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萬沒有想到楊堅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知是不是因爲手上要用勁,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是鏗鏘有力。
我從來不曾料到會有這樣一天,我和楊堅要生死與共。這一路走來,我與他從最開始的仇敵到互相利用再到互取所需,從恨不能殺死對方到共同進退,我和他之間已經改變了太多,回想起來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再怎樣也想不到會有今日的生死相隨。
若是能回到過去,打死我也不相信,楊堅有一天會爲了救我,而置他自己於險地。會對我說,既然是一起來的,就得一起走。
人生真是有太多玄妙的事情,讓你意外,讓你怎麼也猜不着。
我說:“我又不喜歡你,你何必爲了我送死?”
楊堅卻只是擡起頭對我說了兩個字,“閉嘴!”
這還是我認識的楊堅嗎?從前的楊堅,就算我是他的女人,就算我喜歡他,他喜歡我,在生死麪前他也會仔細權衡的。
這哪裡還是那個楊堅?那個與我一樣自私自利的楊堅是不會爲他人的死活而着急緊張的,他的臉上永遠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淡漠表情。
而不會是現在這樣,爲了一個不相干的我,做奮不顧身的傻事,更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易就動了怒。
他的確是變了。
而我呢,又哪裡還會是當初那個阮陌?當初那個恨不能楊堅去死,恨不能與他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的阮陌?這麼多天的朝夕相對,我早與他休慼相關,捆綁在了一起,當兩個人相互依靠成爲了一種習慣,就算我再怎樣理智地排斥他,卻還是會爲他擔心,爲他牽絆。
習慣一個人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就像楊堅習慣了我在他身邊一樣,他會因爲這個習慣而不假思索地出手相救。而我呢,就算再怎樣告誡自己不能與他有過多的交集,不能夠放進一點點感情,但時間和習慣早已經侵蝕了我的意念,就算我再小心翼翼,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因爲我的生活與他的生活交疊在了一起。
他的身體往下埋一公分,我的心就隨之痛一分,那一刻我甚至在想,爲何要管那些歷史,爲何要顧忌那麼多,倘若沒有死,我一定要好好地抱抱眼前這個男人。
“抓到了!”楊堅忽然興奮地喊了一聲,他的手滿是泥濘地舉了起來,手裡邊是麻繩的一端,而此時他的身體已經同我一樣平齊地陷在泥濘中了。
我睜着婆娑的淚眼望向他,他高興地對我說:“放心,我們有救的。”他拔下頭頂束髮的簪導,以最快的速度將麻繩纏在了簪導之上,再將簪導的一端用力地往粗壯的樹幹刺去。簮導沒入樹幹,他扯了扯,還算結實,這便死死地拉拽着粗繩,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向外移動,不一會兒就出了泥濘。
看到他的腳踝也出來的時候,我才鬆了一口氣,原來看見他沒事,我也會這樣高興的。楊堅以最快的速度匍匐離開沼澤地,這便也將繩索收緊,一步步地把我往外拉。
他因爲沒了簪導,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沾滿了灰黑的泥,從頭到腳都是一個泥人,然而,我卻覺得這個時候的楊堅最瀟灑昳麗。
我就那樣任由他把我從沼澤地裡一點點地往外拖,我甚至有些不正常地希望這個過程能夠漫長一點,甚至覺得,人這一生,要是有這樣一個人能夠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你從泥濘中一點點地往外拉,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情……——
當我與他兩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時,天色已經漸漸黯淡下來,或許是太累了,楊堅的力氣也已經耗盡,他與我都沒有起身的意思。
我側頭問他,“倘若剛纔你爲了救我而跟我一起死了,公子會不會後悔?”
楊堅輕笑道:“會。”他說完,還不忘補充地說了一句,“若是多給些時間我考慮,我就不去了。”
他這句話雖是打趣得說出口,卻也是他的真心話。要是有多餘的時間考慮,那些一直在追尋的名利權欲,便會一下子佔據他的大腦,左右他的行爲。畢竟這人世間有太多的東西讓人捨不得,放不下。楊堅大業未成,怎麼肯就這樣死去。
然而,他的話卻並沒有帶給我失望,因爲他在那樣的關頭已經做出了選擇,這纔是最純粹的。
想來是我與楊堅失蹤了太久,其餘的隨從終於找到這裡來,他們告訴楊堅,那輛馬車怕是已經修不好了,楊堅便命令他們在溪邊臨時搭起了小帳子,生了火,今夜就在溪邊休息一夜,等天亮了再上路。
到夜裡的時候,我的手腳已經能動,就着溪水把身子大致清洗了一下,穿好衣服回來的時候,人已經瑟瑟發抖。到底不過是三四月的光景,夜裡很是清寒,就算我離篝火很近地坐着,牙齒還是格格地響。
楊堅早已經浣洗完畢,在對面坐着,烤了許久的火,瞧見我這樣子,不禁問道:“很冷?”
我點了點頭,他便站起身,把其他人都遠遠地打發到外圍守着,這才走過來挨着我坐下,拉起我的手,把我的身體往他懷裡一攏,“這樣,可好些?”
我的身體當即就暖和起來,但是總覺得有些明目張膽,“公子不怕他們瞧見?”
楊堅不悅道:“他們都是我的人,就算瞧見也沒什麼。更何況,這又不算什麼?”這的確不算什麼,比起白天他給我穿衣服脫褲子的,現在只是捂捂手而已。
楊堅只當我和白天一樣對他抗拒,手不禁鬆開了一些,我於是挪了挪身子道:“要不我去睡了。”這帳子乃是把馬車上的頂棚卸下來臨時組建的,偌大的溪邊只有那一處矮矮的帳子,像是停靠在岸邊的烏篷船。
楊堅無趣地挪開身子,任由我站起來。
我行了兩步,在帳前扭轉頭看向楊堅僵直不動的背影,“公子不來麼?”這一句輕輕地話語,隨溪邊的小風送入楊堅的耳中,他身子一動,悠悠地轉過來,眼眸裡波光涌動,“你剛剛說什麼?”
我嫣然一笑道:“公子沒聽見就算了。抑或者,誠如公子所說的,阮陌就像是一塊雞肋,食之無味得很,公子不稀罕?”
楊堅已經噌地站起,三步並作兩步就搶到我面前,一把將我的腰抱住,“就算真的是雞肋,也棄之可惜啊。”
我聽了,咯咯地笑起,發自肺腑。
楊堅又伸手颳了刮我的鼻子,“你不後悔?”他的氣息有些紊亂,或許我的邀請讓他的確是有些措手不及。
“同公子一樣,可能多給我點時間考慮,我就後悔了。”我笑吟吟地看着他,身子因爲冷和激動而顫抖着。
“那就不給你時間考慮了。”楊堅的脣迅速地湊了上來,素齒丹脣,我居然覺得有些香甜,原來楊堅的嘴脣是這樣的味道。
小溪畔,帳子裡,兩個人用身體相互取暖。我不想給自己半點考慮的時間,因爲一考慮,各種顧慮便會紛至沓來,就如同楊堅救我時不假思索一樣,此刻,我只想趁着夜色隨自己的心放縱一回,不管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