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太狂妄了。
五十萬兩黃金是什麼概念?遠遠超過了國庫的資金,衆人看向耿家人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可笑的是,耿昕被司空朔逼昏了頭腦,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任性究竟有什麼不妥。
司空朔笑容又深了一分,波瀾不驚地說道:“口說無憑,立字爲據。”
語畢,他從寬袖裡拿出了一張字據,遞到耿昕面前:“血指畫押。”
從他提議與耿五斗法到現在,沒人見他碰過文房四寶,可見這東西是一早便立好了的,他怎麼算到自己能從耿家人手中敲詐到五十兩黃金的呢?
他到底是人是鬼?
耿昕也微微愣了一下,隱約察覺到自己被司空朔給坑了,但騎虎難下,他話已出,絕無反悔的可能。他咬破手指,在字據上籤了自己名字,並按了一個重重的血指紋。
耿無雙倒是反應過來了,想阻止三哥,可惜晚了一步,耿昕已經把簽好的字據還給司空朔了。
一旁的玄胤冷笑一聲,見縫插針地說道:“五十萬兩黃金,便是合本座與西涼的國庫之力也未必拿得出,你們耿家還真是有錢吶!”
這話,起先在他喊出十萬兩黃金做彩頭時,衆人在心中紛紛嘀咕過,還以爲西涼真的有錢得不得了呢,沒想到與耿家一比,竟是小巫見大巫了。
只不過……南疆的國庫也沒五十萬兩黃金哇,可能五分之一都沒有,區區一個耿家,怎麼說嚷就嚷出來了?
耿無雙扯了扯耿昕的袖子,低叱道:“三哥!”見耿昕還不理解,恨鐵不成鋼地比了個手勢。
耿昕終於會過意了,腦門兒唰的一涼,驚嚇的目光掃過全場,看到那些人眼中不約而同地涌上質疑,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下意識地朝自己姑姑望去,姑姑卻只淡淡地看着他,面無表情。
他明白,自己是闖大禍了。
“怎麼?耿三公子無言以對了嗎?”司空朔步步緊逼,依舊笑得莞爾,眼眸幽靜如淵,笑容卻澄澈乾淨,讓那些看戲的人明知他在設下陷阱,卻生不出一絲一毫厭惡的情緒。
而作爲這場戲的主角之一的耿昕,心裡涌上了濃濃的厭惡:“我什麼時候無言以對了?你拿好你的單子,到時候來找我領錢就是了!你管我的錢是怎麼來的?”
司空朔輕輕一笑,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萬一你的錢來路不正,本王是不是還得把它們還回去?”
這話,分明是不信耿家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耿昕炸毛了:“你……你不要含血噴人!誰的錢來路不正了?”
司空朔笑道:“來路正的呀,本王可是聽說,南疆的國庫都沒這麼多金子,你們耿家竟是富可敵國不成?”
耿昕漲紅了臉:“我……我……我找人借行不行?”
司空朔意味深長的眸光在場內掃視了一圈:“找誰借?”
“我能借的人多了!有禮部的張太爺、刑部的……”耿昕話未說完,被耿無雙狠狠地掐了一把,耿昕疼得怔住。
耿無雙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三哥一眼,他剛剛是被司空朔嚇糊塗了吧,纔會在情急之下找這個沉不住氣的哥哥求助,耿昕難道沒聽懂司空朔的言外之意嗎?司空朔根本不是在逼他還錢,而是在逼他供出與大臣結黨營私的證據!五十萬兩黃金,那得多大一筆錢?把整個朝堂的官員都挖了也湊不齊。若是誰湊齊了,只能說,誰的手腳不乾淨了。
不乾淨的事時有發生,朝堂上上下下足有百人,完全乾淨的一個沒有!但凡事都分個輕重,不做得太過分,上頭的人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偏偏今兒是五十萬兩黃金,誰有能力湊個零頭,誰都該被拖出去斃了!
“三哥,你是想把我們的人全都害死才罷休嗎?”他低喝。
耿昕猛地回過了神!
然而,晚了。
剛剛被他說中的兩位大臣赫然就在宴會的席位上,二人齊齊變了臉色,還有那些差點兒被他抖出來的官僚,也一個接一個地捏了把冷汗。他們當初追隨耿家,看中的就是一個“全”字——耿皇后貴爲中宮,又協理朝堂,其地位,不可撼動;耿家主雖不致仕,但掌管着整個耿家的經濟命脈,以及全國上下過半的財富,跟着他,有肉吃;至於耿世子,那更是人中龍鳳,文武雙全,未來有他繼承耿家,耿家勢必錦上添花;耿四公子被譽爲小容麟,將來,是要替代容麟成爲新一任南疆大帥的;耿五公子更不用說,耿家絕對的秘密武器,他的存在,關乎着整個耿家乃至甚至他們世家的沉浮……
然而就在最近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先是耿家主入獄,再是耿四公子劫獄,二人雙雙赴死;再是耿四公子中風,現在又是耿五公子輸了一隻手……
更可怕的是,耿三公子情急之下,竟險些把他們給拖下了水!
跟着耿家,已不在高枕無憂,而是像走在了刀刃上。
耿家的盟友們惴惴不安之際,那些沒追隨耿家的官僚長長地出了口氣,惡氣。誰都知道耿家如日中天,不上它的賊船,就等於與它做對。這些年,明裡暗裡,他們可沒少被耿家欺負,一直盼望着有個人收了耿家,收了耿家那些狗腿子,如今這一天來了,他們真是又驚喜又興奮吶!
席位上,陡然間生出了兩種不同的氣氛,場面,靜得有些嚇人。
小李子偷偷地塞給了玄胤一張字條。
玄胤打開一看,先是瞪了小李子一眼,小李子裝作不察;而後他又瞪了司空朔一眼,司空朔笑得明媚。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不着痕跡地收好字條,摸了摸尾指上的紫金護甲道:“本座在來的路上聽說了一些有趣的事,不知諸位大臣可以興趣聽聽?”
他說着,不懷好意的眸光掃過耿昕與耿無雙,這意思,傻子都明白了,是與耿家有關的。
當即,一名內閣大學士站了起來:“不知中常侍大人聽說了什麼趣事,我等也很想開開眼界。”
玄胤戴着紫金護甲的手緩緩拂過衣襟,一派大官宦的妖媚與陰柔之氣,看得一旁的小李子都眼皮子亂跳:“不是本座誇大,這些事,的確夠讓你們開眼界的,本座……活了三十幾年,也是頭一回碰到如此驚世駭俗的事呢。”
三十幾歲,玥玥,他都老啦!能做你爹了,別跟他扯一塊了,多丟人~
寧玥靜靜地吃着碗裡的椰肉,沒有說話。
玄胤又把司空朔瞪了一眼,司空朔依舊輕輕地笑着,笑意絲毫不減,玄胤抓狂了一把,按捺住情緒,言歸正傳道:“是耿家的事,胤郡王,你想不想聽?”
司空朔笑道:“我本王剛剛贏了耿家五十萬兩黃金,還怕他們沒錢還呢,有什麼內幕消息,趕緊說與本王聽聽纔是。”
南疆王打算打斷“司空朔”的話哽在了喉嚨,小胤想聽呢,他要是阻止了,小胤會不會生氣?好不容易猜接受他,他可不能又把小胤給趕跑了。
南疆王都不吭聲,那些想把“司空朔”趕下臺的官僚就更不敢吭聲了。
玄胤不緊不慢地說道:“本座路過浚縣時,曾到其中一個村落遊玩了一番,發現了一件怪事——村子裡竟然沒有青壯男丁,捕魚農忙這些重活兒也全都是由婦人在做,村中數百戶人,全都是老弱病殘孕,本座覺得好奇,便詢問呢了一番,更奇怪的是,他們的口風全都很緊。本座覺得蹊蹺……”
頓了頓,又道:“本座在西涼便時常受理一些疑難案件,是以,碰到這種事,第一反應便是查探,然後,你們猜,本座查到了什麼?”
宣王就坐玄胤身邊,聽了玄胤的話,眸光一閃,道:“你不會是查到有誰在養私家軍吧?”
大量青壯年流失,宣王第一反應就是私家軍,若果真如此,那可有好戲看了。西涼允許私家軍,如玄家軍,但南疆是一箇中央集權非常完善與嚴苛的地方,所有軍隊,包括容麟的麒麟軍也全都歸朝廷所有,只是會分派給不同的將領管轄罷了。一般來說,名下的護衛超過兩百,便以私家軍論處。
耿家,不會犯了這麼嚴重才錯吧?
宣王的心裡隱隱涌上一陣期待。
玄胤道:“宣王殿下猜錯了,並不是私家軍。”
宣王的眸光就是一暗。
玄胤又道:“是私鹽。”
耿家兄弟面色變了。
坐席上,官員們再一次竊竊私語。
私鹽、私家軍,但凡佔了一個“私”字,在南疆都討不到什麼好,私鹽的危害比起私家軍一點兒也不遜色,私鹽的巨大利潤、冗長“銷售鏈”,足以讓那些瀕臨倒塌的地方政府的力量再一次強大起來,這可不是朝廷樂意看到的事。
就在前年,耿皇后還處置了一個製造販賣私鹽的督察使。如今,她自己家也幹起了這種勾當,如果這是真的,哈,那就真是有意思了。
耿皇后依舊面色沉靜、眸光淡漠,但那隻埋在寬袖下,緊緊捏着斷簪的手出賣了她的鎮定。
南疆王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眸光含量似水:“中常侍,你說的可是真的?”
不待玄胤說話,耿昕搶過了話柄:“陛下!您別信他!我們南疆的官員怎麼會做出這種知法犯法的事來?他是西涼人,別道聽途說了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便不負責任地在此散播謠言!”
“子虛烏有的東西?”玄胤捏了捏掌心的字條,脣角浮現起一抹冷笑,對付耿家的暢快,讓他把與司空朔的芥蒂都放下了,又或者在外敵面前,兄弟二人終究是要先一致對外的。
耿昕道:“陛下!按照他所言,此乃十分隱蔽之事,我南疆的官員都沒察覺到端倪,他一個遊山玩水的外人,怎麼反而摸到了證據?一定是假的!”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越發坐實耿家的罪過。誰都知道浚縣是耿無雙的封地,若果真有人在那邊製造私鹽,一定是得了耿家的授意。耿家一手遮天,朝廷查不到那兒去又有什麼奇怪的?而反之一想,耿家的爪子已經長到能迷惑朝廷的視線,真真兒是令人膽寒吶!
南疆王目光沉沉地望向玄胤:“中常侍,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你可知浚縣是誰的地盤?”
“知道,伍縣令的嘛,伍縣令的女兒是耿世子的愛妾。”玄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那你可知你是在污衊誰?”南疆王的語氣不大好。
玄胤無所謂地說道:“耿家嘛,不過陛下確定我是在污衊嗎?”
南疆王眸子一眯:“你莫非還有證據?”
“伍樹人、周凱、王進、楊撫遠、董棟樑、封長恩、張元寶、吳高。”
玄胤一口氣說出了八個官員的名字,其中,最小的是七品夏令伍樹人,最高的是二品青州都尉封長恩,其權勢加起來,覆蓋了大半西北邊境,若只是在互掐,怎麼可能掐得這麼巧?
“你……你……”耿昕漲得面紅耳赤,“你撒謊!你……你根本不是南疆人!你有什麼資格……插手南疆的政務?”
玄胤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本座有說過要插手南疆的政務嗎?本座只是在說路上的見聞罷了。”
“你……”耿昕被噎得講不出話來。
耿無雙冷冷地捏緊了拳頭,事到如今,他已經明白自己中了司空朔的圈套,他總以爲有了前世的記憶便能所向披靡,但從他私自篡改歷史把珍兒送到馬寧玥身邊時,一切都開始慢慢地偏離歷史軌跡了。前世的司空朔與周半仙較量,純粹是爲了奪回被玄胤丟掉的臉;這一世,司空朔又提出較量,卻是爲了整垮耿家。
司空朔,你好深的心機!
最可惡的是,司空朔明明是玄胤的情敵加宿敵,卻還是哄得玄胤與他一唱一和,真是邪門兒!
寧玥將耿無雙的憤慨盡收眼底,知道他想了些什麼,無非是中了司空朔的計,以及玄胤樂意幫忙的問題。
其實司空朔並不是一個願意相信重生之說的人,自己與他說了那麼多次,他都全當她在說笑,直到耿無雙出現,司空朔才嚴肅地看待這一問題。或許自己應該慶幸司空朔現在才“醒悟”,否則即便自己開了重生的金手指,在西涼,只怕也鬥不過司空朔。
區區一個耿無雙,自己更加鬥不過了。
尤其耿無雙還不瞭解司空朔與玄胤的關係——
司空朔與玄胤從頭到尾都不合,但從頭到尾都沒捨得讓對方去死,司空朔可以不計代價地包容玄胤,玄胤也能不惜一切地救治司空朔,儘管他們在爭奪同一個女人、同一個皇位。
這種“相愛相殺”的關係,老實說,連她都覺得詫異。
但不論如何,在外敵面前,他們總是不會吃虧的。
不明白這一點的耿無雙,活該在倆兄弟手裡栽了大跟頭。
“哎呀,耿三公子,難怪讓你拿五十萬兩黃金,你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據說私鹽的利潤很豐厚,想必是真的了!”寧玥一臉笑意地說。
耿昕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你不要胡言亂語!你們……你們都是一夥兒的!全部是在污衊我們耿家!”
寧玥拍了拍手上的粉塵:“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要是清白的,何必怕人污衊?我看吶,你是心虛了吧?被我們中常侍說中了吧?”
“馬寧玥!”耿昕一個箭步衝過來,就要將寧玥推在地上。
南疆王勃然變色,馬寧玥還懷着他的小重孫,耿昕是在找死嗎?
“耿昕!”南疆王雷嗔電怒。
司空朔一掌扣住了耿昕,像擰小雞仔兒似的將耿昕擰起來,扔到了地上。
南疆王一個杯子摔過去,砸得耿昕頭暈目眩:“反了你!當着朕的面,也敢對一個弱女子動手!你們耿家,真是好大的規矩!”
寧玥將小身子藏在司空朔背後,探出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不怕死地說道:“你看你,我就說你幾句你就要打我,還說不是心虛?”又望向南疆王,“陛下,其實這是你們南疆的事,本不該由我們西涼人插手,但我們是送公主來南疆成親的,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遇到這種令人髮指的惡行,怎麼說,我們都不能瞞着您的。您要是信,就信,不信也無妨,反正我們盡到自己的一份力了,問心無愧!”
南疆王明白這丫頭是說給那些大臣聽的,她心裡,只怕比誰都希望幹掉耿家,但耿家,真的做出了這麼多殺頭的事嗎?
“哎呀,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找人查查不就好了嘛?”寧玥一臉天真地說,彷彿只是隨口一問,某些有心人卻聽到了心裡。
劉貴妃與宣王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決心,宣王站起身,抱拳說道:“父皇,早在你登基初始便禁止了私鹽,但私鹽的誘惑實在太大,太子皇兄在世時,就不止一次地遇到過販賣私鹽的案例,皇兄全都鐵面無私地處置了,如今皇兄不在了,兒臣願意秉承皇兄的意志,將私鹽稽查到底!”
“陛下!”耿昕還在做着垂死的掙扎。
耿無雙卻明白,一切都是徒勞了。
南疆王握住了耿皇后的手:“皇后,依你之見,耿家,該不該查?”
耿皇后慢慢地揚起脣角,溫柔而嫵媚地說道:“該查。”
南疆王滿意地拍了拍她的手:“既如此,宣王,你去查吧!耿家主的案子你還沒審出眉目,耿家主就暴斃了,這一次,別再讓父皇失望。”
宣王大喜:“兒臣領命!”
……
筵席散了,據說某些官員走到一半便暈了過去,想來是嚇暈的,陛下親自下令徹查耿家,耿家完蛋了,而與耿家暗通曲款的他們大概……也逃不了了。
夜月如鉤,波濤陣陣。
寧玥與司空朔並肩走在沙灘上,海風捲起浪花朵朵,衝上沙灘,沖淡足跡。
“耿家是完了吧?”寧玥問。
“是耿家大房完了。”他糾正了寧玥模糊不清的定義,“但人還活着。”
寧玥淡淡一笑:“人活着,家沒了,這纔是最悲哀的事。接下來,是不是輪到耿家二房了?”
耿家二房戍守邊關,掌握着二十萬兵力,其威信不在大帥府之下。
若說耿家大方是樹幹,耿家二房就是樹樁、樹根,樹根不死,這棵樹就有再枝繁葉茂的一天。
哪知,司空朔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還用特地輪到他們?順便拔了就是了。”
順……便?
寧玥扶額,這傢伙真是一天不自大都不行。
“天高皇帝遠,耿家二房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寧玥提醒道。
司空朔淡淡地說道:“那是你,不是本座。”
寧玥:“……”
唉,算了,在他心裡,從來就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想不想去辦的事,就拿切西瓜與整垮耿家來說,大概唯一的區別是後者需要的步驟多一些。
“你已經想好怎麼對策了?”寧玥問。
司空朔望了望遙遠的天際,輕輕一笑,眸中閃過深意:“取悅本座,本座就告訴你。”
“那你還是別告訴我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寧玥說着,邁開步子,將他甩在了身後。
司空朔依舊不緊不慢地走着,把自己的腳印一個一個地印在了她的腳印旁,遠遠望去,就像二人一輩子,都會糾纏不清一樣。
“可是司空朔,我覺得你還是先擔心耿皇后比較好。”寧玥說道,未回頭。
“她有什麼可擔心的?”
“剛剛陛下問她,要不要徹查耿家,陛下是在幫她與耿家劃清界限、樹立她大公無私的機會!將來,即便耿家有個閃失,也牽連不到她頭上!耿家大房是垮了,但陛下心疼她,反而更寵愛她了!”
寧玥說着說着,轉過了身,一眼瞧見他像個孩子似的拿自己的腳丈量她的腳印,一邊丈量還一邊嘀咕“這麼小,能走路?”
那模樣,皺着眉頭、瞪着眼,真是……呆萌。
意識到寧玥在看自己,他放下腳,雙手負於身後,神色自若地走了過來,彷彿剛剛那個幼稚的傢伙根本不是他。
“你剛剛說耿皇后更受寵了嗎?”他一本正經地道,表情恢復得比翻書還快,“這是必經的一步,沒什麼好奇怪的。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怎麼生個大胖閨女,本座喜歡女兒。”
“又不是你的女兒!”寧玥低叱。
司空朔笑着沒有說話,但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分明在說:她就是本座的。
寧玥無語了,這傢伙不僅跟玄胤搶皇位、搶女人,還要搶孩子。
寧玥瞪了他一眼,捂住肚子走掉了。
生兒子,生兒子,她一定要生個兒子!
……
她一走,司空朔斂起了笑容,對着夜闌深處道:“出來吧。”
小李子笑嘻嘻地走了出來:“主公,您發現奴才啦?奴才是來給您請安的。”
“少拍馬屁,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司空朔問。
小李子忙道:“都辦妥了!就抹在字條上,無色無味,胤郡王根本發現不了,而且,他一直把字條捏在手裡,藥效想不滲透都難!”
司空朔勾起了脣角:“辦得不錯。”
小李子諂媚地說道:“都是主公您聰明,一石二鳥,既讓玄胤幫您開口對付了耿家,又讓玄胤在不知不覺中中了藥散。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玄胤以中常侍的名義捐了十萬兩黃金的彩頭,您看……真的要送到胤郡王名下嗎?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主公有錢,但早先爲馬寧玥擺平玄鐵的事已經賠了十萬兩黃金的違約金,如今……再拿出十萬?他都肉痛呢。
司空朔心情大好地說道:“當然送,這是本座送給本座女兒的見面禮。”
“女、女兒?”小德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
寧玥回了院子,一進門,冬梅就對她擠眉弄眼。
“怎麼了?”她問。
冬梅指了指臥房。
寧玥會意,攏了攏寬袖,漫不經心地推開了房門。
玄胤沉沉的目光唰的一下射了過來:“去哪兒了?”
散席後,宣王與幾名想要了解私鹽情況的官員將他團團圍住,都恨不得從他這兒撬到更多的信息,他被耽擱了一會兒,一擡眸,她的席位已經空了!
現在想來,司空朔把字條給他,除了借中常侍的口道出私鹽一事之外,只怕還存了讓他被人拖住的目的,但那傢伙太陰險,恐怕還有別的目的——
“你管我去哪兒。”
寧玥清冷的話,打斷了玄胤的思緒。
玄胤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見她衣衫完整、身上也無曖昧過的痕跡,稍稍放下心來:“又跟司空朔出去了?”
寧玥徑自走到梳妝檯前坐下,一邊取耳環一邊道:“說了我去哪兒,你管不着。”
玄胤隱忍住怒火道:“你是我妻子,我怎麼管不着?我知道你在生氣,但我要解釋多少遍你才明白?我跟珍兒沒什麼!我只是……”
“只是什麼?”寧玥從銅鏡裡,定定地看着他。
玄胤語塞,讓他承認自己不止一次地夢到一個陌生女人,他講不出口,他明白自己在寧玥心裡的份量,所以明白寧玥無法接受自己在夢裡想着另外一個人女的事,這恐怕比調戲珍兒更嚴重。
寧玥將耳環放進了梳妝盒,神色鎮定下來:“我困了,要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我要回哪兒?這裡纔是我房間!司空朔愛誰扮誰扮去,我不幹了!”他怒吼地說着,將面具狠狠地地扔到地上,踩了個粉碎!
寧玥的心微微地顫了一下,他難過的時候,她也不好過,可只要一想到這輩子他們都這麼相愛了,他還是娶了蝴蝶皇后,她就恨不得現在便與他劃清界限!
口口聲聲說除了她,他不會再娶別人,心是她的,人是她的,後位也是她的,到頭來,卻全都是鏡花水月、過眼雲煙。
“你出去。”
“玥玥!”
“我說,你出去。”
玄胤氣得呼吸一滯:“你……你還講不講理了?你跟司空朔都形影不離了,我生你氣了嗎?我給你臉色看了嗎?我不就是碰了珍兒一下?又不是因爲喜歡她?我只是好奇她那個胎記,多看了兩眼……”
胎記……
寧玥心口猛地縮緊,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抄起一滿盒子首飾朝他兜頭兜頭臉地砸了過去!
玄胤猛地躍起,避開後說道:“你幹什麼?這麼大動靜,不怕動了胎氣啊?”
寧玥喝道:“我那麼愛你,你爲什麼還是要惦記別的女人?”
“我沒有!”他發誓,他真的沒有,就算是睡夢中的女人,那也僅僅是睡夢中罷了,醒來看到玥玥,他知道,自己是愛玥玥的。
寧玥推着他往外走:“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玄胤沒料到她真敢使勁兒,“好好好,我出去,你站着別動!”
眸光掃過她小腹,那兒有他兒子,他可不敢傷了他。
大不了等她睡着了,他再潛進來。
要是發現司空朔那個混蛋不規矩,他不介意弒兄!
玄胤心中打着這樣的主意,哪知一回房,便兩眼一黑倒在了榻上。
小李子輕輕地推開門,壞壞一笑:“想破壞主公和夫人的良辰美景,下輩子吧!”
他可是給玄胤下了雙倍劑量的蒙汗藥,保證玄胤睡到日上三竿、雷打不醒!
寧玥洗完澡出來,一眼瞧見坐在書桌前看書的司空朔,那一模一樣的五官,讓寧玥脫口而出:“不是讓你別來?”
“是我。”司空朔輕笑着說。
“是你啊。”寧玥擦着溼發,坐到了梳妝檯前,“你怎麼來了?”
“我陪自己夫人,不能來麼?”他合上書本,放回書架,書架中有一本書卷了角,他拿出來,仔細撫平了卷角才又放回原處。
寧玥順勢望去,就見原本有些凌亂的書架已經被分門別類地整理好了,每一本都收拾得特別乾淨,連卷角都被撫平。再看書桌,規規矩矩、纖塵不染,毛筆一應的從高到低,懸掛的筆尖與臺座全都是一寸三分的距離。還有她剛剛丟在地上的首飾,也全都被放回了首飾盒,且重新整理了一遍,從深到淺、從大到小、從左往右……
寧玥的喉頭滑動了一下,這傢伙是老毛病又犯了。
“只是演戲罷了,你還當了真?待會兒玄胤會過來的,要是看見你在我房裡,肯定會殺了你。”
司空朔薄脣勾起:“是嗎?”
寧玥一聽這語氣,不對勁……狐疑地蹙了蹙眉,問道:“你把他怎麼了?”
“沒怎麼,體恤他幫本座出使南疆辛苦了,讓他好好睡上一覺而已。”
寧玥眼眸一瞪:“你給他下藥?”
司空朔理所當然地說道:“不下藥,等着他過來捉本座和你的奸?”
“你……”寧玥被他的葷話氣紅了臉,“誰要跟你通姦?你愛找誰找誰去!啊,我想起來了,德慶公主好像拜倒在中常侍的石榴裙下了,你耐不住寂寞,到她房裡解饞去!”
司空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吃醋了,馬寧玥。”
“我吃醋?”寧玥不可置信地指向了自己,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哪隻眼睛看出來她喜歡他了?
司空朔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向了寧玥,幽深的笑意,讓他看起來像一隻充滿了神秘力量的九尾狐,但那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一截健碩迷人的胸膛,又使得他也像一隻優雅而性感的獵豹。
他俯下身,單手撐在椅背上,將寧玥圈在自己與紅木椅之間,定定地看着寧玥。
太近了,近得能交換彼此的呼吸。
寧玥的小心臟砰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這傢伙……該不會是要吻她吧?
司空朔嗤的一笑,撐在椅背上的手輕輕擡起,指尖多了一根烏黑的髮絲:“你掉頭髮了。”
寧玥眨巴着眸子。
司空朔掐住她下顎,精緻的手指,如玉雕一般:“怎麼?本座沒吻你,很失望?”
“纔不……”
話未說完,他的脣壓了下來。
寧玥驀地瞪直了眼睛!
他的脣,在半釐米的地方停住。
寧玥能感覺到他脣上的溫度,正透過空氣,一點點貼上她的脣瓣,不是親吻,卻比親吻更讓人窒息。
就在寧玥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的時候——
他促狹地笑了。
“偏不讓你得逞!”
他直起身子,將那根斷髮丟進垃圾簍,拿上衣衫去了書房。
寧玥猶如經歷了一場大戰,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題外話------
有米有被朔朔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