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視了許久的二丫頭, 不滿自己的存在感這般低,裹着斗篷拉了拉蘇幕的衣角,道了一句:“姐姐, 我餓。”
蘇幕低下頭, 看向二丫頭, 道:“你餓了?想吃什麼?”
二丫頭道:“想要吃肉, 紅燒肉, 燉肉,烤肉,白斬肉, 燻肉,臘肉……”
山祖一聽, 頓覺頭痛, 想起自己脖子上被二丫頭給咬出來的傷口, 齜牙咧嘴地對她說道:
“沒問題,你這丫頭胖成這樣, 將你身上的肉給剁下來放火上烤,油滋滋地一定又香又好吃。”
“呀!”
二丫頭被山祖這話嚇得不輕,伸手抱住蘇幕的脖子不肯撒手,蘇幕輕輕拍了拍二丫頭的後背,道:
“沒事, 哥哥同你說笑的, 姑姑這就帶你去吃好吃的。”
蘇幕帶着衆人離開了水邊, 來到一處茅屋前。
路上山祖忍不住向默斐問道:“這蘇幕是誰, 你喊她師姐, 我卻從未聽說過明玉詔,還有一個叫做蘇幕的人。”
默斐聽了, 卻不直接回答山祖的問題,而是說道:“方纔你問我,此爲何處,我告訴你,這裡還是不盡涯,卻並非我們來之前的不盡涯,你可還記得?”
山祖道:“記得,你同我說,日後再與我細說。”
默斐道:“那如今便可告訴你。”
不盡涯,和無盡深淵、虛無空間一樣,於世人眼中,都不是什麼好地方、好去處。
不盡涯曾爲上古修羅戰場,經歷滄海桑田,相傳如今已被海水覆蓋,不能尋其蹤跡,傳聞入不盡涯者,魂飛魄散。
而十三萬年前,明玉詔的蘇幕,被其師傅,也就是明玉詔上一任的戰神景爾,親手打下不盡涯,當初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沒有一個人能夠說清楚,只傳聞說這蘇幕是明玉詔的叛徒,做了背叛明玉詔的大惡之事,纔會被景爾親自動手給清理門戶了。
而景爾將蘇幕打下不盡涯之後,就墮魂補了天,魂魄消散於虛無空間,也就是死了。
這些都是世人所傳說的,而默斐與山祖說的是:
“蘇幕當年爲母神迫害誣陷,我伯父親手將其打下不盡涯,只是沒有想到的是,一入不盡涯,就是十三萬年之久,而蘇幕,竟然還活着。”
山祖道:“你說,傳聞入不盡涯者,魂飛魄散?”
默斐道:“傳聞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傳聞曾說入了虛無空間的人是再也回不來的,可是你回來了。傳聞說不盡涯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是卻並非真的是一入便能夠使人魂飛魄散,比如蘇幕還活着,比如你我也還活着。”
山祖點了點頭,剛要繼續詢問,蘇幕的草屋卻到了,蘇幕將門推開,將二丫頭抱到了自己的牀榻上,摘下蓋在她身上的自己的那件灰色斗篷,將二丫頭塞進了棉被裡面,然後轉身對默斐和山祖說道:
“我去做些吃的,這裡沒什麼好吃的東西,只有一些我自己種的小菜,和今早從水裡捉上來的魚,你們可要一同吃一些?”
經過蘇幕這麼一說,山祖倒是覺得自己確實飢腸轆轆地餓極了,忙點頭道:“那便再好不過了!”
蘇幕笑得十分溫柔,一雙眉眼令人看着十分舒服,聲音也很是輕柔地說道:
“那便稍微等一等,做魚需得花費一些時候。”
山祖想了想,覺得叫一個弱女子去殺魚燒飯,而自己堂堂三尺男兒卻什麼都不幹地,只混吃等死,十分得不好,便說道:
“我來幫你吧!”
蘇幕本要拒絕,卻架不住山祖的“熱心腸”,也只好勉強同意,就如此這般,蘇幕和山祖一起去開火做飯,而默斐則與二丫頭,一道在屋子裡面,大眼瞪小眼。
二丫頭裹着厚厚的棉被,依然擋不住寒氣,打了個噴嚏,摸了摸鼻子,瞪了默斐一眼,道:“看什麼看!”
默斐看着二丫頭道:“你一早就知道,你爹孃出不來?”
二丫頭聽了默斐的話,咬了咬嘴脣,下意識地便想要抵賴,可是話到了嘴邊,又變了模樣,二丫頭對默斐冷冷說道:
“那又如何。”
默斐道:“不如何,只是覺得你這丫頭,不,你這怪物,果然冷心冷肺。”
“你纔是怪物!”
二丫頭一聽默斐說“怪物”二字,便是不知怒從何起,騰地一下從牀上站了起來,指着默斐說道:“你別以爲是你帶我離開了那鬼地方,便能夠隨心所欲地對我說這些奇怪的話!”
默斐道:“此話何處說的不對?”
二丫頭一時被默斐氣得語噎,卻也心知,默斐所言,並無偏頗,她確實就是冷心冷肺的怪物,一個早應該死在十四萬年前的丫頭,一個像怪物一般活着的,披着人.皮的白骨架子。
二丫頭抿了抿嘴,眼神迴避着默斐,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復又做了下來,連說話的語氣也換了一個柔弱的腔調,她對默斐說:“我恨透了他們。”
他們是誰?
二丫頭沒有說出來,但是默斐卻已猜到,“他們”二字,指的說不定就是那對夫妻,也就是二丫頭的親生父母。
默斐道:“爲何?”
二丫頭道:“若非他們,我何至於被困在那個鬼地方這麼多年,何至於變成如今這個鬼模樣。”
默斐道:“你覺得是他們害了你?”
二丫頭道:“不是他們還會是誰!”
默斐瞧着二丫頭那副激動的神情,微微斂下眼眸,說了一句:“他們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
二丫頭道:“以愛的名義,將我困住,他們自己出不來,害得我也被困,這樣的愛,只會讓我痛苦,只會讓我發瘋,若是我能夠選擇,十四萬年之前,我就會選擇一死,而不是以這樣沒有尊嚴的方式,被活生生地困住十四萬年這麼長的時間。”
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評判標準來評判自己的生活,旁人可以看,可以聽,卻並無權利去橫加干涉和指點。
二丫頭裹着被子,看向默斐,道:“你會殺了我嗎?”
默斐看了二丫頭一眼,道:“我爲何要殺你。”
二丫頭低着頭,良久才說了一句:“我做了錯事。”
她雖然恨透了自己父母,卻也無法否認自己同時也是愛着父母的。
而那種夾雜着強烈恨意的濃濃愛意,並且參雜了對於自由無止盡的渴望,經歷長時間的沉澱變質,將這種情緒醞釀成爲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或是對自由的渴望多一點的感情。
在跳下不盡涯的那一瞬間,她便清晰地知道,她盼望了這麼多年的自由,終於近在咫尺。
與此同時,她也知道,得到自由的代價,便是捨棄掉與自己相依爲命了十四萬年的親生父母的性命。
一路上二丫頭都在勸服自己,這不是她的錯,是父母的錯,如今她得到自由,他們二人失去性命,這都是因果代價,怨不得誰。
可是相依爲命十四萬年的感情,又早已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哪裡是輕而易舉一兩句話,就能夠抹殺乾淨的?
所以在默斐一針見血地將二丫頭小心翼翼藏在心底裡的東西給戳出來的時候,她纔會這般暴躁以至於怒不可遏。
默斐看着二丫頭的模樣,覺得她當真是可恨,卻更可憐。
“我不會殺你。”
默斐說:“你雖然做了錯事,卻也受到了懲罰,這個懲罰會跟隨你今後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夜,我沒有再多此一舉的必要,來殺你。”
二丫頭聽了默斐的話,壓抑在心口那個十分沉重的東西,竟然一瞬間通暢不再堵塞了。然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陣更比一陣強烈難忍的鈍痛,從心臟處傳來,蔓延到四肢百骸,流經每一處血脈,令她避無可避、藏無可藏。
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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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該要接受這樣的懲罰。
默斐踱步走到二丫頭跟前,伸手指住二丫頭的額頭,口中默唸了兩句咒語,等他的手指放下來的時候,二丫頭原本白淨的額頭上面,便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小點,顏色鮮豔無比,與雪白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十分耀目。
默斐道:“一心向善,終得解脫。”
而另外一邊的山祖,說是跟着蘇幕去幫忙做飯,卻是舉着一把菜刀,和一桶魚鬧得雞飛狗跳,險些就掀了蘇幕的這間半露天廚房。
“呀呀呀!這魚怎麼還長了牙齒能咬人呢!”
山祖本想要按住魚頭,好順利得開膛破肚,卻誰知,魚肉還沒吃上呢,自己倒是先叫砧板上的魚給咬了一口,這一口咬的還不輕,將山祖的手指頭咬得鮮血淋漓,乍一看,那血淋淋的模樣,還十分得觸目驚心。
山祖一手舉着菜刀,一手舉着自己被咬傷的手指頭,正當不知所措之際,身旁走近一人,一手拉過他那正流血的手指頭,含進嘴巴里,溫溫熱熱的嘴脣包裹住他的手指頭,山祖手裡舉着的菜刀“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而受了驚的山祖本人,看着正含着自己手指頭的默斐,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