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涼城中小捕快方進前幾日接到一起詭異的案子。
城西婦人吳氏聲稱自己相公被人殘殺,屍首懸掛在家中房樑上。等到方進等人趕到時,卻只見到一根白綾在房樑上隨風而動,浸滿血漬,屍首不知所蹤。
有沉不住氣的捕快指責吳氏謊騙官家,包藏禍心。吳氏哭天搶地,指着祖宗靈位發誓自己所說絕無半句謊言。
可問題是屍首在哪?
方進檢查完吳氏家中,目光掠過她家門外一株枯萎的槐樹時,莫名打了個寒顫。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此案懸而未決,衙門便只將吳氏相公李昌列入失蹤,派往搜尋的捕快聽聞不是命案便大多敷衍了事,唯有方進整日忐忑難安,直覺此案非比尋常。
回到家中時,方進同自家老母說起此事。方母佝僂着腰背正坐在燈下縫補,聞言不慎將針線掉在地上。方進連忙幫母親拾起針線,遞到方母手中時,方母用力抓住他的手。
“此事你切記莫要再管!”方母疾言厲色道。
“母親,孩兒是捕快,如何能不管這人命關天之事!”方進生性耿直剛硬,任職捕快後更一心爲民,怎是三言兩語便能打消他查案念頭的。
方母麪皮哆嗦幾下,拍着胸口痛聲道:“我的孩兒啊,這哪裡是你能管得了的!不信你明日再去看,怕是那吳氏也凶多吉少!”
聽聞吳氏有難,方進拿起腰刀便要出門,被方母拼命攔下。方母身子不爽利,趴在門上撕心裂肺咳嗽起來,吐出口血,指着方進鼻子道:“此時你萬萬不能管,你今天要是踏出這扇門,就別認我這個娘!”
“娘!”
孝比天大,方進無法,只得陪在方母身邊好言相勸。方母一夜不曾搭理他,直到次日大早,方進整理着裝準備出門時,才側臥在牀上幽幽說道:“那吳氏門前是否有株槐樹?”
方進大驚,他知曉方母不認得吳氏,也從未去過她家中,不知她是如何得知吳氏門前有槐樹,連忙跪在母親牀前詢問。
畢竟是自己的骨血,再氣也不能不管他。方母轉過身,渾濁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方進,道:“你別的莫要管,喊齊你的幾個兄弟再去吳氏家裡,去摸摸那槐樹的樹皮,除了你別讓任何人碰,也別同任何人講,立馬回來告訴我。”
方進連聲答應,爲方母掖好被角,快馬加鞭召集弟兄趕去吳氏家中。
一進門便聞見撲鼻的惡臭。方進幾個喊門裡面無人答應,便有功夫好的翻牆而入,腳還未沾地便嚇得大吼大叫起來。方進連忙踹門領人進去,迎面撞見被一根白綾懸掛在槐樹上死不瞑目的吳氏,死相極爲淒厲,難怪翻牆的兄弟會嚇得叫起來。
方進牢記老孃的話,叮囑幾個兄弟切莫碰槐樹,從屋裡搬出個矮桌將白綾割斷,把吳氏放下來,趁着旁人都忙着搬動吳氏屍首,偷偷摸了把槐樹樹皮。
這根本就不是一株樹的皮!摸上去倒像是人皮!
方進臉上頓失顏色,二話不說立刻招呼哥幾個將吳氏搬回衙門驗屍,自己將吳氏家宅子鎖了,悶頭跑回家尋老孃說話。
方母聽聞方進所講,嘆了口氣:“惡鬼索命,你萬萬管不得!”
“母親,此話怎講?”方進聽出方母言外之意,得知她瞭解其中內情,連忙問道。
方母捂住他的嘴,低聲道:“噤聲。你有所不知,二十年前發生過與這一模一樣之事,那家門前也有一株槐樹,所以我才知曉那吳氏也難逃此劫。你是捕快,應當知曉這錦涼城南有一處閣樓,白日不見人影,夜晚燈火通明。”
“孩兒知道,那處叫……叫西月閣。”
“是了,西月閣。”方母點頭,囑咐方進:“你等到今夜子時三刻,去西月閣中同他們說起此事,自會有人接應你。”
方進向來不會違背老孃意願,將此事應了,回去衙門處理吳氏屍首。
等到入夜,方進從牀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出門,快馬趕往西月閣。
西月閣向來不接外客,門戶緊閉。方進敲響門扉,不多時裡邊出來個仙女似的小侍婢開門瞧他:“這位相公,外頭更深露重的,有何事來此處?”
方進牢記着方母叮囑他的話,不同她客套,直言道:“昨個開始城西出了兩樁命案,家中有株槐樹,樹皮似人皮。”
侍婢臉色微變,同裡間人說了幾句話,將方進請進閣中,好茶相待:“相公稍作等候,奴這就去稟報閣主。”
方進頭一回進西月閣,滿目琳琅輝煌迷花了眼,連聲應她,手腳都不知朝何處放,屁股下上好的雕花木椅都好似成了火燒的碳爐,令他坐立不安。
不多時樓上走下來一人,冰雪爲肌玉爲骨,端的是美人如花隔雲端。
方進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手足無措了半晌,纔想起向來人拱手行禮:“在,在下方進,失禮失禮。敢爲姑,姑娘芳名?”
青黛抿起淡笑,伸手虛扶他:“坐。”
“誒,好,好。”
方進下意識往後一坐,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旁邊侍奉的小侍婢噗嗤笑起來,見青黛輕輕瞥過來一眼,連忙肅容俯首,不敢再犯。
青黛親手爲方進續了茶水,緩緩說來:“小女子不才,正是西月閣閣主,喚我青黛便是。聽聞城西出了樁命案,官爺可否同我仔細說說?”
方進連聲應着,將吳氏與他夫君之案中詭異之處細細與青黛講了,又將自家老孃的話複述給青黛聽。青黛聽完鎖起眉頭,沉思片刻,對方進道:“外頭夜深,官爺請先回,明日小女子自會帶答案去尋你。”
方進是本分人,半夜叨擾人家姑娘已是心懷歉疚,聽聞青黛有送客之意哪有不應的道理,連忙起身向青黛告辭。
臨走前,青黛喚侍婢取了兩枚香囊來,送給方進:“此物有辟邪之效,還請官爺放在自己與令堂枕下,可保平安無虞。”
方進欣喜地接過香囊,辭別青黛後,回家將香囊放好倒頭便睡。夢中盡是些奇形怪狀之物,似妖魔亂舞,次日醒來他便不能記起所夢爲何,是以暫且不提。
話說次日一大早方進便趕去衙門,迎面撞見仵作驚慌逃來,抓住他失聲喊道:“方,方進,你昨兒送來的那個,那個吳氏,她,她……”
方進連忙掙脫仵作挽裾走進屋裡,裡邊惡臭熏天,白布下裹着的已不是昨日吳氏的屍身,而是一攤人皮,腥臭屍水順着白布淌下來,在地上聚了一汪。
方進非同常人,只臉上微微變色,以手掩住口鼻上前仔細查看。仵作早已嚇得躲在門外發抖,口齒亂顫朝方進喊:“我的方大爺,你趕緊出來,這哪裡是尋常命案,分明是惡鬼作祟!你還碰?你不要命了!”
方進收回摸了把人皮的手,與昨日槐樹皮的手感極爲相似,他心裡已有七分盤算,洗淨手詢問仵作:“這吳氏是因何而死,能否確定?”
仵作驚慌未定,提起這事連說話都嚇得口齒不清,好歹能聽出大概,這吳氏昨日驗時分明是死於窒息,也就是不出所料是上吊而死。但今日來時仵作發覺屍首上有變化,忍不住重新再驗,卻發現吳氏體內血不知被什麼東西抽了個乾淨,只留下一具慘白瘮人的驅殼。
待到他做好筆錄回頭看時,吳氏屍首連骨頭都化成膿水,裹屍布下唯有一張完好人皮,將仵作嚇得驚恐逃竄,剛逃出去便撞見了方進。
方進打定主意,等不及青黛來尋,囑咐仵作看好吳氏屍首後便趕去喚上幾個弟兄前往吳氏家中。
他們幾個兄弟手持傢伙闖進門,不管其他提起斧頭便朝槐樹上砍。每砍一刀槐樹破掉的樹皮裡頭便流出大股膿血,直教人毛骨悚然。等到砍倒槐樹,幾個捕快都忍不住轉過頭去吐了個天昏地暗。
槐樹皮裡頭裹得不是樹幹,而是沾滿碎肉的人骨,這些人骨支撐着槐樹皮維持一株槐樹的相貌,難怪槐樹枯死,難怪吳氏夫君李昌屍體不知所蹤!
人骨爲樹幹人皮爲樹皮,何等兇殘!
連方進都胃裡翻涌,撐着斧子扭過頭緩了幾口氣。
身後突然兵荒馬亂,方進扭過頭,看見其中一個捕快捂着脖子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聲,眼珠子翻得只剩下眼白,有兄弟想過去扶他,還沒走到他身邊,那個捕快便仰頭倒下,先倒下的不是身體,而是破開身體的血肉白骨,剩下張人皮顫巍巍落下蓋在骨頭上面,死不瞑目。
想去扶他的弟兄呆往着自己被濺上血滴的手,撕心裂肺尖叫起來。
有稍微老道鎮定的捕快,也抖得跟風中落葉一般,自言自語:“他昨個兒摸了這槐樹一下,回去還同兄弟們講起這事,說這槐樹皮手感怪異……這,這,這是厲鬼來索命了!是厲鬼啊!”
“住口!”方進呵道:“此事休得傳出去,否□□心惶惶,我等無人擔待得起!待我先去向縣令大人稟報,哥幾個先將老新屍首用棉被裹了帶回衙門,再把這棵槐樹用土掩住,切莫再碰一下,完事之後立馬回縣衙與我會合,切記一定要迅速利落!不能再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