸的人就在身邊相伴卻這樣被自己錯過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是不是永遠不要相知,自己如今會好過一些?
然而,所有的所有,都這樣嘆息而過之後。他又覺得,如果不見、不戀、不知、不思,那麼,纔是真的失去了人生的意義。如果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奇女子,沒有這樣一個永遠放不下的牽掛,他是不是會活得像行屍走肉一樣?
看着遠處淡然的女子。他微微笑了:有她的存在,即使只是過客,他也知足了!
顧盈盈聽着詩,輕輕閉眼:子旭,你懂了!
此生有兩個知己,一個是你,一個是承瑞。
這句話,一生都不會改變,不管發生多少事。就算以後不得不拔劍相對,雖然我知道你不會。子旭,你當初的誓言,是真的做到了!你永遠站在我身後,在我回頭就可以看見的地方。
有這樣的知交,就夠了,不需要再多!
她不是貪婪的人,或許曾經貪心。曾經什麼都想得到。可是走到今天,她早已釋然。命運已經足夠憐惜她。給了她一個重活的機會,讓她看盡繁華世間。
得到,不得到;圓滿,不圓滿。一切已無所謂。
楊毅涵聽完詩,沒有說話,鷹眸中神色不明。但他卻是明白了。這首詩,九成是她的。也只有她纔有這樣的情懷,寫出這樣的詩,就如同當年雲水間幫李章拒婚唱的那一首《相思》一樣。
而最後查證這首詩的確是聖陽郡主所寫的時候,衆人都驚歎不已。
是誰從風雨中走過。只留一地心傷;是誰看盡花開花落,最終歸於無痕;是誰守着寂寞蒼生,輕嘆吾誰與歸。
是誰,凝着誰的傾世之美,終究一生蒼涼。
第二輪,作畫。
傅玄英出的題是“寂靜”。
顧盈盈有些詫異:寂靜,這傅玄英怎麼也喜歡爲難人?寂靜是聽覺,要如何畫?
心念一動,沒有多想,提筆畫了下去。
評判畫作的是李章。今日參賽者多是大家閨秀,畫工都不錯。所畫大多是風景,但卻有一副例外。
重重宮闕,深不見盡頭,壓抑的肅穆渲染出一片寂寥。而一座宮殿的窗前,一位宮裝女子正在梳妝,頭髮已經白了,面容不再年輕姣好,就連宮裝也十分樸素陳舊。觀者可以料想,這年老色衰的女子,肯定已經失寵,寂寂深宮,再無皇恩。這樣的寂靜,比起那些普通閨秀所畫的寧靜風光,實在是……
李章看着這熟悉的丹青筆法,再看這驚世駭俗的內容,就已經知道是誰了。顧盈盈的所有流傳出來的詩作原稿和畫作,他一直都在盡力收集,幾乎市面上一出現,他就會花重金購買。自從她恢復身份,那些真跡的價格瘋漲,翻了兩番都不止。但他是絕對不會拿去賣的。只是,有不少真跡他還是沒有找到。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做同樣的事情的,還有李嵐。因此他沒能收集齊那些墨跡。
“這幅畫十分有新意,筆法也是個中翹楚,大家欣賞一下。”
都是官場老人,誰會不明白此中深意?
其實,心的寂靜,纔是最絕望的寂靜。
二十個人,進入下一輪。
第三輪,棋藝。
十盤珍籠棋局,能破得最多的十人進入下一輪。
顧盈盈在一旁看着白非晚走進賽場。
白非晚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停了一下:“都是天下第一才女了,何必沽名釣譽?”
顧盈盈波瀾不驚:“這裡都是未婚女子,世子妃又來湊什麼熱鬧?”
白非晚沒有理會,徑直向前走,最後破了八局。
看臺一片掌聲。往年能達到這個數字的人着實很少,今年她也是第一個。
輪到顧盈盈,她走向第一個棋盤,毫不猶豫地放下一子。
第二個……
第三個……
……
第八個,還是毫不猶豫,衆人的眼睛都睜得老大,盯着這個逆天的聖陽郡主。
“果真是天才呀!”
“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
“看看能不能破後面的!”
第九個,顧盈盈擡手思忖了一陣,放下一子。
第十個,還有半柱香。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在即將結束,衆人以爲她解不開的時候,又是一子放了下去。
評判官點了頭。
觀衆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是第一個破十局的女子!
白非晚看得越發咬牙切齒。
最後一輪,歌舞音律自己選擇,評委則是四個人一起擔當。
顧盈盈抽籤抽到了第三,而白非晚是第五。
她本無心思奪冠,然而有白非晚在……
不曾聽聞白非晚的歌舞如何,只是她向來不是輕敵的人。那麼,她只能全力一戰。
她明白,她要贏的,不是名利,而是尊嚴。
想必對於白非晚,也是一樣的吧?
ps:??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