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宜修
惦記着今天要去實驗室,鬧鐘還沒響,戚年就已經醒了。躺在牀上睜眼發了會呆,這才磨蹭着爬了起來。
Z市的深秋只剩下了一個尾巴,這幾日不是陰沉沉的,就是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實驗室的樓道口被雨水打溼,戚年邁上來,順手甩了甩雨傘上的水珠。
實驗室出入有限制,是以,雖然是週一,來往行走的人也並不多。
跺了跺腳,戚年避開冷風盈灌的風口,往樓梯上站了站。
被凍得冰涼的手有些僵硬地拿出手機,給紀言信打了個電話。
等待電話接通的這幾秒裡,她扶着樓梯扶手往外看了眼……上一次來實驗室找李越和劉夏,就是在這裡看見他從雨幕中走過來。
這一次,自然什麼也沒看見。
紀言信握着手裡還在不停震動的手機,從樓上的樓梯口往下望。一眼就看見樓底,站着穿粉紅色大衣,正探頭探腦的戚年。
他順手掐斷電話,叫她:“戚年。”
樓下的人擡起頭來,有些驚喜,也有些意外。
紀言信擡擡手:“上來。”
因爲是下雨天,樓道里有些暗。
他低着頭,戚年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看到了在幽暗中他那雙明亮的眼睛。
她匆忙答應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樓。
紀言信還在原地等她,一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裡,一手握着手機。不知道是誰來了信息,屏幕上倏然閃過一道光澤,被他掐了home鍵,順手放回了口袋裡。
等戚年站到了他的面前,才發現他的神情裡有幾分倦色。身上穿着的還是昨天的那套衣服,只在外面套了一件白大褂,看上去,像是昨晚就留在這裡一般……
這樣慵懶隨性的樣子,倒沒有平常看上去得那麼不易近人了。
“跟我進來。”紀言信轉身,率先走進實驗室。
和上一次來實驗室找李越和劉夏的感覺不同,這一次跟在紀言信的身後走進去,總有種……在一步步邁進他世界裡的感覺。
咳……好吧,不用提醒她,她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實驗室的生活區依然有些亂糟糟的。
紀言信走到劉夏的桌前停步,懶得說話,只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先把東西放下。
戚年立刻會意,把放在揹包裡要用的畫筆和畫紙拿出來。想了想,又拉開最裡面的隔層,摸了一瓶牛奶遞給他:“紀老師,給你的。”
紀言信的眼神定住,視線落在她手心裡的那瓶牛奶上。
戚年有些侷促,怕被他拒絕,低着頭,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怕從他的眼裡看到審判的結果。
“我不喜歡喝甜的。”
紀言信的聲音很輕,似乎是在刻意壓低。
戚年閉了閉眼,暗道:果然是要拒絕嗎?
結果,下一刻,他擡手接過來。
溫熱的指尖擦過她的,戚年手裡的牛奶被抽走,她霍然睜開眼看去。
紀言信收下牛奶,看着她:“不過,謝謝。”
依然是壓低的嗓音,淡淡的,含着一絲沙啞,是成熟男人才有的磁性。
戚年這才後知後覺地縮回手,悄悄背到身後去,握住被他不小心觸碰到的手指。那一寸皮膚,燙得就像是濺到了火星,讓她全身發暖。
——
紀言信帶着戚年出現在實驗室裡時,原本還輕聲交流的教室,頓時鴉雀無聲。
戴着口罩的,扶着眼鏡的,正在觀察數據的,實驗室裡做課題的十幾個人整齊而劃一地全部把目光落在了戚年的身上。
對戚年,生化院的學霸們基本上都不陌生的。
從一開始以劉夏的朋友身份出現在會場幫忙佈置,後來出現在生化院的教室裡聽課,直到今天,又站在了這裡。
如果前面幾次還能夠忽略,那麼此刻,對戚年就要重新定位了。
戚年被大家盯得有些緊張,見紀言信沒有要介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來畫畫的……”
劉夏差點笑出聲來。
生化院現在誰不知道她是有備而來,畫畫……也就只能當個靶子糊弄外人,虧她還說得那麼一本正經。
話音剛落沒多久,就聽一個男聲拖長音調“哦”了聲,不太懷好意地質問:“是來給我們教授畫肖像的嗎?”
劉夏沒忍住,第一個笑出聲來。
有一就有二,接二連三的笑聲傳來。雖然並沒有惡意,可還是讓戚年鬧了個大臉紅。
她默默地捏緊了畫筆,有些無措地看了紀言信一眼。
鬨堂大笑中,一直沒有說話的紀言信掃了那個男生一眼,手指微點:“那桶離心管你來洗,一遍洗潔精十遍自來水十遍去離子水。”
殺雞儆猴的效果顯然很好,原本的喧鬧頓時平息,只有那個愛開玩笑的男生一聲哀嚎,頗有些悔不當初。
紀言信擡起狹長如墨的雙眼,低吟:“還有問題嗎?”
鴉雀無聲。
紀言信要指導他們做實驗,只帶着戚年轉了一圈,介紹了實驗室裡的儀器和用法,給她安排了一個待着的地方,便沒有再管她。
戚年也樂得一個人待着。
從剛纔他替自己解圍開始,戚年的心臟就一直不安分地跳動着,失序得讓她有些驚慌。如果再待在他的身邊……
戚年悄悄地看了眼幾步外,彎腰看顯微鏡的人。
鼓着嘴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擡手不停往臉上扇風——呼,好熱!好熱!
快到飯點時,實驗室裡的人陸陸續續地都走光了,只有李越留下來值班,盯着培養皿。
紀言信昨晚沒有回去,心裡惦記着七寶。手頭上的事一結束,就要離開。
脫了白大褂挽在了手彎,這纔想起戚年。
回頭一看,發現她真的還沒走,坐在他的講桌前,懶洋洋地趴伏着。下巴抵在手背上,腦袋一點一點的,握着畫筆正在畫着什麼。
講桌靠着牆壁,這一處的光線略暗。她的坐姿又不標準,垂下來的頭髮遮掩了她的側臉,只能看到圓潤白皙的手指曲起,那關節微微發青,畫了很久的樣子。
他悄無聲息地走近,站在她的身後,看她畫筆一勾一提,已經畫了一整排的試管架。
紀言信看了一會,曲指輕叩桌面,吸引她的注意力。
戚年果然擡起頭來,眼底的迷茫還未收去,悴不及防地撞進他深邃如墨的眼睛裡。
紀言信把白大褂掛在手邊的衣架上:“走了。”
戚年這才發現,整個實驗室已經空了。
昨晚睡得不好,早上又醒得早。她困得連意識都有些迷糊了,壓根沒注意大家是什麼時候走的。
匆忙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着紀言信走出實驗室。
走廊裡捲起一陣冷風,吹得戚年縮了縮脖子,不自覺地裹緊了外套:“紀老師。”
走在前面的紀言信停下來,轉身看她。
戚年只是覺得他走得太快了,他突然停下來,她反而一愣,傻傻地回望。
“下次實驗課就自己過來。”他放慢了腳步等她跟上:“我一般都在,所以不用提前打電話或者發短信問我。”
戚年點點頭:“哦。”
“做實驗通常要很久,你的時間不用和他們同步,自由分配。但走之前,跟我,或者劉夏說一聲。”他瞥了她一眼:“實驗室的禁則都清楚吧?”
戚年繼續點頭:“清楚的。”
她怕忘記,還抄過十遍,就貼在書桌上……
幾句話的交談,已經走到了一樓。
站在樓道口,戚年才發現,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醞釀出了一大片的烏雲。天空陰沉得連一絲光都沒有,整個天地之間,似乎只有雨點砸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雨勢已經大如瓢潑,頗有傾盆之勢。
紀言信看着她,挑眉:“傘呢?”
戚年一摸揹包,囧了下:“好像……落在實驗室裡了。”剛纔進門怕弄溼了屋子,傘就靠在進門的牆邊。
她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擡手指了指樓上:“我回去……拿傘。紀老師,再見。”
紀言信點頭,撐起傘就要離開。
剛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回身叫住她:“戚年。”
那聲音已沒有了早晨時的低沉沙啞,像被這雨水打溼的樹木,透着微微的溼潤。
戚年站在樓梯上,轉身看着他。
他站在臺階上,雨滴落在傘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水花順着傘骨流淌,在他腳邊濺開一朵朵水花。
他的聲音不知道怎麼的,又有些低啞:“長壽麪……”
才說了幾個字,就是一頓。右手虛握成拳,抵在脣邊輕咳了幾聲:“你可以百度。以防萬一,在當做禮物之前,先實驗幾遍。”
戚年還在發愣。
他昨晚還有些不高興地問她,知不知道有個成語叫得寸進尺……
可現在,好像就是在縱容她的得寸進尺?
戚年被自己歸納出的“縱容”兩字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在心裡否認——不可能!
有紀言信的學生經過,和他打招呼:“紀老師。”
紀言信頷首,眉眼間的冷清就像是這冰涼的雨水。
他轉身,撐着傘,邁進了雨幕中。絲毫沒有察覺,他的隨意之舉,已經攪亂了戚年的一方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