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沮渠牧用了什麼法子, 不過一天時間,便捕獲了武威公主的芳心。這一點可以從一起用晚膳時武威公主高傲地爲他夾了一筷子菜就能清晰地判斷出來。
但獲此殊榮的沮渠牧除了應有的禮貌, 連多餘的情緒都沒表現出來, 更沒注意到武威公主脈脈看過來那一眼。
不, 與其說沮渠牧是沒有注意到, 不如說他知道卻故意忽視。
他的目標不就是武威公主麼?怎麼如此不解風情,人家公主都貼上來了,他還不知道迴應?難道男人也喜歡玩欲拒還迎這一套?
大概正是他這種寵辱不驚激發了武威公主強取豪奪之心, 反而愈發在乎起他來。
宋軼觀戰了一晚, 突然覺得,這種戰術比她死纏爛打有用多了。
夜宴結束,宋軼和劉煜都沒敢多待,起身告辭, 宋軼的腳在椅腳上絆了一下,身子朝外歪去,劉煜眼疾手快, 扶住了她的腰, 這才站直了。
沮渠牧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在宋軼那握掉一半的腰身上滯留了一下, 轉頭,武威公主起身時,也被絆了一跤, 他很順手地扶住了她的腰, 同樣的姿勢,他也自認爲自己的手不比劉煜的小, 武威公主看起來也並不肥胖,甚至稱得上是窈窕纖細的,可他的手扶在她腰間時,卻有大部分腰圍暴露在外,這感覺分外不爽。
沮渠牧鬆開手,武威公主面頰一紅,以爲他是爲剛纔失禮的舉動感到不安了,但身爲大國公主,她卻沒有安撫人的心思,被人輕薄了腰,總是要端一下架子的。
“牧皇子,北魏是講禮儀的。”
沮渠牧拱手:“是我冒犯了,公主請恕罪。”
一張俊臉依然沒什麼表情,卻撓得武威公主心癢難耐。
翌日是漱玉齋正式在北魏開門迎客的日子,身爲漱玉齋的半個主人,宋軼和劉煜一大早便過去了。
漱玉齋開業,並沒有發請柬下去,只貼了一張告示,歡迎能人異士風流才俊入麒麟臺敘談。所有人都在觀望着,漱玉齋門前,附近的茶樓酒肆擠滿了人,卻沒一個貿然前去,宋軼看看冷落的門庭,對李宓道:“你該養只大黃的。”
李宓擡頭,“喏,那邊人來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武威公主的車輦,陪同在側的不是別人,正是沮渠牧。此兩人一起出現,刺激了很多人的眼球。這邊車輦方停,那廂沮渠摩和王玉龍便來了。
李宓將一行人引進前廳用茶,進門的時候,冷眼旁觀的宋軼很清楚的看到沮渠摩看了沮渠牧一眼,眼神是不屑和威脅的,沮渠牧拱手垂眸,請他這位皇兄先行,禮儀一點不輸,表現出相當的涵養。
武威公主回頭看了一眼,還沒跟沮渠牧四目相接,便看到沮渠摩討好逢迎的臉。身爲北魏公主,最常見的便是沮渠摩這樣的態度,讓她看得有些厭煩。尤其是,沮渠摩外形野蠻粗獷,粗野氣息撲面而來,他與沮渠牧就如蒹葭立於玉樹側,容貌氣度高低頓現。
所以,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在武威公主見這兩兄弟之前,從權謀考量,她自然會更願意選擇沮渠摩,但見過兩人之後,眼裡哪裡還能容得下沮渠摩。
“阿牧,坐過來。”諸人要落座,沮渠摩身爲北涼大皇子,未來北涼王位頭號人選,理所當然地坐在最靠近武威公主的位置。他的屁股都要粘到椅子上了,忽聽得武威公主如是說,整個身子都僵硬了一截,但下一刻,臉上卻露出一個笑容,站起身,自動地往旁邊挪了一位。
沮渠牧上前,拱手見禮,沒說什麼,便坦然地在沮渠摩上位坐好。武威公主滿意地點點頭。
“我這個弟弟沉默寡言,還望公主不要見怪!”沮渠摩首先端出兄長的身份來。
王玉龍不動聲色地在旁邊喝茶。李宓嗅到焰火味兒,瞥了一眼大堂之外,劉煜和宋軼這兩個混蛋連靠近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此刻已經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並不知道,宋軼此刻正掛在一扇窗戶下面聽牆腳。
劉煜本是要來這邊見客人的,看見她那猥瑣樣兒,頓了一下,轉過來,隨手拎起從後堂後面進入,進入前廳與後堂之間的暗格之中。
暗格的位置頗高,整個前廳一覽無遺,堪稱絕佳偷窺之地,若是沒有某個混蛋貼過來的熱絡身體就完美了。
劉煜比她高出大半個頭,此刻站在她身後,幾乎將她整個人都裹在懷裡。宋軼回頭瞥了他一眼,美人煜面不紅心不跳,指了指暗格大小,那意思彷彿在說,就這麼點大,你讓我站哪裡去?
宋軼只得忍了。可是感覺到男人堅實的胸肌,有力的心跳,還有淡淡的一絲墨香混合着男人特有的味道傳過來,宋軼渾身毛孔都像是被侵襲了,她明明沒看男人的臉,那張臉卻總要在腦海裡晃悠,甚至還擺出魅惑的姿態來勾引她,宋軼就覺得氣血衝腦。
這可恥的心思還沒壓下去,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橫亙在了緊貼的兩具身體之間。她下意識地扭了扭腰身,那東西通過輕薄的春衫傳遞出更加火熱和堅硬甚至還有怒脹的青筋。
該不會吧?
宋軼頭一回懷疑自己的判斷力,忍不住轉頭又將男人看了一眼。此刻美人煜一臉平靜無波,面如高嶺之雪,泛着一臉聖潔的光。
果然是自己猥瑣了!
宋軼又動了動腰身,也判斷不出那根東西是個什麼來,乾脆就不管了。劉煜狠狠地在心裡抽了幾口涼氣,臉上卻一點不表。
前廳,武威公主就像是爲了彰顯一下自己的心意,竟然主動向沮渠摩瞭解沮渠牧,還說,你們是兄弟,應該彼此更瞭解吧。
沮渠摩不懷好意地看了面色平靜的沮渠牧一眼,說道:“我這弟弟,兒時也是十分活潑好動的。十三歲那年,頭一回帶兵出征,降服一個部落時,不小心被俘。那部落以女人爲尊,部落首領喜好收集各種年輕美貌的少年郎。聽聞還有一幫子女臣,十分豪放。阿牧被俘一月有餘,待我帶兵攻滅此部落救出他時,人都變得呆木了。自此,話也少了,還不喜歡女人近身。”
聽得此話,不止沮渠牧臉色青白,連武威公主臉色也十分難看。
沮渠摩卻像是未察覺,反而繼續說道:“他十六歲時,父皇送了幾名美女給他,都被他完璧歸趙。想來阿牧是沒遇上自己喜歡的女子吧……”
武威公主尷尬地喝了一盞茶,李宓趕緊岔開話題,將僵硬的氣氛稍稍打破。少頃,武威公主起身,“宮裡還有事,本公主先回宮了。”這回她沒招呼沮渠牧,李宓趕忙送人,王玉龍看了這對兄弟一眼,也跟着去送駕,轉眼屋裡就剩得兄弟倆。
沮渠摩心情甚好地端着茶,慢慢品着,“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你的那些過往,就算武威公主喜歡你這張臉,也不過將你當男寵罷了。你真的甘心?”
沮渠牧沒有說話,此刻他臉色已經恢復如常,就像根本聽不出沮渠摩的侮辱一般。
沮渠摩冷哼一聲,起身欲走,突然聽得身後人說,“那次被伏擊,是你設的計吧?這筆賬我會與母親的血債一起取回來。”
沮渠摩回頭,沮渠牧依然是那張平靜無波的俊美臉頰,彷彿那話根本不是他說的一般。沮渠摩好想現在就將這個小白臉碎屍萬段,但是他還得忍一忍,等皇位到手,他可以慢慢的仔仔細細地折磨他,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沮渠摩離開,沮渠牧並沒有立刻走,反而端起茶,慢慢品起來,眸光斜斜地朝暗格這邊射過來,宋軼感覺頭皮一麻,正不知如何是好,沮渠牧卻又放下茶盞,起身走了。
宋軼大出一口氣,感覺背後都汗溼了。只是這溼意似乎不是她,而是透過某個混蛋的胸膛浸潤過來的。
宋軼不滿地回頭,“喂,可以出去了。”
男人眼色晦暗不明,嗓音暗啞,“親一口。”
宋軼神經驀地一顫,該、該不會?
她又感覺了一下身後那硬挺之物,那個鬱悶啊,恨不得將這個混蛋咬一口。
“自己解決!”
男人面無表情,答:“我試了,下不去!”
宋軼:“……”
雖然只是被親了一口,但宋軼感覺自己身上全部侵染上那個混蛋的氣味兒,讓她萬分彆扭。回麒麟臺匆匆洗漱了一翻出來,看到劉煜也剛洗漱完,帶着一身的男性魅惑力朝她走來,宋軼跟受到驚嚇的兔子一般,趕緊說道:“請保持三丈距離。”
劉煜頓步看她,幽怨的氣息滲透面具逸散出來,如無形的網將她裹纏。
宋軼慫,“那兩丈吧。”
男人走過來,“我最多接受三尺。”
宋軼:“……”
辰時末刻,那位送匾額的皇子殿下姍姍來遲。爆竹炸響,所有人前去迎接。
魏帝失而復得的皇子拓跋佛狸,滿平城誰不想看看?宋軼也特別想看看,可當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她覺得大概自己昨晚沒睡好,今早起牀方式也有點不對。
她回頭看了看劉煜,又看了看李宓,再看了看見過楚流雲的所有人,似乎,大家都挺平靜,於是她也挺平靜地看着楚流雲頂着拓跋佛狸的頭銜朝她走過來。
衆人相互見禮,一點看不出異樣來。
楚流雲……哦,現在應該叫拓跋佛狸纔對,命侍衛給漱玉齋掛上牌匾,視線從宋軼身上游走到劉煜身上。
不得不說,這個混蛋着實大膽。即便他戴着面具,可他好歹是跟北地打過幾年仗的人,與多少人正面交鋒結過仇,哪裡是一張面具就完全遮擋得住的?可這個混蛋就是這樣肆無忌憚地站在這裡,愚弄着所有人的智商。
劉煜的眼神分外直白:與其替我操心,不如替你自己操心一下。
楚流雲可是廣平王府的一員悍將,跟仇池、北涼和北魏都打過仗。他這張臉一樣很多人記憶猶新,誰教他幾個月前還在西北橫行無忌的,這轉眼搖身一變成了北魏皇子,也着實讓人傻了眼。
圍觀的王孫貴胄中,有兩個認出他來的,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應該是眼花了吧,或許只是長得像的而已,可這樣的美人,要長得像,這得是多高難度的事情啊!城
劉煜將人羣中的議論聽得清清楚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拓跋佛狸面不改色,不承認也不否認。
對街酒樓,臨街雅間中,太子拓跋勵無巧不巧碰到王玉龍等人,正好一起坐下來看看漱玉齋的熱鬧。
“皇上讓三皇子給漱玉齋送匾額,可是想借漱玉齋的手爲三皇子造勢?”王玉龍故意試探道。
拓跋勵不屑地看了一眼,“不過一個漱玉齋而已,只會舞文弄墨,能有多大能耐?”他只相信握在手裡的兵權,鐵蹄刀劍打下來的江山。文人墨客,除了會搬弄是非,還能做什麼?
“可漱玉齋能在江左攪動一翻風雨,未必在北魏就不能,還是應該防上一防的。”
拓跋勵瞥他,“我知道你嫉恨江左滅了你王家滿門,那些不成氣候的東西,本太子可不放在心上!不過跳樑小醜而已,也無需本太子親自出手。”
既然這位說到這份上,王玉龍也不好再說什麼,拓跋勵可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他既然這樣說,還可以過來看熱鬧,定是有其他人代他出手。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街頭便出現一隊人馬,王玉龍一看爲首那人,頓時瞭然。不虧是太子殿下,挑唆這人出馬,嘖嘖,這回有漱玉齋受的了。
伴隨着那些人靠近,濃烈的屍臭味兒,刺激着所有圍觀百姓的鼻粘膜,他們自動讓開一條道,得以讓漱玉齋門前的人一眼便看清楚。
宋軼眯了眯眼,開張大吉,沒見帶着屍體來找茬兒的!
再看爲首之人,嘖嘖,還真是個不能拒絕的主兒啊!
拓跋琿,北魏廷尉,拓跋皇室宗親,在北魏,這是宋軼頭一個想將之收錄《驚華錄》的人。驍勇善戰,爲人正直,有仁愛之懷。若要說他在北魏的地位,就如劉煜在南宋掌控司隸臺的地位一般,是個令世家大族敬畏的角色。
拓跋琿一出現,拓跋勵便笑了,王玉龍也跟着笑了,這位最是不屑這些只會舞文弄墨的人,甚至曾當着滿朝文武痛斥文人誤國。漱玉齋這種拿根筆桿子攪風攪雨的存在,最是遭他忌諱。
這位連皇帝的龍鱗都敢逆,哪會忌憚區區一個初來乍到的漱玉齋?誰出來攪局都沒拓跋琿有說服力。
“聽聞漱玉齋畫骨先生能刻骨畫像,能還腐屍生貌,廷尉拓跋琿特來求教。”
看似恭敬實則咄咄逼人。漱玉齋衆人探着腦袋將那具屍體看了又看,嘖嘖,這位還真會挑呢,這具屍體屍身腐爛了一多半,若是沒看錯的話,連頭骨都有損壞。
拓跋琿首先看到的是高坐上首的拓跋佛狸,對於這個剛回魏地的皇子,他不甚瞭解,但很不湊巧,他曾有手下跟那個叫做楚流雲的廣平王義子交過手,甚至吃了不少虧。要讓他接受一個曾經殺死過魏國將士的人做皇子,並借漱玉齋上位,他同意,那些死難的將士冤魂絕不同意。
不能明面上對拓跋佛狸動手,那就讓漱玉齋在北魏沒有立足之地,至少剪出了他一道助力。所以他刻意去義莊挖了這具懸而未決的疑案屍體出來。
刻骨畫像這是一個傳言,真正見識過的,就算是在泰康城也只是屈指可數的幾人。傳言這種東西,傳多了,大都名不符實。看這屍體模樣,他不信,真有人能畫得出來!擊潰了神乎其技的傳言,看這漱玉齋何以立足。
拓跋琿的視線掃了一圈,義無反顧地落在氣勢最強的那名男子身上,聽聞這就是畫骨先生,他能忽悠得魏帝給漱玉齋一個容身之所,可能矇騙過所有人的眼睛,畫出死者生貌來?
刻骨畫像,即便是有人親眼所見,卻也是可以作弊的,比如,事先知道骸骨身份,再當衆畫出來,自然能震驚四座。江左之人慣會用這種方式爲自己造勢。今日他就要親手將他們的伎倆拆穿。
拓跋琿盯着劉煜,等他出來展現所謂神技,結果劉煜氣定神閒地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睛和煦如春風。
咦,什麼意思?看不出來勞資是來挑釁的嗎?
“這屍體爛得不夠徹底啊!”身側突然傳來嘆息聲。拓跋琿猛地回頭,只見一個小東西不知道何時已經蹲在那裡查看屍體。纖纖玉指,捏着一根棍子,正撩開破爛的裹屍布,“欣賞”着腐臭糜爛的肉身。
旁邊的手下看得背脊發涼,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這具屍體該有半年之久,若是以北地寒冷的天氣,說不定更長時間。這麼長時間,廷尉破不了案子,嘖嘖,有點丟人呢!”
“噗!”有人很不厚道地笑了。
拓跋琿臉色變了變,頭一回,他這個人人敬而遠之的廷尉大人被一個小小畫師給鄙視了。
幸好他涵養好,沒當衆捏斷宋軼的細脖子,“因爲屍體發現時已經被毀容,面目辨識不清,無法確認身份,便無從着手。否則,我也不會親自擡了屍體過來請教。”
看,明明是找茬,還說得有理有據,果然應該講他掛在風雲榜上,這無恥作風不能埋沒啊!
宋軼丟掉棍子,負手而立,生生端出一股傲然氣勢,“廷尉大人很有眼光,普天之下,除了漱玉齋還真沒人能幫得了你。”
拓跋琿被她這笑模樣噎了一下。
那廂李宓很知趣的爲宋軼備好了筆墨紙硯,在一張矮几上鋪開,又叫人搬來座椅,讓衆人能夠坐下來靜靜等待。
劉煜坐下時,眼角餘光忽然掃到多出一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沮渠牧,這個混蛋不是走了麼?什麼時候又跑回來了?
沮渠牧似乎對此非常有興致,看得目不轉睛,連楚流雲,哦,拓跋佛狸那個混蛋也看得很仔細。劉煜這才意識到,這刻骨畫像他是見過,但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這絕對是屬於傳說中的絕技,今日得以親眼驗證,自然是要仔細探究一翻的。
宋軼並沒有急着畫像,而是先將碎裂的屍骨拼接了起來。說起只是一句話,但要在腐敗的屍身上拼接屍骨,光是看看都讓人噁心不已,但她卻做的面不改色,甚至看到退到三丈開外的廷尉小吏,嘆息一聲,“活人比死人更可怕,這是她留在世間最後的憑證,應該得到尊重!”
站在旁邊的拓跋琿厲眼一掃,那些個小吏又乖乖地回到原位,甚覺汗顏。
這幅畫像,宋軼畫了一個多時辰,之前坐着觀看的人,大都站過來,想看得更清楚明白一點。
她並沒有因爲這是一個死人而將畫像畫得潦草敷衍,相反,畫像很是精細,連眉毛都根根可見。
“不會真的畫出來了吧?”酒樓上,拓跋勵從下面人的反應能看出來,畫像即將畫成。
“胡亂畫一張出來,誰又能斷定那是誰?這就是刻骨畫像的奧妙所在。”王玉龍不屑一顧,極盡詆譭之能事。
拓跋勵深以爲然,但想要在拓跋琿眼皮子底下矇混過關,簡直吃人說夢。
果不其然,看到畫像上剛畫成的臉,拓跋琿問了他們最想問的一句話,“你怎麼證明這是她?”
宋軼頭也不擡,“證明她的身份,不是你們廷尉的事兒嗎?”
氣氛就這樣僵持住了,圍觀衆人的面色變得詭異。是的,一具無名女屍,廷尉都沒能力查出身份,無論她畫成什麼模樣都沒有人能證明。
“漱玉齋就是這樣糊弄人的麼?當天下人都是瞎的麼?”
如此直白的質問貶低,薛濤和喬三都聽不下去了,但劉煜和李宓卻一臉平靜,拓跋佛狸本看了劉煜一眼,本想說什麼也壓住了。他突然意識到,這種事,在別人看來是大事,可在宋軼面前,那根本微不足道。真正有本事的人,根本不怕質疑。如今是要爲漱玉齋爲畫骨先生正名,其他人插手反而不好。
拓跋佛狸穩了穩心神,在上位坐得安穩。
“廷尉大人擡這具屍體到漱玉齋,想看到的便是這個結果吧。無論漱玉齋是否能還腐屍生貌,無從證明,只要你說一句話,漱玉齋便聲明掃地。”宋軼依然低頭在畫畫,對於這種死者畫像,她從來都是畫等身畫。她給無辜死者穿上華麗的服飾,讓她死後最後留給世人的印象是最美麗光鮮的。
也正因爲將腐屍畫得如此美麗光鮮,拓跋琿纔會毫不猶豫地否定她的能力。
最後一筆落就,宋軼吹了吹墨,薛濤很貼心的過來將畫像掛起來,且不說那畫像中的人是不是死者,等人畫像掛起來那一剎那,近前的人幾乎以爲那個美貌少女要從畫像中走出來,那種震撼,豈是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這種庸俗的詞能夠比擬。
那真像是活的,眼睛還會說話。
拓跋琿眼神暗了暗,“畫技驚人並不表示你會刻骨畫像,這也是欺騙世人,不是?”
宋軼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廷尉大人就拿出畫中人並非死者的證據來!”
這小子好生狡猾!
是的,她不能證明這就是死者,同樣,拓跋琿也無法證明這不是死者。氣氛再度僵持。
事情正朝着預計的方向演變着,對街酒樓兩人笑了起來,這回漱玉齋是徹底得罪拓跋琿了。
“這不是袁姑娘麼?”圍觀人羣中突然有一人驚呼道。拓跋琿眯了眯眼,莫非還安排有托兒?
“將人帶過來!”
很快小吏將那人從人羣中拎出來,還是位漢人的白面書生,那文弱樣兒,又是拓跋琿不待見的,他已經篤定這就是漱玉齋安排的托兒了。
“你認得畫中人?”
那書生也是個知禮的,恭恭敬敬一揖,秉道:“草民在北邊坊市擺小攤以爲人寫信抄書爲生。這位袁姑娘就住在城外袁家村,進城時,會經過我的小攤,是以見過多次。草民記得最後一次見她時,她打扮得十分光鮮亮麗,以爲是嫁給了大戶人家,誰知道不久便聽說她失蹤了。還是我讓她爹孃去報官,可惜至今大半年過去了,卻了無音訊。”書生不敢看那具屍體,只好對着美人畫像嗟嘆。
一個托兒竟然說得有理有據?拓跋琿忍不住又將宋軼看了一眼,宋軼一臉純良的地看着他,知道他不信,也不說話。
就在此時,一個小吏默默走到跟前,弱弱說道:“似乎,是有這麼一個袁姑娘。去年袁家村也的確有報失蹤的姑娘,畫像在衙門裡放了好些時日,兄弟們大概還不少記得。”
拓跋琿臉色變了變,讓人將去年存檔的畫像拿來,對比之下,果然有幾分像。只是宋軼畫得猶如活人一般,而衙門畫的畫像總有點鬼畫符的意味,着實缺少點參考價值。
失蹤時間和屍體死亡時間十分接近,樣貌又相似,斷定身份只是差點證據罷了。
“廷尉大人這回可信了?”
拓跋琿臉色凝着一層霜,顯然是很不想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偏偏還帶着點狐疑,鬧不清她到底耍了什麼伎倆,有點懷疑人生。
轉頭他對手下命令道:“將一起挖出的五具屍體都擡過來!”
宋軼的臉一下垮下來了,“一張畫像一百兩銀子!”
拓跋琿氣息一滯,臉色那叫一個難看,頭一回有人敢坐地起價,還敢訛他一個廷尉。
“你知道一百兩銀子夠普通百姓用幾年麼?”
宋軼笑:“我好歹是畫骨先生的嫡傳弟子,沒這個身價,豈不是辱沒了我師父的名聲?”
尼瑪,畫骨先生這個名頭是讓你這樣來賺錢的麼?
“當然,如果廷尉大人能找到其他人畫出畫像來,我的很樂意讓賢的,畢竟,面對腐爛的屍體,真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拓跋琿臉有點青,好歹是廷尉,豈能在一個小小畫室面前頹了氣勢,他端端架子,說道:“先生所畫之人還未能證實就是屍體本尊!”
“那好。”
拓跋琿以爲這個混蛋妥協了,結果宋軼送給他一個大驚喜,“我這人向來仁慈,對懷疑我的人也不會計較,那就一幅畫兩百兩銀子。等他日案情水落石出,證實她們的身份,再給我不遲!”
“你——”
“口說無憑,廷尉大人便立下個字據,在場之人皆可做見證。”
拓跋琿好歹是皇室宗親,一千二百兩銀子真不是個事兒,但要被一個畫師訛掉這麼多銀子,那絕對是恥辱。可若不立字據,反倒像他一個皇室宗親要耍賴一樣,更是丟了拓跋氏的臉。
“好!我立!但若那六幅畫像哪怕有一幅不是死者,漱玉齋便要擔謊報軍情之罪!”
果然行伍出身,謊報軍情都用上了。
對於拓跋琿的威脅,宋軼笑眯眯地看着他,“放心,你沒這個機會的。”
拓跋琿:能讓我先捏死這混蛋嗎?
拓跋勵感覺到視線正朝着詭異的方向房展,怎麼突然又擡來五具屍體?
轉頭,手下便將那邊的情況彙報過來,當聽到六具屍體,盡是頭骨被毀的少女時,他的臉色倏地一變。
“殿下怎麼了?”
“沒事!”拓跋勵故作鎮定。
王玉龍便當什麼也沒看見,感慨了一句,“難道那人真會刻骨畫像?”
拓跋勵眼神變得危險起來,彷彿刻骨畫像這事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在開頭增加了兩千字沮渠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