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見她的頭從被子裡伸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
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更加深了。
彷彿每一次回頭,都有一個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一直張望,等待,深閨的女人,等待遠征的良人一般。多麼奇怪的感覺。
門輕輕關上了,四周安靜下來。
藍玉致看看桌上放着的早點,燕窩粥,糖水,各種點心,小菜。早已餓得慌了,忙不迭地跳下牀,大快朵頤吃起來。
又喝一大碗熱湯,一摸額頭,噢耶,早已一點不燙了。就說嘛,哪裡有那麼容易生病?原來是又累又餓又疲倦。飯吃飽了,精神就來了,打一個呵欠,躺在牀上,便矇頭大睡。
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了。
舒展一下筋骨,但覺渾身輕鬆,真正是一點病也沒有了——色迷迷的心思已經退卻,什麼高燒都不藥而癒。
要裝病也裝不下去了。
她躡手躡腳地起來,四處看看,外面靜悄悄的。今日,葡勒要召開很重要的會議,按照他們那種激烈的討論程度,一時三刻肯定得不出結論,不可能那麼早就回來。
待要再睡下去,又怕發黴了。
桌子旁邊有一面鏡子,她一看,嚇,頭髮亂蓬蓬的,眼睛睡得倒了,有一點兒水腫。心裡暗暗嘀咕,自己這樣狼狽不堪的樣子,難怪葡勒久久不那個啥。
一轉頭,才發現旁邊放了一套全新的衣服,是按照軍營裡的那種便捷方式做的。穿起來,像一個精幹的男人。這些日子,每一天都打扮得像個男人,連女人的感覺都忘記了。
她一轉念,也不穿這衣服,趕緊推開門出去。
門外的兩名侍女盡忠職守地站着,客客氣氣的:“藍小姐,你需要什麼?”
“我先去換衣服。”
“奴婢們幫您。小姐,您生病了,可不能隨意亂走,先生吩咐了,奴婢們要好好伺候您……”兩個婢女客氣地說話,但是上下左右地看,顯然看不出這位小姐那裡生病了。
藍玉致在她們面前當然不裝了,悄悄地:“我不吃藥了,別喊我了。但是,可不要告訴先生……”
二人吃吃地偷笑。
藍玉致也笑起來,悄然地摸出兩片金葉子:“小丫頭,笑什麼笑?拿去買點漂亮衣服,或者孝敬你們的父母……”
“謝謝小姐,讓奴婢們服侍您嘛……”
“不用不用……”
她趕緊走進屋子,關上了門,自己梳洗起來。
箱子裡只帶了三套衣服,還是她精選的,以爲戰場上根本穿不着,所以一直沒有拿出來。現在空閒了,安全了,心思也蠢蠢欲動了,便挑選了一套淺藍色的衣服,上面有暗花的精緻的繡紋,又輕薄又柔軟。因爲領子保留了一點胡人的那種開放式,她便挑選了一款同色系的絲綢剪開,讓繡娘稍稍加工了一下,完全就是一條淡藍色的長絲巾了。
整個衣裙,色調淡雅,像一幅淺淺的山水畫。
她對這套衣服最是滿意,換上身穿了,好像一點稍稍保守的連衣裙,只是袖子俱全,長及足踝罷了。
新沐浴過的頭髮也散開,這一年,馬尾巴已經長長了一點兒。她拿了剪刀,將末梢稍微做了一些修改,隨意,讓頭髮疏散開。
青銅鏡裡的女孩子,頓時有點兒長髮披肩,藍色衫裙的清爽模樣了。如果再加一雙白色的球鞋,就完美了!一下就年輕了十歲的感覺,無盡的青春,怎麼都揮灑不完。
25歲,多麼好的一個年齡?所以,譚詠麟永遠宣稱自己25歲——不對,她駭然,自己來了一年多了,是26歲了?一年一年地在老去了!
在這古代鬱悶得久了,方纔又恢復了一點兒現代人的感覺。
她想起念大學的時候,很多女生就是這般的長髮披肩,抱着書本在校園裡走過,清純一如20年前的周慧敏。當時,她認爲那些雪紡的洋裝特別飄逸,漂亮,可是,對於一個天天忙於打工掙錢,派發傳單的女生來說,穿那些是不現實的,每一個學期,永遠是T恤和牛仔褲的天下。
但是,哪一個少女不曾夢想自己長髮飄飄的年代?
就像高曉鬆的歌詞裡唱的:
那夜夜不停有嬰兒啼哭,爲未知的前生做伴
那早謝的花開在泥土下面,等瀟瀟的雨灑滿天
每一次你仰起慌張的臉,看雲起雲落變遷
冬等不到春春等不到秋,等不到白首
還是走吧甩一甩頭,在這夜涼如水的路口
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風裡面
你還在懷念
那一片白衣飄飄的年代
………… I
她對着鏡子,竟然怔了一會兒,完全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夢是真。或者,莫非是上天憐憫自己,才“懲罰”自己來到這個奇怪的世界?
不,如果是懲罰,那麼真希望這個懲罰永遠下去——再也不要回到自己的年代,不要回到那些被人追趕的歲月了。
她的心情輕鬆下來,甚至哼起了小調。
看看時間,葡勒還不會回來,正好偷偷溜出去玩一會兒。晚上再裝病好了。
她悠然地走出去。
這些日子,第一次完全放鬆地看這個小小的軍事要衝組成的城市——說城市是高估了,其實,就是一個晦暗的小鎮。人口也不多,來來往往的都是軍人,是一個標準的駐軍城市。不過,適逢夏季,四周樹大根深,枝繁葉茂。西邊的河邊,幾叢一串紅開得分外鮮豔。
她找了一塊乾淨的石板坐下來。
她找了一塊乾淨的石板坐下來。
腳下是青草,緩慢流淌的河水。沒有任何工業的污染,河水清澈見底,裡面的魚兒跳躍。當地很多人,是直接在這裡淘米洗菜,取水飲用的。
葡勒的大軍來後,就佔領了這條河,軍隊裡供需的河水,完全來自這裡。
石板早已被陽光曬得有點兒燙了,但是,樹葉的縫隙正好遮擋了那般的灼熱。她索性脫掉鞋子,光腳踩在茂盛的青草上,懶洋洋的,暖洋洋的,又輕鬆又愜意。
後來,覺得有點兒渴了,便赤足往前面一點兒,捧了一把清涼的水,一口下去,涼涔涔的,比最上等的礦泉水還好喝。
水亂起了微小的漣漪,然後,她看到自己的倒影,那樣藍色的衫裙,竟然得意地吃吃地笑了。
誰個女孩子,會不這樣的迷醉?
李碧華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男人不可一日無錢;其實,這話用在女人身上同樣合適,再是怎麼樣的女人,也不可一日無錢。不然,哪裡來的華服靚衫?如何裝扮得出嬌豔的美麗?
美女之所以光彩動人,跟服裝是否光彩動人,是密切相關的。不然,好萊塢每年的紅毯秀,就不會有那麼多大明星被評爲雷人着裝了。
夕陽照射下來。
河裡,柔柔的水草搖曳。
她渾然不覺,身後一雙那麼危險的眼睛,先是眯着,然後,就睜大了,彷彿看到了一頭上等的獵物的豹子。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穿成這樣。
烏黑的頭髮掠在腦後,白皙赤足,就那麼在河邊輕輕地晃來晃去,晚風吹起了她的裙子,翩然飛舞,就如一團淺藍色的雲。還有那藍色的絲巾,也在她的脖子上高高的飄揚。
他屏住呼吸,悄悄地走過去。
她嘴裡甚至還愜意地哼唱着小曲兒,沒有絲毫察覺有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