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知道,自從自己小產之後,身體抵抗力便一直都不大好,所以此時不過是才蹲了這麼一會兒,身體便就中暑了。可七七不想阿生爲了自己出去取水,從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她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一邊緊緊拽住了阿生的衣袖,哀怨道:“我沒關係的,阿生,你揹着我離開這,好不好?我身子不重的,你運着輕功,一定可以把我帶出去……”
阿生急得臉色漲得通紅,他當即恨恨得看向黃姑娘:“可以嗎?”
黃姑娘也急了:“什麼可不可以,中暑了就得快些將熱氣排出來,否則也會要了命的!”
七七更急了,急得都快要哭了:“我寧可中暑,也不要被他們抓到,京城好可怕,我討厭京城……”
黃姑娘咬牙:“罷了!拼一把!阿生,你揹着夫人,你我輪流照應,應該能有一線生機!”
話音剛落,阿生當下便將七七背在了身後,然後和黃姑娘一齊運着輕功,繼續向着遠方而去!可惜,可惜世事總是殘酷無比,阿生和黃姑娘輪流揹着七七好一陣後,方纔勉強飛出了這片向日葵海。可,也正在這一剎那,卻就見前方的花海盡頭,竟又有一羣帶刀侍衛在那守株待兔。
而爲首的那人,正坐在偌大的遮陽傘下,一邊吃着冰西瓜,一邊似笑非笑地仰頭望着停靠在樹枝上歇息的阿生三人。
他的目光充滿了玩味和興意,仿若是在打量全天下最可笑最可悲的一場笑話。
朦朧之中,七七望見爲首那人長眉入鬢,眉目愈加呈現出犀利的美色,特別是他身上的這一襲明黃色,閃得七七的雙眼都犯了疼。
她軟綿綿得趴在阿生背上,嘴邊卻漸漸泛起了一道苦澀的笑意,她垂下眸,低聲道:“阿生,放我下去。”
阿生急得紅了眼:“爲什麼?我答應過教主,一定會將你護送回教中的!”
七七的聲音愈加低落,她沙沙道:“沒關係的……阿生,謝謝你。可是,很多事情,都是無法盡如人意的。哪怕我們在努力,再堅持,可老天總會安排一些事情,來阻止你。”
阿生側頭:“我不信,夫人。我一定會把你送回嵊州。我是教主的暗衛,主人的話,就算是死,我也一定會做到!”
七七被阿生逗得笑了笑。可這一笑,卻不小心將她的眼淚給逼了出來。她的眼淚落在阿生的脖頸間,燙得阿生生生一疼。她深呼吸,努力維持自己聲音的平靜,她輕聲道:“阿生,你一定要活着離開這裡。等你離開後,就去向霸王花告信,告訴他,我被當今皇上給劫了,知道了嗎?”
阿生急道:“可是教主他……”
七七打斷了他的話,肅道:“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方式,你一定要完好無損的離開這裡,去通知教主,讓教主來救我,知道了嗎?”
阿生沉默,身邊的黃姑娘點頭道:“這是最好的辦法。阿生,你必須答應。”
阿生的臉色有些難看,許久,才聽他緩緩道:“好……”
七七這才放下了心來:“下去罷,我去同他說。”
*
大抵是因他最近做了皇帝,所以在等七七三人落了地後,謝南安直接開門見山得對七七和藹可親道:“七七,我來接你回宮,你可願意?”
七七臉色淡漠看着他:“那我要是不願呢?”
謝南安笑了起來,眉眼中是俾睨天下的輕狂。他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十餘個侍衛,輕笑道:“你以爲,這些只是普通的大內侍衛嗎?”
不等七七接話,他便又笑了起來:“你錯了,這些都是我辛苦栽培的影子,各個都是用來殺人的一把好刀。——自然,朕不會殺你,朕只是……提醒你。”
七七輕笑起來:“何必如此動刀動槍呢,豈不是傷了和氣。我還記得你我還一齊在京城的酒家內聽評書,在京城護城河上的花船內吃酒,還一齊吃過小巷子內的夫妻肺片…
…”
謝南安柔柔得打斷了她:“只要你願意,等你隨我回了宮,我依舊可以繼續和你做這些事。”
七七道:“你如今是皇上,而我是先皇的郡主,若是皇上你強行將我接入宮中,怕是影響不好……”
謝南安十分慈悲:“真是個傻瓜,介時朕只同外說,你不過是我在民間撿回的一個小答應,你且放心,無人會注意到你的。”
七七哈哈笑:“不愧是聖上,果然很聰明。”
謝南安笑得十分透徹:“好說,好說。”
只是謝南安眼前的這笑意,卻讓七七恍惚間想起當初自己在嵩山少林時的記憶來。當時的謝南安裝傻充愣,亦是這般笑得十分燦爛,還不由讓七七對他動了動心。
可是很多東西,附加了太多的外在因素後,便全都變了質,發了黴,從裡到外,再也沒了當初的純澈。
七七垂下眼簾,心中自嘲得笑了一聲。哪裡還能回得去呢,他不再是當初在嵩山腳下求她庇佑的俊公子謝南安,而她也不再是在江湖闖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時光荏苒,全都變了。
七七走近謝南安一步,對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阿生和黃姑娘雖然是我的朋友,可他們和我也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點頭交,皇上,你能不能饒他們一命,讓他們回到江湖中去?”
謝南安彎了彎眼,伸手揉了揉七七的腦袋:“七七是想放他們離開,然後讓他們去通風報信嗎?”
七七心下一顫,面上依舊笑眯眯:“怎麼會呢。我只是想你饒過他們一命。”說及此,她低下頭去,伸手扯了扯謝南安的衣角,低聲道,“謝南安,就當我求你。”
七七的身形嬌小,此時低頭,髮絲下垂,便露出了她的一小段脖頸,若隱若現藏在散開的青絲後,宛若一段美玉。謝南安心中一柔,輕聲道:“好,朕答應你。”
聞言,七七瞬間擡頭,雙眼亮晶晶地看向他:“真的?”
謝南安伸手拂過她耳邊的一抔亂髮,淡笑:“傻姑娘。”
七七有些不好意思得垂下腦袋來。可等她垂首的瞬間,她的臉上哪裡還有笑意,一片冷色覆蓋了她的整張臉。
*
謝南安在當皇上前便是天下第一富的謝家獨子,出門時的排場便十分講究,冰絲座墊配暗格小方桌,再加上小方桌上的新鮮水果,以及一抹溫淡的檀香,可謂十分享受生活。
而此時謝南安做了皇帝,排場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且不說身下的冰蠶絲有多涼爽,甚至於在馬車的正下方還有一層暗格,暗格內盛放了足足三大塊的大冰塊,用來給馬車降溫。前一刻尚在中暑的七七,不過在這馬車內呆了半晌,便覺得不再悶熱了,反倒有些泛寒了起來。大抵是謝南安注意到了七七的異常,當下便從身側暗格中抽了一條毛毯遞給七七,片刻,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來,可很快,卻終是慢慢收了笑,臉色亦有些低沉。
都說聖意難測,七七覺得這句話簡直說的太有道理了,否則謝南安也不至於此時這般一會哭一會笑,看上去實在是太傻了。
幸好謝南安果真放走了阿生和黃姑娘,這一次她沒有牽連到他們,實在是件幸事。七七這般想着,心中的緊張感終於慢慢消了許多。橫豎她都是個幾次涉險的女人,如今哪怕謝南安是要了她的命,她也認了。
想及此,七七便抱着毯子沉沉睡去,再也不管其他。等到了飯點時她便跟着謝南安出了馬車,等到了就寢時間時,七七就跟着一起進廂房入睡。幸好那太監還算識時務,並沒有將七七和謝南安安排在一個房間內,所以七七也便樂得自在,努力降低存在感,專心做一個米蟲。
可七七卻終究太高看了自己的身體,她一會兒中暑一會兒受凍的,於是等到第二日的時候,七七便昏昏沉沉地,竟是發起了高燒。謝南安十分緊張,當下派了隨行的御醫給她看病,一邊十分生氣的
吩咐了下去,把馬車下面的冰塊移除掉。
隨行太監不斷勸着謝南安說不可如此,天氣這般炎熱,萬一把謝南安也熱得中了暑,那可該如何是好。謝南安則十分不耐煩得揮退了他們,不願意跟他們再費口舌下去。
由於一路回京的路上,全都是謝南安對其貼身照顧,於是隨行侍女們便不知不覺地傳出了話來,說聖上對這個民間女子還真是十分寵愛,看來宮中的戚貴人要緊張了云云。
自然,七七一直都在謝南安的馬車內,並不知曉這其中的狀況。等到七七好不容易病好後,已然是距離京都不遠了。
七七一向都是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闖蕩每一處未知的環境,可一直等到七七隨着侍女們踏入後宮的紫雲殿後,才發現自己這個想法,有多可笑。她竟忘了,自古以來,皇上的後宮,一直都是怨氣最深的地方。
因謝南安考慮到七七曾住在紫雲殿內好一段時日,那麼也便將她安置在了紫雲殿,免得七七又要熟悉一次環境。且紫雲殿的宮殿很偏僻,而殿內的擺設又是最好的,正是適合自己金屋藏嬌,而且還是低調奢華有內涵的藏嬌,真可謂是最適合不過。
七七對這個倒是沒什麼講究,不過就是個落腳的地方,有張榻也便是了,其他的她也並不稀罕。
謝南安將七七召入宮內後,便急着去處理這幾日積壓的政事,另外還要安排先皇的葬禮各種,十分繁忙,以至於等將七七封爲答應的聖旨下來時,已是七七入宮後的第四日了。
七七在這後宮住了這麼幾日,她卻沒想到,自己還沒等來謝南安呢,卻反倒迎來了一個……十分可怕的人。
當是時七七正在殿內吃飯睡覺順便繡繡花,遠遠得便聽遠處傳來一陣‘戚貴人駕到’,七七尚好奇是哪個戚貴人,可,等這個戚貴人出現在七七面前時,便驚得七七將手中的茶盞都摔到了地上。茶中滾燙的茶水濺燙在七七光潔的腳踝上,瞬間便泛出了點點的紅。
至於七七爲何要震驚,這隻因爲,眼前這個戚貴人的臉,竟和當初七七那張易容皮……長得一模一樣!
七七望着戚貴人出了神,隱約之間,她似乎看到了當年頂着那張易容皮闖蕩江湖的自己,桀驁不馴,不知深淺,什麼地方都敢偷盜,最後果真就在三皇子付息陸那翻了船。
可七七這般盯着戚貴人看,便讓戚貴人十分不開心,戚貴人當下臉色一寒,一雙眉峰挑得極高,眼中泛着寒涼的光,冷怒道:“放肆!果真是鄉野來的丫頭,真正是沒規矩!”
這一聲吼總算是喚回了七七的神。可她還是十分好奇,心道原來自己當初這張臉生氣起來會是這個樣子,這這這,這可真是太神奇了……
戚貴人見七七還是有恃無恐地盯着自己,不由更怒:“你仗着被皇上寵幸過幾日,便這般沒有大小規矩嗎?本宮乃是貴人,你小小一個答應竟也敢這般放肆挑撥,難道你是覺得本宮不敢動你?”
七七恍然驚覺自己此時已打開了後宮支線模式,決不可這般魯莽,於是當下便對着戚貴人十分乖巧得行了禮,叫了聲‘姐姐’,順便發自肺腑得稱讚戚貴人姐姐長得真是好看啊!
——簡直就和當初的自己一樣好看!
戚貴人的臉色這纔有了緩解,她本只想來看看侍女們嘴中說的皇上寵愛的民間女子究竟長得什麼樣子,卻沒想到這女子雖說長得挺好看的,可卻沒什麼禮儀可言,性格竟然十分軟弱,她不過發了些怒,她便急忙忙得賠禮道歉了。戚貴人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和不打算再和這小丫頭計較了,當下便昂着腦袋,退了。
她本以爲只是個普通的通房丫頭,不過是皇上一時想要了,便順勢將她給破了身,這才帶回宮來,給她封了個小答應。
可,就在接下去的整整十日內,皇上也沒有再踏入她的德淑殿,反倒成日往紫雲殿跑後,她終於,深深得意識到了不對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