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氣浪中滑行,緩緩降落在了q市機場。
許盈沫在到達口接到母親時,差點要認不出她來了。
當夢裡的自己瀕死時,媽媽趕到醫院來,那時候她也差點認不出她。不同的是,當時她媽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整個人已經被生活折磨得沒有了一絲生氣,只覺得自己幾十年的生命是個笑話,老天的捉弄。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舒茂菁,卻和她記憶中的鬱鬱寡歡的母親,有天壤之別。她穿着一身淺灰色收腰連衣長裙,羊皮小短靴,本來就高挑的身材越發凸顯。頭髮沒有再染燙過,披着倒是更年輕了些。大概是爲了見她一面,特意化了點淡妝,顯得精神氣十足。
舒茂菁年輕時就是有名的大美女,又因爲藝術薰陶,氣質上佳。許盈沫的五官,基本上是遺傳了媽媽的優點,她要是長得像許潛淵,那就杯具了。
……也就不用有情敵了,直接坐等死。
看到母親狀態很好,許盈沫十分開心,母女兩人一起去吃了火鍋,許盈沫把自己的期末成績和藝考情況告訴了她,信誓旦旦地保證四月份會收到一大波專業證。舒茂菁展顏笑了,對她而言,女兒懂事、上進,成績優秀,纔是新年最好的禮物。
通常情況下,光華大學在s省的投檔線,要比重點線高出70分左右。而藝術專業則按照藝考成績的劃分,文化課錄取時分幾個等級:過投檔線即錄取、投檔線降20分錄取(高於重點線50分)、投檔線降30分錄取(高於重點線40分)、投檔線降50分錄取(高於重點線20分)。
拜智商提高所賜,許盈沫不但面試時頭腦靈光,思維活躍地編出了小短劇,連期末成績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蘇錦詞一直當許盈沫的“好好學習備戰高考”是句玩笑話,直到許盈沫請假去帝都考光華大學。人生觀被毀得不能再毀,可他一直暗搓搓地注意着許盈沫的成績,畢竟從和她認識以來,這中二少女就沒有上進過。然而當期末成績出來後,真是不服不行——
高三複習都是爭分奪秒,許盈沫上半學期吊兒郎當,年前還去外地藝考大半個月,一回來就參加期末考試,按理說怎麼也得成績下滑纔是啊。
就連許佳倩也難以置信,一貫知道自己這個姐姐聰明,卻不敢想象,在高三這樣競爭激烈的環境下,她外出半個月後,回來成績還能進步。科學呢,被外掛大神吃了嗎?
這一次全市劃的重點線是573分,許盈沫考了597分。她以前成績雖然在班裡算是中上游,但都是在重點線上下徘徊,這一次考試,竟然一下子過線24分,應該是她考過最好的成績了。
11班的班主任自然是最高興的,他們班又多了一個穩上重點線的學生,於是在別的班上課的時候,就要把許盈沫拎出來誇一誇,誇得其他班級同學看着許盈沫的眼睛都在冒怨念。
蘇錦詞終於明白了,許盈沫是和他來真的,沒有欲擒故縱,沒有玩戀愛把戲,她在認真的……像是追求一個活法。
就好像人死過一次,發現生命不易,有太多值得珍惜,有太多遺憾未滿,知道自己該要什麼,又有哪些是沒有意義的,果斷取捨,用力追尋。
就在他打算徹底放棄,大家從此陌路人的時候,他的同班同學多事兒,一臉“好萌好萌”的鼻血狀,給他看了兩個新聞。
蘇錦詞自己平時上網不多,對那些網絡新聞也沒有興趣。當同學打開門戶網站,兩個漂亮的女孩一個給對方畫眼線,一個給對方塗脣彩,下面配圖:《新一年藝考開始,藝考美女排隊中化妝》
蘇錦詞:……
沒事,沒事,蘇錦詞是個淡定的藍孩紙。
同班哥們兒捧着臉尖叫,繼續往後翻,原來那個門戶網站還做了個藝考專題,有十多個圖冊,後來還有一期報道:《xx電影學院複試名單出爐,美女過複試激動相擁》
老面孔又來了,標題下又是許盈沫和何潤萱的配圖,兩個女孩捂着圍巾,一個粉色,一個嫩黃,天寒地凍中擁抱在一起,背後是一樹雪滿枝頭,天空中是撥雲見日,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她們渾身洋溢着的喜悅。
蘇錦詞:……
記者,你們是這一對的cp粉嗎!怎麼專門蹲她倆啊!不知道會刺痛前男友的心嗎?!
好吧,我也是她們的cp粉了!你們贏了!_(:3ゝ∠)_
作爲前男友,蘇錦詞被坑(meng)出了一臉血,他可恥地萌了前女友和她的情敵這一對百合……從此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標榜自己從來不看百合漫的蘇錦詞,多了一個腐男的愛好……
前女友這種東西,真不是一般的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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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盈沫和媽媽吃完火鍋,順便在附近逛起了商場。自從父母離婚後,她的事情幾乎都是一個人獨立完成的。就像藝考,別家的孩子都有父母陪同,而許母連出門都難,更遑論陪她去人山人海的考場。對此許母一直心有愧疚,想着至少來幫女兒買一件過年衣服也好。
母女倆試了一條裙子,正要去收銀臺付賬時,許盈沫看到走來的人,臉色瞬間垮成鍋底。
臨近年關,大家都要買新衣服,桐豔麗也帶着許佳倩出來逛街了。冤家路窄,她們當然也看到了許盈沫。
桐豔麗幾乎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畫着淡妝、穿着長裙的優雅女人,是舒茂菁。當然了,自從舒茂菁和許潛淵離婚後,她也沒怎麼見過對方,這世界上不是當小三都能理直氣壯的,她也不會閒的蛋疼,跑去舒茂菁面前晃。
所以,當印象中,因爲抑鬱症而不敢出門的舒茂菁,容光煥發地站在她面前時,桐豔麗覺得,整個世界都跟她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
就好像你一直認定的世界,充滿嘲諷臉地告訴你,你先前的自我感覺良好,都特麼是yy的幻覺。
兩邊面面相覷,舒茂菁不說話,儘管已經過去幾年了,她也無法原諒對方破壞自己家庭的行爲,那些糟糕的回憶,又浮現在腦海裡,讓她覺得如鯁在喉。
而桐豔麗在震驚過後,又有一種格外的不忿——爲什麼,對方就算鬥輸了,就算失去了家庭,得了抑鬱症,都能這樣出挑,讓她相形見絀?
最後,還是桐豔麗笑了一下,儘管笑得虛僞僵硬:“嫂子,回來了啊。”無論如何,她搶贏了男人,她就還是贏家,贏家要有贏家的底氣。
舒茂菁偏過頭不予理睬,許盈沫正要替媽媽說什麼,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沫沫!”
幾個人循着聲音看去,何潤萱左手挽着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右手提了幾個購物袋,正朝她揮手。
桐豔麗的臉色變了變,就見何潤萱和她媽走了過來。桐豔麗笑了一下,有點尷尬:“陳書記,巧啊。”
心裡各種斯巴達,怎麼這種場合偏偏遇上了單位領導啊=皿=!
桐豔麗任職於q市電視臺,而何潤萱的媽媽則是電視臺的黨組成員,紀檢組組長,是領導班子層,桐豔麗今年還想參評副調研員呢,怎麼敢惹了對方。
何潤萱的媽媽淡笑點頭,態度卻沒有一絲的熱絡。
單位的職工,他們政審的時候就把祖上十八代的情況摸透了,系統內又是比較八卦的地方,桐豔麗的情況這麼勁爆,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就這個原因,桐豔麗今年四十多歲了,走遍了人事關係,也升不上去。機關裡工作,一要看品德,二纔看能力,是以大傢俬下談及桐豔麗這人,多半是語帶奚落的不屑。
這次女兒出去藝考,回來告訴她,和自己一起考試的女孩,父母離異後,一切都要自力更生,沒人替她打點學校,甚至沒有上培訓班。她聽了還順勢教育女兒,讓她以後學會知足。誰知道那可憐女孩的後媽,竟然就是自己單位的桐豔麗呀。
……這一下子,感官就相當糟糕了。
作爲紀檢組組長,想要批評一下職工的生活作風,還是妥妥沒問題的。她淡聲道:“桐豔麗啊,這是你熟人嗎?介紹一下?”
桐豔麗那個尷尬啊……介紹個毛啊,你好領導,這是被我當小三時擠走的原配?回來找我復仇來了?
她笑得都不自然了:“額……是,我一個……”
許盈沫看她實在開不了口,替她接了:“我媽媽是她丈夫的第一任妻子,昨天剛從a城回來,帶我來逛街,正好遇到了桐阿姨。”在外人面前,她並沒有太過刻薄,不是怕桐豔麗的臉沒地兒擱,而是不想自己顯得難看。
何潤萱媽媽瞭然地點點頭,又狀似關心地叮囑桐豔麗:“是這樣啊,那你還是得當好這個東道主。雖然你現在呢是婚姻幸福了,組織上也希望你家庭美滿,但是有些事還是要關心到位,要端正好態度……”
她一語雙關,桐豔麗真是從來沒這麼尷尬過,勉強地笑道:“是,是,您說的對,是我疏忽了……”又陪着領導寒暄兩句,這才找了個藉口,帶着許佳倩灰溜溜地離開。
“謝謝阿姨。”許盈沫當然看得出,何潤萱媽媽剛纔是幫了她們。何媽媽一笑:“不用這麼客氣,你們去帝都考試,萱萱也麻煩你照顧了。一起坐坐不?”
商場頂樓是露天餐廳,有下午茶和點心。四個人,兩對母女,面對面坐在了一起。
許媽媽抑鬱症雖然被治癒了很多,卻依舊不太愛和陌生人交談。許盈沫原本擔心她排斥談話,誰料她倒是跟何媽媽有着不少共同語言。
一問,才發現兩人同歲,都是搞藝術的出身,何媽媽早年在帝都當主持人,許媽媽在s省歌舞團當獨舞,因此沒能早年相交。後來許媽媽嫁人生子犧牲事業,跟何媽媽擦肩而過了。
兩個人都有些唏噓,畢竟一個年代走過,一路經歷了多少風雨,談起來都是惺惺相惜,話也不自覺的多了,竟有些相見恨晚。
許潛淵開着車從商業街經過,臨近年關,他剛去買了十幾個prada,準備過年打點一下關係,突然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許盈沫,正挽着一個婦人的手,有說有笑地走在路邊。華麗的玻璃櫥窗,映出母女二人溫馨的身影。
是前妻。
——舒茂菁不是爲了他,都得抑鬱症了嗎?這幾年聽說病情一直是在中期打轉,這麼快竟然治好了?
還這麼容光煥發的模樣……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好,眼神都有了光彩,嘴角含笑,酒窩看起來十分親和。
許潛淵想下車看個明白,心裡一時又各種莫名滋味,但舒茂菁母女倆此刻身邊還有人,看樣子也是一對母女,當着外人的面,他不好上前說什麼,只能先開車離開。
從後視鏡裡看到四個人,兩個漂亮的少女本來就扎眼,兩個母親又都氣質極佳,衣着出衆,走在人來人往的商業街上,也是一道醒目的風景線。
知道你過的不好,我就開心了。
這句話反過來就是——你過的很好,我就鬱悶了。
對於許潛淵這樣的男人而言,有女人爲了他身心憔悴、人比黃花瘦,那是一種證明他魅力的榮譽。像那些爲情自殺的女孩,以爲自己的死會讓愛人揹負傷痛,典型的言情小說看多了。現實是很多男人會將其作爲得意的談資。
像許潛淵這樣,從小在山溝里長大,來到繁華城市中迷了眼,不優秀、不醒目,在大多數人眼裡沒有存在感的人,想要被人重視的願望就格外強烈。舒茂菁先前的抑鬱悲痛,恰好滿足了他的心理訴求。
而今,舒茂菁容光煥發,似乎完全從當年離婚的陰影中走出,對他而言,不啻於重重一擊,讓他那些良好的自我感覺,都統統被現實狠狠打了臉。
晚上他鬱鬱寡歡地回到家,桐豔麗正在敷着面膜看電視,許佳倩在樓上練鋼琴。
舒茂菁的出現,給桐豔麗帶來了很大壓力,當年的省歌舞團第一美女,即便老了也是風韻猶存,讓她感受到了巨大的溝塹。
而許盈沫單刀匹馬闖光華,也讓許佳倩感到一種望塵莫及的無力,這些天加緊了練琴,連電視裡演柯南都忍痛不看。
許潛淵心情煩躁,又發現許盈沫晚上沒有回家,一問桐豔麗,原來大女兒這幾天都不在家住,想想也知道,她是去陪媽媽了。看着桐豔麗揭下面膜,對着鏡子拍打,他一肚子氣兒沒處撒,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浪什麼浪,再貼你那臉,也還是一臉褶子!”
桐豔麗今天剛剛見了舒茂菁,被人家白皙光澤的皮膚和精緻五官刺激得不要不要的,還沒從刺激中走出來呢,又被許潛淵一說,無異於踩到了痛腳,這下也怒了:“許潛淵你發什麼瘋,外面受了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知道回家拿着老婆孩子撒氣,你在我們娘倆兒面前,倒成了男人了?在家裡宣本事呢!”
自詡貴太太的人畢竟不是正兒八經教出來的,自己給自己糊了層光鮮外衣,許潛淵一戳,她就自個兒爆了。
許潛淵這人自尊心強,鳳凰男都挺要面子的,桐豔麗這麼毫不客氣,今天被前妻刺激大發的許潛淵,更是暴怒:“你這張漏風的破嘴,你還一肚子委屈了?”
許佳倩彈琴彈得小拇指都疼了,就聽到樓下爸媽打起來的聲音。許潛淵火起來可不管什麼紳士風度,他可是會對女人動手的,桐豔麗佔不到半點好處。
許佳倩急了,下樓衝到廚房就拎起了一把菜刀,擋在桐豔麗面前,紅着眼睛道:“不準打我媽!”
這一來,許潛淵更是氣得要命,兩個女兒一個個都向着自己媽,竟然還對他菜刀相向,果然還是養兒子好,女兒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也不想想,許佳倩從小跟着母親,過了十年單親家庭的日子,直到11歲那年被接回許家。在她心裡,父母親疏自然是很分明的事情。小時候冬天下暴雪,桐豔麗踩着自行車接送她上學,凍得耳朵都發紅,那時候她爸幹什麼了?許盈沫上下學有轎車接送,她一個私生女就嗆在呼嘯的寒風裡,抽着鼻涕走回家,要說對父親沒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於是半夜三更,雞叫兩聲,許家發生了鴉片戰爭。許潛淵衝鋒,桐豔麗犧牲,許佳倩揮舞着菜刀發瘋,許佳銘在廁所裡哭到抽風(沒人把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