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脣微微地張開着。好像還有未完的話,可是,已然沒有機會說了。而她,終究還是沒有能聽到宇文毓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情話。
宇文毓抱着她漸漸冰冷的屍身,一個字也沒有說,一聲抽噎也沒有。我記得當初元胡摩“假死”時,宇文毓還曾在旁邊嗚咽,那時的他,深深地爲不能保護宇文覺的孀妻而感到自責,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還是灑下了傷心淚。可是此時此刻,他已經對自己絕望了,絕望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我木訥地站在一邊,再度以一個看客的姿態看着這一切,可是我心裡頭比誰都清楚,我不是一個看客,從頭到尾,他們所有的故事裡,我都參與其中。
“皇上,夜已深了,還是早些回宮歇息吧。”宇文護平淡的聲音傳來。就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面前香消玉殞的雁貴嬪對於他來說,就和一隻死去的鳥兒沒有任何分別。
我瞪着他,他卻並不看我,揮手示意親兵去把宇文毓架起來,毫無還手能力和反抗慾望的宇文毓就這樣被他架了起來。我有些不忍,下意識地就往宇文毓那邊挪了挪,對宇文護說道:“人都死了,難道就不能讓他們多待一會兒嗎?”
宇文護靜靜地看着我,眼眸裡頭升起的慍怒越來越濃,“你這是在幫誰討價還價?”他的聲音有些陰沉,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纔臣工的反動情緒,讓他的心情很差,他這次對我說話的語氣,和往常實在有些不同。
我心底一凜,正逡巡不知如何回答時,旁邊的宇文毓輕輕一笑,“鳳既棲梧桐,奈何顧稗草?”勉強擠出的笑容一下子就冷卻了,他猶如一隻挖空了心肺的木偶人,自動地扭身往後宮的方向走去。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看一眼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金色的龍袍在燭光的掩映下還是有些明晃晃的,不知爲何就令我想起那一天金澗苑的燭光,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等等。”衝上前,扯着了他的袖子,“雁貴嬪……她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你……你對我……難道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嗎?我們一直是仇敵。不是嗎?”
我有些躑躅,但最終還是忍不住握住了他被我扯出來的手臂。
宇文毓迴轉頭,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的眼睛裡頭也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恨,他說,“雁歸她說的不是真的。我們一直是仇敵,從未——變過。”
他說完這句話,就把手從我的指間抽走,只餘下一陣忙音在我的腦袋裡嗡嗡的響起,而在這一段忙音之前,我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脈搏傳遞來的真心話。
其實,他的心裡說的是,我們不止是仇敵,不知何時,一切早已變了。
我實在沒有想到,宇文毓會對我產生感情,倘若是之前,我一定會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恨不能好好地把宇文毓給嘲笑一番。明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人,一直以互相傷害爲樂的人,居然也能萌生愛意。可是現在。我卻覺得悲哀,爲宇文毓悲哀。
被一個仇人打敗只是惱怒和怨恨,但若是被自己喜歡的人而累得國傾家亡,他又該找誰發泄?倘若因愛生恨也就罷了,偏偏他是先有恨後有愛,恨意未消,又添新怨,這些恩怨糾葛太多,他或許恨不能讓我去死,可卻又忍不住要出手相救,若說他現在對我究竟是什麼感覺,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不悲哀?
然而,我對他的哀傷還沒來得及持續多久,我就意識到自己的腦袋一陣劇烈的收縮,好像剛纔宇文毓把手抽離的當頭,一股電流從手指尖一直躍至腦髓,所過之處,整個神經都被牽扯着抽搐抖動。
這種感覺持續了好久,直到宇文護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意識到問題有些嚴重,他拍我的肩膀我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到。
我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腦子裡頭驀地想起了宇文邕說過的擔憂,他不止一次對我說,我的誅心術,還是少用爲妙,他說終會傷了我的身體。那時我還並不在意,現在想來,只覺得冷汗涔涔。當初植入芯片的時候,那些研究者就說過也許會產生副作用,而他們列舉出可能產生的副作用有幾十種。
我一向覺得老美在這方面十分嚴謹,每次服食西藥的時候,都會把副作用列個上十條,可一般都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現在想來,是我太大意了,我記得在植入後,他們跟我說過,若感覺到有任何不妥,就要立即向他們反饋,中止使用測謊儀。只是我一植入就穿越到此,又因爲用得正酣,倒把這樁事給忘了。
“怎麼?一聽說皇上喜歡你,就心軟了?”宇文護冷冷地在一旁看着我,我今晚上的所作所爲到底還是讓他不滿了。
我咬着脣望向他,艱難地搖了搖頭,宇文護哼了一聲,“不是就好。記住我的話,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誰心軟誰就死得更快。”
我努力想要擠出一絲笑,附和一下他,可是我根本就給不出笑臉。我臉上的神經好像也被牽扯着有些失控了。
我無暇去看宇文護的表情,因爲我的右手手掌已經蜷縮扭曲地只有雞蛋大小,我努力想要用左手去撫平,我想也許會跟之前發作時一樣,等一下就好了吧?
可是,沒有。這一次顯然比任何一次都嚴重。
“大智慧?你沒事吧?”宇文護終於注意到我的問題,我想要張口說話,可是我居然疼得顧不上說話,好像腦子的每一根神經都被手臂那兒給牽動着扭動起來,沒想到小小的芯片居然會對身體有這麼大的危害!
我聽到宇文護在旁邊大聲地喊“太醫”,我的耳朵有些耳鳴。嗡嗡地響,讓我覺得宇文護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我看到他的眸子裡頭閃過一絲緊張,我於是在想,宇文護待我終究和對其他人有那麼一點不同吧?或許並不僅僅是利用關係那麼簡單?
只是,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明白,人就失去了意識。
這一次暈厥,我居然生出,有時候,人若是永遠不能醒來,也未必是一件極壞的事。我頭一次覺得,不顧一切的只爲活着,或許也並不是那樣爽快的事。
再醒來的時候,陪伴在我身側的已經是宇文邕。
自從他弄傷自己之後,就一直臥病在牀,即使是大儺之儀,他也因此沒有參加,所以我瞧見他,只覺得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宇文邕的臉比以前白了許多,彷彿才幾日沒見,他的臉上就多了幾分成熟的氣息,然而瞧見他的臉,我不自主地就想到了宇文毓,心情一下子就變得複雜起來。
宇文邕神情凝重:“陌姐姐都這樣了,我豈能不來?”
我這樣?我猛地想起自己是因爲何事昏厥的,心底一驚,掙扎着想要坐起,才發現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宇文邕過來按着我,他的肩膀處墊得厚厚的,顯然傷勢也沒有大好,這一使力,倒是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我不敢再動,只是問他,我究竟是怎麼了。
“陌姐姐你風火相煽,氣機逆亂,導致中風。”
“中——風?”我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巴。如五雷轟頂,“你別告訴我,我全身癱瘓了?”
想來我的表情太過誇張,宇文邕忍不住撇了撇嘴,“陌姐姐你只是風邪入中,經絡痹阻,倒不至於那麼嚴重。……”
只一句話,瞬間讓我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什麼?要留下什麼後遺症嗎?”一般來說,中風多少都會留下後遺症,或是半邊癱瘓,或是面癱,或是其他。
“算不上什麼後遺症,只是,就算陌姐姐這次好了以後,你的右手也不能再使力了。”
我頓時傻了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右手不能使力,是說我……我的手指不能用?”
宇文邕顯然知道我心裡頭真正擔心的是什麼,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陌姐姐的誅心術,以後只怕再也施展不出來了。”
我睜大了眼,想要從他的瞳孔裡頭讀出這是一個謊言,可是他生怕我沒聽見似的,再度補充道:“陌姐姐右手筋脈拘攣,食指的筋脈斷了,雖然經過調養,陌姐姐的右手或許日後還能做些尋常的事,但是誅心術,是再也使不出了。”
我聽了好半天都反應來。這食指上的測謊儀,自我穿越至此,就一直陪伴着我,也正是仗着這個測謊儀,我才覺得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我還有所屏障。可是現在,宇文邕告訴我,這個唯一的屏障沒了。
“陌姐姐,這未必是一件壞事。”
好吧,這幾章有點鬱悶,過了這個情節,再過某個情節,額,後面女主就要發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