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去農戶家中吃飯時,王妃已經剝完一整簸箕蓮蓬了,王妃的雙眼沒有焦距,似在出神,衆人心知肚明,八成又是想玄小櫻了。縱然這些年,一直撫育着小櫻,慰藉自己的相思之情,可每當靜下來時,心底的那股思念,還是會如狂瀾一般將她淹沒。
衆人靜悄悄地在椅子上坐好,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說話。
還是小櫻開了口:“母妃,你剝的是什麼呀?”
王妃回神,掃了衆人一眼,將小櫻抱到腿上道:“蓮蓬,你昭哥哥最愛吃了,你也嚐嚐。”說着,餵了小櫻一顆蓮子,“甜嗎?”
小櫻笑着點頭:“甜!”
王妃欣慰地笑了,再看向衆人時,面色和緩了不少:“你們也嚐嚐吧,剛摘的,新鮮着呢。”
大家紛紛伸出手,抓了一把簾子,不管喜不喜歡,反正全都興致勃勃地吃了起來。
玄昭倒是真的愛吃,呼啦啦掃了一大盤,孫瑤怕他吃太多拉肚子,生生將後邊的推到玄胤和寧玥跟前了。
玄胤和寧玥都不怎麼感興趣,給面子地嚼着。
王妃又問:“住的地方還習慣嗎?有沒有哪兒不舒服需要換的?”
孫瑤溫柔地說道:“我們那邊挺好,特別清靜,不知四弟和四弟妹的院子怎麼樣?”
寧玥微微一笑道:“我們那兒也是,湖景很美,白日裡,略熱些,但湖風一吹,便什麼暑氣都沒了。”
王妃滿意地點了點頭,吩咐女主人道:“開始上菜吧。”
“是!”女主人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她原先也與那大嫂子一樣,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戶,但招待王妃的次數多了,慢慢兒地,也與那些體面丫鬟學了些規矩。女主人忙進後堂,將男人準備好的菜式一一呈了上來,有鹿肉、雞肉、乳鴿、魚湯、炒菱角……都是在京城很難吃到的野味。
香氣逼人,令人大快朵頤。
王妃舉箸,給小櫻夾了一塊最嫩的鴿子肉,隨後,對衆人說道:“他們家的野味是很不錯的,我年年都吃,吃不膩。”
小櫻一口乾掉了那塊鴿子肉,又巴巴兒地望着王妃:“母妃,我還要。”
王妃又餵了她一筷子。
碧清上前:“奴婢來吧。”
小櫻抱住王妃的脖子:“我要母妃喂!”
王妃寵溺地笑了笑,對碧清道:“你也下去吃吧,不必守着,都是自家人吃飯,哪兒那麼多規矩?”
“是。”碧清退下了。
他們家的野味確實鮮美,起先,寧玥還只是隨意夾了幾筷子,嚐到鮮味後,眼睛登時賊亮賊亮了起來。就拿兔子肉說吧,尋常人家做這個,免不得帶着一股羶味兒,它的兔子肉是以明火燒烤過的,烤得油都冒了出來,外酥裡嫩,再配上他們特質的調料,好吃得讓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吞下去。
玄胤見她愛吃,也不客氣,唰的一下擰掉了最肥嫩的兔腿兒,在玄昭幾乎要抓狂的眼神裡,放到了寧玥碗中。他另一隻手也沒閒着,放在桌子下,藉着寬袖的遮掩,輕輕握住了寧玥的手。
整頓飯,他沒吃什麼,都在給寧玥夾菜。
小櫻喝着湯,幽暗的眼神卻落在桌子下,他們相互交握的手上。
寧玥一邊吃着碗裡的菜,餘光卻一邊留意着小櫻的動靜,小櫻是真的把玄胤看成她的私有物了是吧?真是可笑,就算她是真正的玄小櫻又如何?能阻止親哥哥娶妻生子?
晚飯過後,孫瑤與玄昭去山林裡散步,寧玥與玄胤去逛荷塘、摘蓮蓬。
小櫻眨巴着無辜的眸子,軟軟地說:“我喜歡吃蓮蓬!我也要去!”
王妃嗔了她一眼:“別胡鬧。”她是過來人,哪裡看不明白小倆口是要在荷塘裡行那風流之事?在王府,她太約束他們了,他們幾乎沒怎麼行房,到了這邊,會憋不住也正常,小櫻貿貿然跑去打攪,就不太好了。
誰料,寧玥卻笑着應下:“好呀,小櫻跟我們一起吧!”
荷塘在湖景房附近,路過住所時,寧玥還進屋拿了一件披風。
夜色不錯,弦月如弓,繁星璀璨,落在漣漪陣陣的水面上,如無數銀針閃爍。
小船在荷葉堆裡穿梭,小櫻趴在船頭,小手在水裡細細划着。
寧玥與玄胤坐在她後邊。
寧玥認真地摘着蓮蓬,玄胤認真地摘着她摘蓮蓬的手。
“別鬧。”寧玥抽回不知第幾次被他握住的手,“還想不想吃蓮蓬了?”
玄胤湊近她,瞟了小櫻一眼,見小櫻玩水玩得入神,在寧玥的脣上親了一口,無聲道:“爺纔不想吃蓮蓬!”
他說着,使壞地抱住了寧玥。
小櫻突然回頭,看見寧玥坐在玄胤腿上,彷彿一點兒也不尷尬似的,笑眯眯地道:“好累呀,可不可以回去了?”
玄胤正在興處,玩得起勁,突然被打斷,慾求不滿地咂了咂嘴:“剛出來沒多久呢。”
寧玥推了推他,坐直身子,對小櫻道:“那就回去吧。”
小櫻打了個呵欠:“好睏哦。”
寧玥眸光動了動,挪到一旁的小凳子上坐好,伸出手道:“過來,玥姐姐抱你。”
小櫻甜甜一笑,坐到寧玥懷裡,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一直到下船,她都沒有甦醒的跡象,小手抓緊寧玥的衣襟,讓寧玥想把她放下來都不行。
玄胤蹙了蹙眉,探出手抱她。
她卻迷迷糊糊似的,直往寧玥懷裡鑽:“我要玥姐姐。”
寧玥淡淡地笑了笑:“沒事,那就讓她跟我們回去吧。”
“那怎麼行?”玄胤想也沒想地說道,“她跟你誰,我怎麼辦?”
好不容易跑到這種“窮縣僻壤”度假,再不必分房睡,她倒好,跟小櫻一個屋,那不是白白浪費這得天獨厚的時機?等回了王府,他想吃她,就更難了!
玄胤的嘴脣貼上寧玥的耳朵,悄聲道:“叫冬梅把她抱回母妃那兒吧。”
寧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櫻的小手,只差直接說,沒看出她多不情願?
玄胤當然看出來了了,只是、只是自己真是太久沒碰寧玥了,想得都快抓狂了。
寧玥見他整一副慾求不滿的樣子,好笑地說道:“你呀,怎麼跟個孩子計較?好了,今天先這樣吧,反正我也累了。”
“哼。”玄胤不滿地哼了哼,嘀咕道,“就知道你是故意躲着我,拿她做筏子!”
寧玥笑笑不說話,抱着“熟睡”的小櫻回了湖景別墅。她當然看得出小櫻是在裝睡,事實上,憑她的直覺,小櫻不至於幹出這麼弱智的事來,但小櫻顯然被嫉妒衝昏頭腦了,居然一刻都見不得她與玄胤膩歪。
然而她,卻偏要膩歪給她看!
小櫻被寧玥放到牀上,迷離着眼睛,邊揉邊打呵欠:“這是哪兒啊?”
寧玥端來一盆熱水,擰了帕子,溫柔地說道:“這是我跟你胤哥哥的房間,今晚,你就在這邊住下。”
“啊?哦。”小櫻驚訝了一番,又很快閉上眼睛,歪在牀頭沒了動靜。
寧玥十分耐心地給她洗臉擦身、解辮子、通頭、換衣裳,所有過程,全都親力親爲,還怕她夜裡流汗,特地備了一套褻衣在牀頭,說是必要時給她換。
玄胤從身後抱住寧玥:“你對小櫻真好。”好得他都有些嫉妒了。
寧玥側過臉,尋着他脣瓣,輕輕地吻了一下:“她是你妹妹,我當然要對她好啊。我知道她上次那麼想把你留在身邊,也是因爲害怕會失去你。四個哥哥中,她與感情最深,你突然不能像從前那樣獨寵她一個了,她心裡不舒服也正常。但我會努力讓她明白,我的到來,不是分走了你的寵愛,而是和你一起,給她加倍的疼惜。”
玄胤的心裡如同被燙過一般慰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解人意了?都快不像你了。”
寧玥的眼角抽了抽,按捺住笑場的衝動,含了一絲委屈地說道:“難道我在你心裡,就是個胡攪蠻纏的人麼?”
“呃……”很正經的話,可爲什麼他聽起來好想掉雞皮疙瘩?算了,不管怎樣,妻子與妹妹和平共處,終歸是件好事,尤其她主動獻上的那個吻,輕輕的、柔柔的,美妙極了,“玥玥,再親親。”
寧玥掃了一眼在牀上裝睡的某人,雖然她掩飾得極好,但那幾乎掐進肉裡的指甲,還是泄漏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寧玥在玄胤懷中轉過身,踮起腳尖,在玄胤的脣上,輕輕印下了另一枚親吻。
她不過是做個樣子,讓某人的心裡難受難受,誰料玄胤這個快憋壞的,在她的脣離開他的一瞬,狠狠地扣住她後腦勺,迫使她再度貼了上去,確切地說,是撞了上去,牙齒都磕到了,痛得她倒抽涼氣!
玄胤霸道地索吻了起來。
寧玥被吻得頭腦發熱,漸漸忘了旁邊還有個人在偷聽他們的動靜。她現在已經能夠完全確定,對方不是一個孩子,那看似嬌小的身體裡,說不定住了一個比她更成熟的靈魂。曾經的她,一度被這種無害的外表所迷惑,還險些害孫瑤遭了對方的毒手。現在,她不會了。
玄胤呼吸粗重,如爬了十里長坡,額角的汗水,一滴滴落下來。他一把抱起寧玥,衝進了浴室。
寧玥迅速從意亂情迷中甦醒,自己真是對這傢伙越來越沒抵抗力了,怎麼被迷惑得忘記了那邊還有個豎起耳朵偷聽的小變態?不用猜也知道,對方的心裡一定嫉妒得抓狂了,但越嫉妒,她越忍不住偷聽,越忍不住偷聽便越嫉妒,如此惡性循環,一定酸爽得跟吞了一百根針似的。
可惜,房門的膈應效果太好,她根本什麼都聽不到,這簡直……更抓狂了。
二人在浴室裡擁吻了半個時辰纔出來,到底顧及外頭有個人兒,不敢做得太過火,可是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做不做,跟某人覺得他們做沒做,根本不是一碼事。
寧玥滿面春風地送別了玄胤,回到牀上時,整個人都洋溢着一種幸福甜蜜的氣息。
她將小櫻抱入懷中,明顯感到對方的身子,比先前的更加僵硬。
效果……比想象中的還要好呢。
寧玥的脣角浮現起一抹冷笑,緩緩地將小櫻放回牀上,自己則起身,從早就準備好的荷包裡,拿出一點藥粉塞在了油燈上。
孫瑤只不過講了幾句沒向着她的話,她就對孫瑤痛下殺手,自己活生生把她一心想據爲己有的男人霸佔了,她還不得把自己給扒皮抽筋?
自己,可不會給她下手的機會!
安神香的效果不錯,小櫻僵硬的身子很快便舒展了,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寧玥知道她是徹底睡着了,走到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冷聲道:“跟本宮鬥?香梨,你還嫩了點!”
小櫻是被寧玥叫醒的,醒來的一瞬,看看寧玥,看看這張牀,眸光,出現了一瞬的怔愣。
寧玥暗暗冷笑,在詫異自己怎麼睡過頭了,而沒對她展開報復麼?
寧玥看破不說破,喚了蓮心進來服侍小櫻,她可不敢讓冬梅伺候這個小祖宗,萬一伺候出什麼岔子,王妃不得削了她?
蓮心給小櫻穿衣洗漱的時候,冬梅正在給寧玥梳頭,梳着梳着,突然大叫出聲:“哎呀夫人!你怎麼搞的?怎麼受傷了?”
尖叫聲驚來了剛從外頭晨跑一圈回來的玄胤,玄胤連汗溼的衣裳都顧不得換,撩了簾子便進來道:“受傷了嗎?讓我看看!”
寧玥從銅鏡中看着朝自己走過來的玄胤,一副懵懂茫然的樣子,彷彿並不清楚自己受傷了。
冬梅托起寧玥的烏髮,在寧玥的脖子根部,稍稍靠近後頸的地方,足有三條寸長的口子,像是……被指甲給撓出來的,可玄胤不記得自己與寧玥親熱時撓過寧玥——
“你們在看什麼?我哪裡受傷了?”寧玥睜大無辜的眼睛說。
玄胤蹙了蹙眉,寧玥的睡相雖然不敢恭維,不過從不在自己身上亂撓,他冷沉的眸光掃過了正在浴室漱口的小櫻,眉頭蹙得更緊。
“你怎麼了?”寧玥繼續懵懂無知地問。
玄胤定了定神,嘆道:“沒什麼,也許是小孩子指甲長,不小心給撓到了。”
話雖如此,他心裡卻儼然不是這樣的想法。小櫻在他身邊睡過很多次了,一直很乖的,比起寧玥的睡相,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難道也不是她?
但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亦或是……她故意的?
寧玥從玄胤的眸子裡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懷疑,沒再多說什麼了,有些東西,點到爲止即可,太強調反而容易讓人覺得她居心叵測。雖然,也的確是她居心叵測。
小櫻從浴室出來,一眼看見玄胤站在那裡,眸子當即一亮,飛奔着撲了過去!
“胤哥哥!”
然而令她感到困惑無解的是,玄胤完全沒像以往那樣,露出欣喜和期盼的神色,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交代她以後睡覺老實些,然而,沒了下文!
寧玥瞧着小櫻那副彷彿被雷給劈了的神色,暗爽得不行,你會裝病,我就不會裝受傷?不過是互飆演技,看誰更甚一籌罷了。
等玄胤沐浴完,換了一身乾爽衣衫,幾人前往青蓮閣陪王妃用早膳。
到那兒才發現,孫瑤與玄昭早早地便來了,瞧孫瑤眉眼含春的樣子,應該是與玄昭度過了一個難忘的二人之夜。
王妃正拉着她的手,含了一絲淡淡笑意地說:“昭兒雖只比彬兒晚出生一刻鐘,但性子,比彬兒的幼稚百倍,我真擔心他不懂照顧妻子,好在你溫柔賢惠,把他給降住了,別讓我等太久,早些讓我抱上孫子,知道嗎?”
孫瑤想起昨晚的歡愉,羞澀地紅了臉。
玄胤與寧玥跨入房內,給王妃行了禮。
王妃點了點頭:“你們也來啦,怎麼樣?小櫻沒吵到你們吧?”
寧玥拍了拍小櫻的肩膀,一臉慈愛地說道:“小櫻很乖的。”
王妃的眼底流露出一絲滿意,伸手將小櫻抱進懷裡:“想母妃了沒?”
“想呀!”小櫻一本正經地點頭。
王妃颳了刮她鼻子:“那今晚跟誰睡?”
小櫻抱住王妃的胳膊:“跟母妃睡!”
王妃被逗樂了。
寧玥垂眸,比起玄胤,王妃對香梨的信任更深,不過也沒多大關係,她能離間玄胤,自然也能離間王妃,只是需要的過程,稍微久一些罷了。
王妃讓人上了飯菜。
常管事給王妃等人安排的是當地的特色小吃:蔥花蛋餅與魚肉粥。魚肉粥是以野生黑魚熬製的,沒有魚刺,還特別香滑爽口。
寧玥與孫瑤是兒媳,吃飯時,是要在一旁立規矩的,王妃沒這方面的講究,一般只叫她們擺擺筷子便作罷了。孫瑤擺了筷子,寧玥給衆人盛粥,第一碗給了王妃,之後是玄昭與玄胤,再之後是小櫻,最後才輪到孫瑤與她。
只是,當她把盛好的熱粥端到小櫻手邊時,小櫻卻好像沒接穩,粥碗從小櫻的手裡滑下來,整個人砸向了寧玥來不及抽回去的手。
說時遲那時快,玄胤大掌一握,穩穩接住了粥碗。
粥已經涼了一會兒,吃起來不算太燙,只是若潑在手上,依舊會不大舒服就是了。
玄胤的濃眉登時皺了起來:“小櫻!”
這是他第一次兇小櫻,即便上次爲了取出黑曜石而給小櫻強行灌藥時,都沒這麼兇過。
小櫻瞬間就愣住了。
寧玥趕忙拿下玄胤接在手中的粥碗,放到桌上後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別怪小櫻。”
聯想到早上的撓傷事件,玄胤很難相信是寧玥自己不小心,他當時正埋頭喝湯,又的確沒瞧見事發經過,或許,真是寧玥不小心。但是,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是,在不知曉真相的情況下,他的潛意識,已經幫他做出了應該信任誰的選擇。
小櫻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極強的受傷。
王妃倒是像爲女兒辯駁幾句,偏偏剛剛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的確是女兒先伸出手又沒端穩便收回了手——
“好了,她這麼小,拿不穩就拿不穩,你兇什麼?”王妃到底是疼愛女兒的。
小櫻最終沒爲自己辯駁。
這就是她聰明的地方,她永遠都知道,真相是什麼不重要,大家認定什麼才重要。
聰明人不會去解釋根本解釋不清楚的事。
吃過早飯後,玄胤在院子裡叫住了小櫻:“小櫻,我們談談。”
這是寧玥總愛對他說的話,他以前不會這樣說,隨着二人關係的親近,他們的行爲方式正在潛移默化地影響彼此。
小櫻的眸光暗了暗,不無幽怨地說:“胤哥哥,你是要與我說玥姐姐的事嗎?”
對於小櫻能一眼猜出自己的目的,玄胤並沒表露出多少驚訝,這個妹妹,一直都比同齡人早慧,他正色說:“是的,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還對你玥姐姐有意見?”
“胤哥哥我沒有!”小櫻激動地說,含了一絲哭腔,“我真的沒有!爲什麼連你都不信任我?別人怎麼看我,我不管,但是胤哥哥,你不可以這樣!”
玄胤的眸光裡掠過一絲複雜:“到底是我太慣着你了,是不是?”
小櫻難以置信地擡頭:“胤哥哥!”
“我跟你說過,不管我娶不娶妻,你都永遠是我妹妹,我疼你的心是沒有變化的……”
“你撒謊!你明明就變了,你以前,都不會這麼懷疑我!也不兇我!”她說着說着,幾乎要哭起來。
玄胤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說不心疼是假的,更多的,卻是無奈:“小櫻,我不管你爲什麼不喜歡你玥姐姐,但她是我妻子,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委屈,你明白嗎?”
小櫻委屈地落下淚來!
晚上,大家又去農戶家裡吃飯,小櫻賭氣呆在房裡沒來。
女主人見少了小櫻小姐,沒敢過問,笑盈盈地將衆人迎入了大堂。
玄昭記掛着昨兒的蓮蓬,問女主人還有沒有。
女主人給衆人沏好茶,一杯杯呈上,笑着道:“不知你們今天會來,沒提起通知她。她偶爾在我這兒賣,偶爾在別處賣,不定地方兒的。三爺若是願意等,草民這就讓人去找她!”
玄昭擺了擺手:“算了,改天吧。”蓮蓬雖好,可他也沒饞到讓人追着去買的地步。
王妃想起了昨日黃昏,只匆匆瞥見一個背影的小女孩兒,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記掛,問道:“那個女婦人,好像有個孩子?”
女主人斟好茶後,又幹淨奉上最鮮的葡萄,笑着說:“是啊,是個女兒。”
“我聽她口音,不像本地人。”王妃又說。
衆人對於王妃的性子再清楚不過,恬淡、避世,從不刻意關注誰,今兒居然主動問起一對農家母女,不免都稍稍側目了一下。
女主人很高興能與王妃有個談得來的話題,高高興興地說道:“您真是好耳力,連這個都聽出來了!”
王妃自己也奇怪呢,怎麼偏偏對一個農婦記得那麼清楚?
女主人說道:“她是外地的,好像是滄州人,家鄉鬧饑荒,男人死了,家中也沒別人,只剩這個女兒,是三年前來的這邊吧,也一直沒再嫁了,生怕別人會對她女兒不好。”
“她挺疼她女兒的。”王妃喃喃地說,腦海裡浮現起那個瘦弱的小背影,心口,微微地收緊。
女主人又道:“可不是?簡直當眼珠子在疼呢!就是窮了些……她女兒腿腳不好,村長見她可憐,才許她在荷塘裡摘些蓮子賣,賣出去的錢,與村兒裡各分一半。這一半也是她賺了,蓮蓬都是白給她的!”
王妃的關注點纔不在誰賺錢誰虧本上,愣了愣神,問:“她女兒怎麼會腿腳不好?”
女主人想了想,說:“好像是小時候摔過吧,摔斷了,一直沒好利索,有些不良於行。不過呀——”講到這裡,她頓了頓,眼睛微微泛出一絲極亮的光,“雖是個小瘸子,長得卻叫一個漂亮啊!跟天仙兒似的,比年畫兒裡的仙童還美!您昨兒也瞧見了,她那模樣,說齊整都略顯誇大了,偏偏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要不是她那麼疼她,我都懷疑她女兒是不是親生的呢!”
王妃對那聲“小瘸子”,莫名地不喜歡,蹙了蹙眉:“也是個可憐的,能治好嗎?”
女主人嘆了口氣:“誰知道呢?能治她也沒銀子。”
王妃的心裡,閃過異樣的不適,彷彿被一塊兒厚重的棉花給堵住了,悶得她難受。
“她女兒多大了?”她又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女主人知無不言地說道:“好像……與小櫻小姐差不多年紀吧,不過她瘦,看起來只有四歲多的樣子,但我記得上次聽她提過,說女兒滿五歲,還從我這兒買了一截臘肉,給她女兒做長壽麪。”
五歲,如果她的小櫻沒走丟,也是這麼大……
王妃的心底,艱澀地疼痛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那位農婦的話音。
“大妹子,我、我可以進來賣蓮蓬嗎?”她十分忐忑,好像明白自己的寒酸,寒酸到連進一個農戶的小菜館兒都不夠資格。
女主人是個熱心腸的,忙拉了她進來:“快來快來!三爺真惦記你的蓮蓬呢!”
農婦進門,依舊是穿着昨天那套灰色打了布丁的衣裳,但隱隱散發着廉價的皁角香,應該是連夜洗過了,是個雖貧窮卻愛乾淨的婦人。
昨兒她來,只有王妃一人,今天多出好幾個,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行禮了,就跪下,對着桌子磕了幾個頭:“貴人們好!”
王妃開始細細打量她,皮膚黝黑粗糙,長滿細紋,有一雙因長期勞作而長滿繭子的大手,她的真實年齡應該比王妃小,可王妃保養得像個妙齡少女,她卻完全是個提前衰老的婦人。
王妃看了一眼窗外的板車,見上面空蕩蕩的,遂問:“今天怎麼沒帶你女兒出來?”
農婦微微一愣,顯然沒料到王妃會注意到她有個女兒,半晌,直到女主人清了清嗓子,她纔回過神來說道:“她午睡還沒醒,今兒睡得晚了些。”
“一個人在家?”
“不是,呃……是!不過,有大黃守着。”農婦戰戰兢兢地說。
王妃細問之下才知,大黃是條土狗,平時農婦不在家,便讓它守着女兒。
一想到小櫻的寵物是隻價值千金的雪貂,而那個小女孩兒的寵物卻是條一文不值的土狗,王妃心中莫名地掠過一絲感慨。
王妃買下了她所有蓮蓬,還多賞了些銀子。
農婦高高興興地去了。
這之後,女主人端上飯菜,但整個過程,所有人包括女主人在內,全都注意到王妃的情緒不如昨天那麼高漲。
夜裡,王妃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三年前,那時,王府櫻花開得旺盛,玄小櫻邁着小胖腿兒,在櫻花樹上爬來爬去,她自然是爬不動的,都是她託着她。
“瓜、瓜、瓜……”玄小櫻口水橫流地說。
正在長牙的玄小櫻,總該流口水。
她笑了笑,糾正女兒道:“不是瓜,是花。”
“瓜。”
“花——”
“瓜——”
“花。”
玄小櫻不理她了,推開她的手,撲進了碧清的懷裡。
玄小櫻吃得多、長得胖,這麼一撲,險些把碧清給撲倒在地上。
她笑着拍了拍玄小櫻的屁股:“不許調皮!摔着了怎麼辦?”
玄小櫻撅嘴兒,一連不樂意,繼續爬,還爬到樹頂上。
雖說櫻花樹不高,但玄小櫻只是一個兩歲的孩子呀!
她嚇壞了,對玄小櫻道:“小櫻,別再爬了!”
玄小櫻繼續爬。
她伸出去,想去抱她,誰料,玄小櫻趴着的枝椏倏然一聲斷了!
玄小櫻直愣愣地摔了下來,當場摔斷了腿……
“小櫻——”
王妃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那種看到女兒受傷的畫面,針扎一般,刺得她渾身冒冷汗!
聽到動靜的碧清,披着衣裳走了進來,沙啞着嗓子道:“王妃,怎麼了?”
王妃一把抓住的手,又驚懼又難過地說道:“我……我夢見小櫻……爬樹……然後摔斷腿了……”
碧清一愣,小櫻小姐不爬樹的呀,很快,她反應過來,王妃口中的小櫻是指已經走丟的玄小櫻。玄小櫻的確挺愛爬樹的,也摔下過,但都沒什麼事,一直健健康康的。
“王妃,那只是個夢罷了,您別太難過了。”她軟語說道。
王妃卻非但沒覺着安慰,反而越發忐忑了起來:“會不會……小櫻走丟以後……真的摔傷了?”
摔傷還是好的,只怕……已經早不在人世了……
碧清心中這樣想,嘴上卻笑着說道:“您是白天聽故事挺多了吧?是不是挺同情那個賣蓮蓬的農婦,就做了這樣一個夢?書上不都說了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您啦,真真兒是多心了。小姐怎麼可能摔傷呢?小姐一定是被一個富庶的人家收養了,跟香梨小姐在咱們這兒一樣,過着千疼萬寵的日子,等到哪天時機成熟了,您與小姐,一定能夠母女團聚的!”
時機成熟的那天,那會是哪一天?只怕自己這輩子,都等不到那一天。
油燈如豆的房內,一張小木牀、一張裂了一半的飯桌、兩個掉了漆的木凳、一個半舊的以布做蓋子的箱子,是這間臥房所有的擺設。
小蓮坐在凳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啃着農婦從集市買回來的雞腿,這種美味,在記憶中,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雞腿和紅燒肉,哪個更好吃?”農婦寵溺地問。
小蓮晃了晃手中的雞腿。
農婦眼底的笑意更深:“那娘明天再給你買,今天的貴人賞了娘好多錢,娘明天帶你去趕集,給你買兩個滷雞腿!大大個兒的!然後,再找大夫給你瞧瞧。大夫說,你還小,能治好的。”
小蓮點頭。
農婦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拿起筷子,吃起了碗裡的白米飯。
小蓮掃了一眼她只拿一點滷汁澆過的白米飯,將啃了幾口的雞腿送到她嘴邊,示意她也吃。
農婦笑着搖搖頭:“娘不愛吃雞腿,你吃。”
小蓮垂下眸子,細細吃了起來。
她的吃相很好看,不論多餓多饞,從不狼吞虎嚥,大概骨子裡,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
小蓮把雞腿啃完了,不過啃得不是很乾淨,明顯留了小半邊肉片。
農婦明白這是女兒特地給她留的,看着女兒安安靜靜躺在牀上不哭也不鬧的樣子,農婦的眼圈微微有些溼潤,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可惜跟了她這種沒出息的孃親。
王妃自從做了那個噩夢後,便再也無法入睡了,也不想人跟着,便一個人在山莊裡走了起來。
月光很白,星光很亮,卻沒有一絲能夠照進她心裡,最幽暗的地方。
她不是第一次夢到玄小櫻了,但卻沒有哪一次,像今晚那般,讓她感到難受。難受的不是夢裡的內容,而是一種……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附近,扯着她的心一樣。
等她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站在了女主人提過的小荷塘。
然後,她想起了每天在荷塘裡摘蓮蓬的農婦,夏天有蓮蓬摘,冬天有蓮藕挖,但是春天和秋天呢?她以什麼爲生?拿什麼養活她那個瘦弱的、瘸了一條腿的女兒?
想到那個小女孩兒,她腦海中僅存了一個不太真切的背影,可每每想起這個背影,她都會有種揪心的難受。
她的惻隱之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嚴重了呢?
不知不覺間,她來到了農家菜館前。
女主人與她丈夫已經熟睡了,但看門的土狗識別到了她的到來,開始拼命地狂吠。
“叫什麼叫?再叫老孃宰了你!”
“汪汪汪!汪汪汪!”
女主人不耐煩地披了件衣裳,“誰呀?大半夜的不是遭了賊吧?老孃告訴你啊,別偷老孃的東西!否則,老孃——”
她的聲音,在推開門,看到王妃的面容時戛然而止,而後,迅速換上了笑容,“哎喲,您、您怎麼來了?是肚子餓了嗎?”
王妃點了點頭:“好像……是有些餓了。”
誰天沒亮就跑到她門口與她說餓,她得拿叉子把人叉出去,但對方是王妃,她歡天喜地地把人迎進來了:“您稍等,草民這就給您做!您想吃什麼?面?粥?還是飯?”
“我想吃……”王妃頓了頓,“有蓮蓬沒?”
“啊?”女主人愣住,瞧了瞧漸漸明朗的天色道,“快、快有了,您等着啊!”
女主人叫醒了在她家中寄宿的外甥女兒,讓對方去農婦家中,買些蓮蓬來,又對王妃道:“……您先到裡屋歇會兒,好了,草民叫您!”
王妃依言去了。
她打了個盹兒。
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女主人在廚房忙活,之前見她在睡,沒敢叫她,她自己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金色陽光迎面打來,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隨後,她餘光一掃,瞥見了一個板車,和班車上戴着斗笠的小女孩兒。
這一次,她看到的是小女兒的側影,真是瘦得可以,小櫻一直特別控制飲食,卻都比她長得高、長得胖,她真的五歲快六歲了嗎?怎麼看上去,也就才四歲出頭的樣子?
她忽然很想走過去,看看小女孩兒究竟長什麼樣。
吧嗒!
小女孩兒手裡的玩具掉在了地上,小女孩兒躬身,要去撿。
她的心臟猛地一抽,這麼高的板車,摔下來怎麼辦?
她擡起腳,就要去幫她撿。
卻突然,一道青灰色身影先她一步,來到板車前,將那個玩具板子拾起,遞給了小女孩兒:“當心些,掉了就掉了,別自己撿,娘在裡頭,你說話,娘聽得見。”
王妃的心底微微泛起一陣失落,失落沒幫她撿東西,還是失落沒看清她長什麼樣,不得而知。
“這是大嬸子家裡剛炸的花生米,可好吃了。”農婦從兜裡,抓了一把花生出來,“你大嬸子說,喜歡吃,她那兒還有。”
她等王妃的空檔,幫女主人殺了幾條魚,女主人感激她,給了些小菜。
王妃沒了呆下去的心情,踅步回了大堂。
突然,身後傳來小女孩兒宛若天籟的聲音:“娘。”
這聲,異常熟悉。
王妃猛地回過頭,看向了那個正緩緩摘下斗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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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方生病了,這三天一直帶她跑醫院,連續兩個晚上耗在急診室,凌晨五點到家,然後才能開始碼字,更新時間就比之前晚了一個小時,等過完這一陣,再慢慢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