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爲給孫瑤拿藥,去了一趟回春堂,回春堂自從被人碰瓷過一場後,生意非但沒有下滑,反而日益興旺了起來。每天前來問診的病人,都擠滿了回春堂的大廳,爲保證病患在最快的時間內得到治療,寧玥又花重金聘請了幾位京城的名醫,並開設了一個供重病患者留觀的觀察室,全天十二時辰,均有大夫看護,價格也算公道,大大解決了老百姓請就醫難的問題。除此之外,爲方便婦女就醫,寧玥開特地效仿後宮,培育了一匹醫女。就在前不久,她的醫女替一位胎位不正的高齡產婦接了生。產婦感激不盡,月子一過,便抱着嬰孩到回春堂給大夫們道了謝。
回春堂的口碑傳揚了出去,生意,越發好得不行。
寧玥進門的時候,大家都沒工夫招待她。
季節交替,高熱病人增多,尤其孩童,每天都會有好幾十個上門問診的。
寧玥先去觀察室中,看了病患的情況,大夫們非常盡責,正一個、一個地核對着早晨服過的藥方,並再次診脈,看需不需要更改。
人手不夠,寧玥還去給幫忙打了會兒下手。
回到大廳時,正好碰上幾名前來購買金瘡藥的壯漢,瞧他們的穿着,應該是經驗老道的僱傭軍,玄家最近在大肆收買僱傭軍南下,不少人在出發前,都會在藥房預備一些急救的藥物。
“哎,聽說了沒?煜世子被人給圍困在雁門關了!”一名身形瘦高、眉眼細長的男子說,正是僱傭軍中的一員,成熟僱傭軍,一般不單獨出沒,而是由幾個特長各異的人組成一個團體,這五人,應該邊是如此。瞧他說話的神色,應該在團隊中充當斥候(偵察兵)的角色。
他身邊,絡腮鬍壯漢說:“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被誰困住的來着?”
斥候男子說:“南疆的戰神。”
“啊,那個傢伙啊,我與他打過一次交道。”另一名年紀稍長,應該是軍師的人,若有所思、又不無自豪地說。
其餘四人,立刻露出十分尊敬與好奇的表情,看着他,示意他說下去。
其實不止他們,就連在櫃檯清點賬目的寧玥,都被那人的對話吸引了幾分注意。
軍師男子說:“五年前,我曾去過一次南疆,執行任務的時候正好碰上他也在,我混在一萬人的廟會中,他只匆匆掃了一眼,就把我給揪出來了。”
萬人……那得需要多強的眼力,或者說多敏銳的觀察力,不,或許還得有一種上天恩賜的直覺,才能從那麼魚目混珠的人羣裡,一眼揪出善於僞裝的僱傭兵。
軍師男子亮出沒有小指的左手:“幸虧我跑得快,但還是傷到了。”
幾人,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南疆戰神,如果真的這麼厲害,那麼,他們幫着玄家攻打他,是不是毫無勝算啊?
似乎是洞悉了同伴的擔憂,軍師男子笑了笑,說道:“難打的仗,才賺錢嘛!”
這倒是,他們這次的僱傭金,比以往的高出整整十倍,可見爲了營救玄煜,玄家也是下了血本。
“聽說他不是南疆人?”絡腮鬍男子發問了。
“是啊,他是十年前流落到南疆的,可能是北域人,也可能是咱們大新朝的人,誰知道呢?”回答他的是之前的那名斥候男子。斥候偵查消息的本領一向不錯,然而連他都探不到對方的底細,足見對方的保密工作做得相當隱秘。
如此,衆人好不容易因十倍僱傭金而稍稍緩和的神色又僵硬了幾分。
最後,衆人還是走了,去的是南方。既然選擇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們便不再有退路。
望着他們遠去的方向,寧玥搖了搖頭,她以爲自己會在聽到玄煜陷入危險的時候,忐忑難安,沒想到,內心平靜得不得了。
不論前世玄煜對自己如何,這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讓自己把兩世的情誼……放下了。
……
知輝院中,冬梅拿着那個白色獠牙鬼面具,從門虛掩着的縫隙裡,渾身發抖地看着站在門口的小櫻。
陽光照在小櫻精緻沉靜的小臉上,照得她捲翹的睫羽微微發亮。
冬梅的一顆心……急速提到了嗓子眼!
小櫻剛從廊下走來,探出手,準備開門,這時,一名丫鬟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小姐,您怎麼又不見了?王妃找您呢!”
聽那丫鬟的聲音,應該是文芳院的人,不過具體是誰,冬梅一萬個想不起來了!
小櫻已經擡起的手,輕輕地收了回去,轉過身,背對着冬梅,用極爲悅耳動聽的聲音道:“我想換個朵花戴戴的,不過既然母妃找我,我明天再換吧!”
小櫻笑盈盈地走向那丫鬟,與丫鬟一塊兒談笑風生地離開了原地。
冬梅嚇得整個人都癱了!
……
寧玥回到琉錦院時,冬梅尚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窩在屋裡,一邊咬着手指,一邊瑟瑟發抖。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能從小櫻的百寶箱裡翻出兇手的面具,是的,她確定這是兇手的面具,因爲孫瑤不止描述過,事後也畫過。
除了面具外,她還從裡頭翻出了一雙白色手套,這下,證據完全確鑿了。
爲什麼會這樣?
小櫻明明是個孩子啊!
她爲什麼要扮鬼陷害孫瑤?
不不不,這不可能。
一定什麼地方弄錯了……
咚咚咚。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冬梅嚇得一個趔趄,撞到了門板上。
“怎麼了?”
是寧玥狐疑的聲音。
冬梅一聽是寧玥來了,懸浮了一整天的心才終於有了着落,呼啦一下扯開門,也不顧寧玥討不討厭,猛地抱住了寧玥的胳膊!
寧玥淡淡地睨了睨她:“發生什麼事了,把你嚇成這樣?”
冬梅鬆開抱着寧玥的手,探出頭,往廊下看了看,而後關上門,插上門閂,將寧玥拉到了牀邊。
“小姐,接下來我跟你說的事,可能非常震撼,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她一臉嚴肅地說。
寧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點頭:“你說。”
冬梅從枕頭下,拿出自己找到了白色獠牙面具和手套:“小姐,你看!”
寧玥定睛一看,瞳仁動了動:“你在哪兒找到的?”
“你絕對不會相信!”冬梅狠狠地捏了捏拳頭。
“哪兒?”
“小櫻小姐的房間啊!”這一句,幾乎是從牙縫了咬出來的,彷彿在害怕會被誰給聽去,亦或是害怕寧玥不相信自己。
寧玥的表情出現了十分微妙的變化,冷眸深了深,薄脣輕啓道:“你跑去她房間做什麼?”
“我……我……”總不能說自己是去偷東西,冬梅的眼神閃了閃,輕咳一聲道,“您不是讓奴婢盯緊她嘛?奴婢給姑爺收拾衣裳的時候,路過她門口,門開着,奴婢就想,索性進去瞧瞧,哪裡知道,就瞧見了這樣的東西?她……她藏得老深了,在百寶箱的最底下呢……”
都翻到人家百寶箱裡了,真的是隨便瞧瞧?
“手腳,給我放乾淨些!”寧玥低低地叱了一句。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小姐。冬梅的頭皮麻了麻,訕訕一笑:“是……以後,以後不會了。”
寧玥沒再過多苛責,畢竟,若不是她這點小小的陋習,也發現不了如此重大的線索。他們挖地三尺都沒找到的東西,居然就藏在小櫻的房裡。
想想也對,誰會去懷疑一個五歲的孩子呢?
那些,又都是王妃送給她的珠寶,便是王妃自己,也沒叫人搜查小櫻的房間。
年齡,果然是世上最完美的僞裝。
看着寧玥臉上漸漸浮現出的冷意,冬梅的心裡打了個突兒:“小姐,您該不會真的懷疑小櫻小姐是兇手吧?”
寧玥翻來覆去看着手中的面具,雲淡風輕地問道:“怎麼?不行?”
冬梅撓了撓頭,難以置信道:“可是、可是……她是個孩子呀!”
孩子怎麼了?孩子就不會做壞事嗎?孩子就不會心懷不軌嗎?那麼,又是誰一天到晚與她爭寵,恨不得把玄胤從她身邊搶走的?
也許天底下,一千個孩子中,九百九十九個都是好的,這一個,卻無論如何都是個壞的!
而且是一個壞透了芯子的!
寧玥捏着面具,脣角慢慢扯出一抹冷笑:“如果不是她乾的,你覺得,還會有誰,在殺了人之後,把這些東西藏到她的百寶箱裡?你真當知輝院那些守門婆子是吃乾飯的?”
“也許、也許是一個懂武功的人,翻牆,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冬梅大膽地說。
寧玥的笑意越發涼薄了,冬梅不這麼假設,她還不至於如此確定,現在,她對自己的推斷,一絲懷疑都無了:“如果兇手真的是一個會武功的人,那麼,她殺孫瑤的時候,爲什麼不直接殺死?非得把孫瑤推下井?”
一個練家子要想殺孫瑤,簡直是易如反掌。
“呃……”冬梅咬了咬脣,嘀咕道,“又或許……那個人不是真的想殺三夫人,只是想嚇嚇?”
“這就更說不通了,只是嚇嚇的話,敲暈孫瑤就好了,推下水……那井那麼深,是真會令人喪命的!除非那人還算準了我與玄胤回來的時辰。”但這,就更不可能了。其實,玄胤與她早在半個時辰之前便抵達了王府,但玄胤不肯進去,壓着她在車上耍了半個時辰流氓。難道,對方連玄胤耍流氓的時辰也算得精精準準?
她要不要本事再大一點?算準玄胤每次多久纔會到頂點?
冬梅再也講不出反駁的話了,因爲就連她自己,都慢慢地無法再去懷疑了。
“只是……”冬梅又說道,“我想不通啊,就算她真的做得出這種惡毒的事,但三夫人又沒得罪她,她犯不着對三夫人下此狠手吧?況且,三夫人說了,那個人比她還要高一點,是個男的!”
“我可以先解答你第二個疑惑。”寧玥說着,站起身來,用毛筆在紙上畫了一樣東西,“你過來。”
冬梅湊過去看了看:“呀!這……這是什麼?”
“高蹺。”寧玥淡淡地牽了牽脣角道,“如果一個人懂踩高蹺的話,變多高都不成問題。”
而且,以小櫻的身形,鑽過狗洞也完全不成問題。
高蹺踩過微微溼潤的草地,在青石板地上,留下了奇怪的腳印,爲了掩蓋這種腳印,對方便以水洗掉了地面。
冬梅瞠目結舌:“那……那她戴手套……又是爲什麼?”
寧玥想也沒想便說道:“自然是掩飾她手指很小的事實。如果你還要問,她的身形也小,如何僞裝成一個大人,在領子後頭掛個衣架,就什麼都不成問題了!”
這種戲碼,在白天很容易瞧出破綻,但在夜裡,在孫瑤被鬼面具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穿幫了。
難怪一定要戴面具,而不是選擇更加容易的面紗,就是爲了把孫瑤嚇得六神無主。
“啊,小姐,如果、如果真的是她……那這也……太……恐怖了。”一個孩子啊,到底爲了什麼恩怨,又到底跟誰學了心機,竟想了這麼一出,置孫瑤於死地?
寧玥冷冷地勾起脣瓣:“你以爲,她只幹了這麼一件壞事?”
冬梅杏眼圓瞪:“還有什麼?”
“真正的玄小櫻,兩歲時候走丟了,當時,她也在場,你說,這會不會是個巧合?”若沒發現她陷害孫瑤的事,或許,寧玥會將那次失蹤看作一場意外,但現在,這孩子身上藏了太多謎團,爭寵玄胤、陷害孫瑤……或許還有什麼別的,寧玥已經無法將她看成一個普通孩子了。真是可笑,前世的香梨,比馬寧馨還懦弱,這輩子,卻比她馬寧玥還要狠毒——
“小姐!”冬梅打斷了寧玥的思緒,“你……你是說……真正的玄小姐是被她弄丟的?天啦!她那個時候才兩歲!她是妖怪不成?”
妖怪不妖怪,她不清楚,不過她的確要去問問孫瑤,是不是與小櫻有過什麼過節。
“你說的過節是指什麼?”孫瑤看着果真從藥店給她拿了安神藥的寧玥,睜大眼說,“得罪她嗎?”
“一日一次,睡前吃,最多兩顆,別吃多了。”解釋完用藥劑量,寧玥點點頭,表情輕鬆地說道,“也不算得罪,只是,一路上,她與我談了府裡的許多人,唯獨沒談你,我怕她,是不是與你產生了什麼誤會?”
孫瑤很認真地想了想,歪着腦袋道:“大概……是那天的話,還是被她聽去了吧?”
“什麼話?”寧玥追問。
“就是前幾日你經期腹痛,我去找四弟,與四弟說,不該拋下你,去陪她。”孫瑤言簡意賅地說。她不是那種做了好事,就一定得讓對方把細節都知曉得清清楚楚,然後對她感恩戴德的人。她幫寧玥,只是出於一片同情與憐憫,外加一份不俗的共鳴,別的,沒什麼了。
寧玥感激地握住了孫瑤的手,那日,玄胤會跑回來看她,她還以爲是孫瑤告訴了玄胤她不舒服,卻沒料到,真相是這樣。孫瑤遭到報復,都是因爲幫了她。
這個仇,她無論如何都要幫孫瑤報回來!
打定主意後,寧玥離開了青靈閣,本想去文芳院會會那個滿身秘密的孩子,卻半路,便遇見了對方。
“玥姐姐!玥姐姐!你是要去給母妃請安嗎?”小櫻喜滋滋地跑了過來,“我剛跟母妃練完字,母妃在歇息,我們玩一會兒再過去吧!”
曾經,寧玥看到這樣的笑容,會感覺無比干淨與清透,然而現在,寧玥只覺得惡寒,與她爭玄胤倒也罷了,但爲了幾句不中意的話,就對孫瑤這種善良無害的女人痛下毒手,真是太禽獸不如了。
這真的是個孩子嗎?
“玥姐姐,你在想什麼?”小櫻睜大水汪汪的眼睛說。
寧玥斂起心頭的冷意,笑容滿面地說道:“想着跟你玩什麼纔好,先前的翻花繩還喜歡嗎?要不要繼續玩那個?”
“好呀,就玩翻花繩吧!”小櫻說着,從荷包裡取出一截紅繩。
寧玥席地而坐,在碧草青青的草地上,與她“開心”地玩了起來。
“小櫻,我聽說你以前差點被人販子拐跑了,你還記得這件事嗎?”寧玥狀似不經意地問。
小櫻的表情變得十分詫異:“哦?是嗎?居然還有這種事,我不記得了哦!玥姐姐是聽誰說的呀?”
“你四哥。”寧玥道。
“哦,那我改天也去問問他。”小櫻聳聳肩說道,對於這個敏感的問題,沒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寧玥幾乎以爲自己又懷疑錯了人,但一想到那麼多不同尋常的狀況,又覺得自己不可以再被她無害的外表給欺騙了。
“小櫻。”
“嗯?怎麼了,玥姐姐?”
寧玥俯下身,湊近她,滿眼笑意地說:“我上次在西頭市場看到一個小女孩兒,跟你的哥哥們長得好像,我差點兒以爲,那是他們的另一個妹妹呢!”
小櫻翻花繩的手頓了頓,隨後,揚起笑臉,軟軟地說道:“真的嗎?我其實一直很想要個妹妹呢,可惜母妃都不生了,唉!”
她嘆氣的模樣,可以把人的心給萌翻掉。
不得不說,不論前世的香梨,還是今生的香梨,在容貌上,都從未讓人失望過。
寧玥垂眸,掩住一閃而過的幽暗,輕笑着說:“傻瓜,多個妹妹出來跟你爭寵,你可不得愁死呀?”
小櫻燦燦一笑:“不會呀,多個人陪我玩嘛!”
……
夜裡,王妃抱着小櫻唸書,她很注重女兒才學方面的培養,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那樣的話,在她跟前兒是不管用的。她的女兒,纔不需要貶低自己去討好那些男人,就是要高高在上,讓人一輩子羨慕着、寵愛着。
“母妃。”小櫻突然說,“要是哪天小櫻跟小白同時掉進水裡了,你先救誰?”
王妃噗哧笑了:“當然是救你了,那還用說?”
小櫻嘻嘻一笑,趴在王妃懷裡蹭了蹭:“母妃,能做你的女兒,真幸福。”
王妃抱緊了小櫻,眸光一點點,染了眸中情緒:“能做你娘,母妃也幸福。”
碧清端了一盤切好的梨子過來:“是貢梨,可甜了,快嚐嚐。”
小櫻撅嘴兒:“我不喜歡吃梨子!”
王妃笑了笑:“那吃點蜜桃怎麼樣?你最喜歡蜜桃了。”
“也不要!我都吃膩了!”小櫻撒嬌地說。
“那你想吃什麼?”王妃寵溺地問。
小櫻抓了抓自己的臉蛋,道:“我想吃李子,又大又紅的李子!一點也不許酸!”
碧清趕忙說道:“雲州的裡子最好,最近剛上了貨,西頭市場有賣的,奴婢明兒就去買!”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母妃,讓碧清姐姐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小櫻躍躍欲試地說。
王妃被她軟萌的樣子逗樂了,捏了捏她鼻尖道:“真是調皮呀,市場有什麼好去的?又髒又亂!”
“人家、人家就是想出去玩嘛。”她低下頭,含了一分羞澀地說。
翌日,碧清帶着小櫻前往了西頭市場,買了一籮筐裡子,還買了不少小玩意兒和珠釵,幾乎把整個市場都走了一遍,碧清累得半死,小櫻這個五歲的孩子,卻明顯比她精神。
寧玥聽完冬梅的稟報,幽靜的眸子裡緩緩漾開一抹流波,燦燦的又冷冷的,似帶了三分笑意。
香梨,你心虛了麼?
玄小櫻的失蹤果真與你有關麼?
你怕玄小櫻再回來,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讓你一無所有是不是?
“小姐,我們要不要告訴姑爺啊?”冬梅皺眉問,姑爺那麼疼愛小櫻小姐,誰料對方不僅敵對他妻子,謀殺他嫂嫂,還弄丟了他唯一的妹妹,真是太可惡了!現在那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想到這裡,冬梅就好心疼好氣憤,“一定要讓姑爺發現她的真面目,把她從玄家趕出去!”
寧玥眉梢一挑:“玄胤那麼寵她,與她做了三年兄妹,而我,不過是個後來的罷了,我就這樣堂而皇之跑去告訴玄胤,他妹妹有問題,玄胤會信?”也許會,也許不會,她不敢賭也不想賭。
“咱們有證據啊!面具、手套!要是需要那個什麼高蹺,我半夜去把它們偷出來!”冬梅拍着胸脯說。
寧玥卻是淡淡地笑了:“誰都能發現她屋裡的證據,唯獨我不能。”
“啊?”冬梅瞪圓了眼睛。
“因爲我跟她有‘過節’,我們一直在爭玄胤,所以,無論我指證她什麼,在他們看來,都是我在陷害她。”寧玥不疾不徐地說。
冬梅嘆了口氣。
寧玥拿起剪刀,剪斷了蠟燭的一截燈芯:“不急,這件事,咱們得徐徐圖之。”
六月中旬,京城熱成了一個大火爐,寧玥在給王妃昏定晨省時,中暑了三次,寧溪也捧着肚子說,熱得動胎氣了。王妃一琢磨,於六月二十號這日,帶家眷前往封地避暑。
封地離京城不遠,卻因有座建在冰上的山莊而聞名,寧玥弄不明白工匠們是怎麼造出來的,但那座山莊的地底確實常年冰封,隔着層層土壤傳到地面,弄得整個山莊如同秋初一樣,格外涼爽。
山莊周圍,是一些居於此地的農戶,每年給玄家交些佃租,其餘的收入歸爲己有。朝廷賦稅極重,遇上戰亂,又多徵收了一成,好在玄家減免了大家的佃租,大部分農戶還是能夠解決溫飽的,更多的,卻是不可以了。
常管事打理山莊多年,接待過王妃無數次,但往年王妃都是帶小櫻小姐來,今年,卻多帶了這麼多人——聽說三少爺與四少爺,不對,應該叫三爺與四爺了,聽說他們成親了,想必是陪同妻子一塊兒來避暑的吧?
看着逐漸駛入眼簾的車隊,常管事邁起步子,匆匆忙忙地迎了上去。
待到馬車停下,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響頭:“老奴給王妃請安,恭迎王妃!恭迎各位小主子!”
碧清撩起簾子,扶着快在車裡悶壞的王妃下來,一股清爽的湖風撲鼻,夾在着蓮花的香氣,王妃頓時感到整個身子都舒暢了,淺淺地笑了笑,說道:“還是莊子裡舒坦,京城太熱了!”
“母妃,我們到了嗎?”伴隨着一道稚嫩的童音,小櫻掀開簾子,抱着小白跳下了地,小雪貂也怕熱,早中暑得不能再中暑了,癱在她懷中,蔫了似的。
常管事看到她,眼睛一亮,驚喜地笑道:“這是小櫻小姐吧?都長這麼大了!去年的時候,都還只一點點呢!小櫻小姐還記不記得我?”
小櫻微微地勾起脣角,笑容可掬道:“常伯伯好。”
“誒,好!好!”常管事對這個小主子簡直喜歡極了,身份尊貴,卻一點架子沒有,哪像後頭的三爺臭着臉,活像誰欠了他錢似的?
玄昭的臉的確臭得可以,他堂堂七尺壯漢,應該留在軍營操練殺敵,卻死活被母妃拽到這種窮鄉僻壤來避什麼暑!不開心!
與他相比,孫瑤的興致就高太多了,她一直都想和丈夫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玩上兩天,但得知寧溪也會跟來,心中鬱悶了良久,令人振奮的是,寧溪臨出門前,動了胎氣,大夫說不宜抽車勞頓,寧溪便留在了府裡。接下來的幾天,她將會與玄昭,真正的雙宿雙飛了。
最開心的應該是玄胤,從下車的那一刻起,他脣角笑容就沒消散過,明亮的眼珠子在山林裡轉來轉去,記下了了無數個可以將寧玥撲倒並吃幹抹淨的地方。
常管事帶領衆人在山莊的各處住了下來,王妃與小櫻住中軸線上的青蓮閣,玄昭與孫瑤住東邊的翡翠閣,玄胤挑了個別致的地方,全套湖景別墅——清然居。
清然居三面環水,東南兩面都是天然湖泊,首尾相接,北面是莊子裡的大路,西面是一個人工鑿成的荷塘,以圍牆與山莊隔開,是農戶們的地盤。
荷塘中的荷花全都開了,好些還結了蓮蓬,漁民划着小船,在茂盛的荷葉堆裡穿梭,只露出尖尖的斗笠。
小船上,一個小姑娘唱起了歌謠,沒有歌詞,只有一段輕柔舒緩的曲調。
那小姑娘的聲音,宛若天籟一般,好聽得令人陶醉。
寧玥從裡屋換了身輕便的裙衫出來,就見玄胤扶着欄杆,望着一片碧綠的荷葉發呆。
“怎麼了?”寧玥輕輕地問。
玄胤苦澀地牽了牽脣角:“小櫻以前也喜歡唱歌,那時候,講話都講不清,調子卻哼得比誰都準。”
寧玥稍稍愣了一下,想說她從沒聽香梨唱過什麼歌兒呢,很快,寧玥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親妹妹玄小櫻。玄小櫻走丟了,儘管有香梨替代她的角色,但他心中,也還是非常思念她的吧?
歌聲漸漸沒了,夕陽餘輝照在一池子碧綠的荷葉上,也照在漸漸收攏的花骨朵兒,空氣裡,浮動起一層淡淡的惆悵。
寧玥抿抿脣,探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她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因爲她也曾這麼思念過自己的大哥,他們明明認識不久,身世背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相處起來,卻又彷彿認識了許多年一樣,也許是因爲,他們有着相似的經歷,對彼此的痛,能夠感同身受。
她小手主動握上來的一瞬,玄胤的眸光微微動了一下,略有些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她,彷彿在問,冷落我這麼多天,怎麼哄你都不奏效,怎麼突然……
寧玥其實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了,明明說好了只把他當成君王一般服侍,不動心、不操心、不掛心,可是在看到他眸子裡流露出傷感的那一刻,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心疼了。
也許,她對這個男人,已經不單單是有一點微薄的好感了。
玄胤定定的看着她,她很狡猾,垂下長睫,擋住眸中隱隱流動的情緒,但她微紅的耳朵是怎麼回事?玄胤輕輕地勾起脣角,將她摟進懷裡,圈在自己與欄杆之間,一手摟緊她纖腰,一手扣住她後腦勺,曖昧地說道:“這回是真的原諒我了吧?”
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微微的有些發癢。
她睫羽顫了顫,說道:“手,不小心放錯了地方而已。”
“是嗎?”他可不信,大掌在她纖細的身軀上細細地遊走,“你是心疼我了吧?這麼口是心非,得好生得懲罰懲罰你這張小嘴兒。”
寧玥被他慵懶而曖昧的語調弄得心頭酥軟,撇過臉,避開他惑人的氣息,道:“要吃晚飯了,趕緊去換衣服,別讓大家久等。”
說着,推開玄胤,邁步就走,卻被玄胤一把按倒在了柔軟的牀榻上。
牀榻沉了沉。
他雙腿將她嬌小的身子緊緊地壓住。
她低喝:“重死了,快起開。”
他勾脣,低低地笑,咬住她耳朵:“明明就喜歡被我壓,又口是心非!”
“你……”寧玥被他流氓的話弄得面紅耳赤,“別鬧了,真的要吃飯了。”
“嗯,是要吃了,我快餓死了。”他玩味兒地說着,火熱的吻印上她脣瓣,舌尖舔過她貝齒,在她芳香溼滑的檀口,深深地汲取着她的津甜。
寧玥一開始還有些不情願,卻很快,在他惡劣的挑逗下敗下陣來,腦子暈乎了,身子酥軟了,手,幾時抱住他脖子的,完全不記得了。
等反應過來時,他的上衣已經被自己剝到腰間了。
“這……”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乾的!
玄胤在她脣瓣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壞笑着說道:“比我還猴急,嗯?”
寧玥的臉慢慢地漲紅了。
玄胤的大掌探入她肚兜:“不過,只脫我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寧玥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定是中了這傢伙的妖術,她纔不是這麼放蕩的女人。
玄胤笑得身子都在打顫,埋頭,在她鎖骨下方細細地啃咬了起來。
寧玥被他弄得身子一陣一陣顫抖:“再晚……就遲到了……大家會說的……”
“讓他們說。”玄胤不在乎地吸了一口,險些把寧玥的魂兒給吸掉了。就在寧玥自己也情動得不行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小櫻的聲音。
“胤哥哥!玥姐姐!你們好了沒?要吃飯啦!母妃讓我來叫你們!”
情潮戛然而止,二人猶如被潑了盆冷水。
“胤哥哥!玥姐姐!你們怎麼還不出來呀?菜都要涼了!”小櫻拍響了門板。
半路橫生這樣的變故,二人都有些繼續不下去了。
玄胤給小櫻打開門時,寧玥正坐在梳妝檯前梳頭,沒穿外賞,衣襟鬆鬆的,依稀可見薄紗下,斑駁曖昧的吻痕。
小櫻的眸光在那些吻痕上逗留了良久。
寧玥從銅鏡中,將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雖然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但女人的直覺告訴寧玥,她嫉妒了,不是寧溪那種只想與她搶東西的嫉妒,而是一種恨不得將她燒死、死後還挫骨揚灰的、情敵間的嫉妒。
寧玥垂眸,掩住一閃而過的笑意,對玄胤道:“相公,幫我挽個髻。”
玄胤挽髻是見鬼的,把寧玥的頭髮弄得七零八亂,寧玥嗔了他一眼:“還是得我來,你說你都會些什麼?”
玄胤俯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會對你好啊!”
“也不怕孩子看了笑話。”寧玥站了起來,走過去牽小櫻的手,“走吧。”
小櫻下意識地抽回手:“我走不動了。”面向玄胤道,“胤哥哥,抱。”
寧玥笑了笑:“玥姐姐抱你。”
出人意料的是,小櫻一口答應了:“好啊,多謝玥姐姐了。”
寧玥抱起她來,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她美麗的眼眸,漆黑一片,如同沒有眼白一般,幽暗得不見一絲光亮。
……
第一頓晚膳並不在莊子裡,而是在附近一家農戶開的特色菜館兒,他家的野味兒做得特別好吃,王妃每年來,都會點他們家的菜。
王妃來得最早,原本還有小櫻陪着,誰料小櫻非得去找她玥姐姐,王妃又落單了,等孩子們的空檔,農戶的女主人笑着奉上一壺茶:“您今年來得早,正好趕上我們這兒新鮮蓮蓬,您要是不嫌棄,草民給您挑一些呈上?”
王妃不太喜歡吃蓮子,但她記得玄昭喜歡,就對女主人說道:“拿過來,我自己選。”
“是!”女主人笑着應下,走出去,對着剛從荷塘裡菜完蓮蓬的婦人道,“大嫂子,快把你那最新鮮的蓮蓬拿上來!”
被喚作大嫂子的中年農婦,抱着一簸箕蓮蓬進來了,她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沒見過大世面,行禮也不會,就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將簸箕舉過頭頂:“貴、貴人娘娘,請。”
王妃沒在意這些平民們一點兒也不周全的禮數,反正見這些蓮蓬都挺大挺新鮮,全都要了。
農婦高興得連給王妃磕了好幾個響頭,隨後,她拿着一吊銅錢走了出去。
她是推着板車來的,板車上,坐着一個戴斗笠的小女孩兒,斗笠很大,幾乎遮住了小女孩兒大半張面容,只微微露出一截光潔的下顎,但僅僅是一個下顎,就完美得如玉一般的顏色。她穿着打着補丁的衣裳,可通身精緻的貴氣,卻讓她看上去,更像一個誤入凡塵的精靈。
農婦笑着走上前,摸了摸小女孩兒的斗笠:“今天生意真好,全都賣完了,小蓮不是一直很想吃紅燒肉嗎?娘這就去給你買!”
“嗯。”小女孩兒輕輕地點頭。
王妃在裡屋剝着蓮蓬,突然,心臟狠狠地抽了一下,她猛地擡頭,朝窗外看去,卻只看到剛纔的農婦,推着板車、和板車上的小女孩兒,逐漸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