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日暮時,天際突然響起一道驚雷,閃電如一張無情的大掌,將厚重的雲層生生撕裂,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在地上濺起一尺高的水霧。
膳房的丫鬟穿着蓑衣將飯菜送來,卻已涼了大半,索性知輝院有小廚房,菜色不多,但將就着一頓飯也差不多夠了。
吃過飯,雨勢沒有漸停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
王妃回不去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幾位爺也差人送來消息,王爺留宿軍營,玄彬、玄昭與旁支子弟一塊兒,睡在訓練營。
晚上,王妃將房間略略分了一下,她與小櫻依舊住玄煜的房間,寧溪住玄昭的房間,孫瑤住小櫻的,寧玥住玄胤的,如此,大家都有了着落。
偏偏不知怎麼搞的,玄煜的房間在半個時辰後開始漏水,不得已,王妃只能帶小櫻去了玄彬的房間。玄彬這兒比玄煜的屋子略小些,小櫻不自在地嘟了嘟嘴兒。
寧溪提議道:“要不,小櫻來我這邊睡吧,我與三妹妹擠一擠。”
寧玥纔不要跟寧溪一塊兒睡!
小櫻嫌棄地睨了寧溪一眼,那不經意間閃動的厭惡,彷彿在說,我纔不要睡你睡過的牀!
最後,還是寧玥開了口:“小櫻,過來跟我睡吧?”
小櫻眼睛一亮:“好呀好呀!我以前就總睡胤哥哥的牀!”
寧玥笑了笑,五歲的孩子,愛纏着哥哥,好像沒什麼,她小時候也總纏着大哥,不跟藺蘭芝睡,非要跟大哥擠一牀被子。
大家就這麼安頓了下來,夜裡,怕肚子餓,王妃又囑咐小廚房給每個屋送了宵夜。
平心而論,這個婆婆還是比較容易相處的。
洗漱過後,小櫻在牀上蹦來蹦去,一副興奮得睡不着的樣子。
寧玥失笑,給她解開辮子,溫聲道:“不困嗎?都這麼晚了,明天再跳吧。”
“不困不困!一點都不困!”小櫻撥浪鼓似的搖頭,“玥姐姐,胤哥哥去哪裡了呀?怎麼還不回來?”
“他去看你們祖母了,祖母住的遠,在定縣,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寧玥耐心地解釋。
“哦。”小櫻點了點頭,鑽進被窩,在寧玥懷裡躺了下來,“玥姐姐你喜歡我嗎?”
寧玥摸摸她腦袋:“喜歡呀。”
小櫻嘻嘻一笑:“我也喜歡玥姐姐。玥姐姐,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寧玥柔聲道:“小櫻想聽什麼故事?”
“《山海經》,嗯,我喜歡那個旱魃,姐姐給我講講她吧。”小櫻的聲音裡,帶了一絲淡淡的睏意。
寧玥心道,小孩子的審美真奇怪,喜歡誰不好,卻偏偏喜歡旱魃?旱魃是一種穿青衣、頭上無法的怪物,長得可醜了。
“小櫻爲什麼喜歡旱魃呢?玥姐姐給你講個玄女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小櫻搖頭,“我就愛聽旱魃。”
寧玥於是給她說起了旱魃的故事,旱魃是天帝之女,幫助應龍打敗了蚩尤,但在大戰過程中,耗損過度,無法再返回天庭,她本身又是個大火爐,所到之處,旱災頻頻,她被人驅趕到了北方。應龍與她都是大戰時期的英雄,但應龍屬水,居住南方,讓那裡風調雨順,頗受百姓愛戴。她愛慕應龍,幫應龍出戰,才落得無法返回天庭的下場,可悲的是,她最後居然遭到了應龍的誅殺。
旱魃也是個可憐人,被父親拋棄,被情人背棄,還遭到世人的唾棄。難怪後面,她成了殭屍的鼻祖。
不是誰,生來就願意做個惡人,不是被傷到對整個世界絕望,也舉不起手中的屠刀。
寧玥講完故事,發現小櫻已經沉沉地睡着了。她微微一笑,也閉上了眼睛。
今晚,是玉珠與秋香值夜,看見主子們歇下了,二人也在外間的小牀上鋪開被子睡了。
傾盆大雨,兇猛地下着。
青靈閣修葺了一半的屋頂,半夜,轟然坍塌,這並不是說工匠的施工存在隱患,實在是雨勢太大,除青靈閣之外,秦氏的院子、王妃的小花房、小櫻的遊樂房……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破損。羅管事連夜入府,分配人手,從重要的地方依次搶修了起來。
許是晚上吃多了荔枝,寧玥起身去如廁。
寧玥離開後沒多久,玉珠突然睜開了眼睛,慢慢地坐直身子,掀開薄被,輕手輕腳地推了門出去。
玉珠一走,秋香也睜開眼,慢慢地追了上去。
雨點沖刷在屋檐上,遮掩了細碎的腳步聲……
翌日,寧玥還在熟睡,便被一陣尖叫聲驚醒,尖叫聲的主人來自寧溪,那個她做夢都想一把掐死的對象。
寧玥翻了個身,揉揉眼,打着呵欠道:“大清早的,馬姨娘跑到我房裡瞎叫喚什麼?”
一句馬姨娘,讓寧溪的臉色變了變,若她還是姐姐,進了妹妹的房間無傷大礙,然而如今她是姨娘,寧玥是主子,貿貿然地闖進來,着實有些以下犯上了。
忍住嘴角的抽搐,寧溪一臉擔憂地說道:“三妹妹,小櫻呢?她怎麼不見了?”
剛剛被寧溪的尖叫聲驚來的王妃聽到這句話,本能地就是一顫,腳絆倒門檻,險些摔倒:“你說什麼?”
尾隨而來的碧清扶住了她。
她推開碧清,來到牀前,看到偌大的牀鋪出了寧玥之外,並無第二個活人,當即驚得臉色大變:“小櫻去了哪裡?”
寧玥立在一旁,張嘴,支支吾吾道:“我……小櫻……她……”
王妃一瞧她這幅支支吾吾的樣子,便知她根本不清楚小櫻的行蹤,當即氣得紅了臉:“我把小櫻交給你照顧,你居然把她弄丟了?”
已經丟過一次女兒的王妃,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女兒的疼痛,她幾乎是瞬間就往最壞的方面想了過去!
寧溪從旁勸道:“王妃您先別心急,也許小孩子頑皮,早早地起來跑哪兒玩去了。”
這話,可安慰不了王妃,王妃怒火中燒:“那她是死人嗎?小櫻都起來了,她卻不知道?屋子裡的丫鬟呢?都上哪兒去了?”
一說這個,衆人才驚覺,本該留在房中守夜的玉珠、秋香不見了。
孫瑤此時也聽到了動靜,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一瞧架勢不對,忙摘下了頭上的紅寶石金釵,走到王妃身邊道:“母妃,發生了什麼事?”眸光一掃,“咦?小櫻呢?”
“你問她!”王妃指着寧玥,毫不客氣地說。
孫瑤看向寧玥:“四弟妹,怎麼了?”
寧玥着急地紅了眼眶,貝齒咬住紅脣:“我……我……”
寧溪嘆了口氣,“好心好意”地說道:“姐姐,小櫻不見了,四夫人睡過頭,不清楚情況,我準備去給你請安,看見她的房門開着,便推開看看,想與她打聲招呼,誰料……就發現了這樣的事。”
“丫鬟呢?昨天是誰值夜?”孫瑤沒怎麼理會寧溪,轉而問向了寧玥。
寧玥輕聲道:“本來是玉珠和秋香。”
“啊?她們?”寧溪用帕子捂住嘴,詫異地叫了出來。
所有人,唰的一下將眸光投向了她。
她彷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垂眸,雙手捏緊帕子,無所適從的說道:“那個……我……我也確定是不是看錯了。我懷着身孕,起夜多,睡不踏實,半夜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便讓翠蘭出去看看,是不是府裡進了賊……翠蘭,把你昨天晚上看的,都告訴大家。”
“是。”翠蘭欠了欠身,對衆人說道,“昨晚姨娘說好吵,誰大半夜不睡覺,在廊下走來走去?奴婢便推了門出去,正好,瞧見秋香與玉珠一前一後地出了知輝院。奴婢看秋香的樣子,倒像是在跟蹤玉珠似的。”
寧溪接過話柄,繼續道:“我今天早上,過來跟四夫人打招呼,其實也是想問問,昨晚那麼大的雨,秋香追着玉珠出去做什麼?”
一席話,並未指明秋香、玉珠盜走了小櫻,卻實實在在告訴了衆人,秋香在暗中盯梢玉珠。秋香是丫鬟,初來乍到,沒主子的吩咐,她敢這麼做嗎?而玉珠是玄胤的人,說大了是王府的人,寧玥讓秋香盯着她,究竟是不放心玄胤呢,還是不放心王府?
這裡頭的用意,太耐人尋味了。
“馬寧玥!”王妃幾乎要暴走了,眼珠子瞪得老大,美麗的面龐因此時的憤怒而漸漸有了一絲扭曲。
寧玥微低着頭,沒爲自己辯駁半句,那不卑不亢的氣勢,卻好生叫王妃惱火。
眼看着王妃這把火燒得差不多了,寧溪趕緊給添了最後一勺火油:“唉,四夫人,你沒事讓秋香去盯梢玉珠做什麼?害得房中沒了人,小櫻什麼時候失蹤的都不知道。”
是啊,要不是寧玥對玉珠生疑,差了秋香追蹤出去,就不會沒人知道小櫻的動靜了。
王妃一想到自己那苦命的女兒,只恨不得把這個罪魁禍首生吞活剝掉!
孫瑤站在一邊,看看王妃,又看看寧玥,一時間,不知該幫誰。她原本還爲寧玥與寧溪走得近而感到嫉妒和惱火,但眼下見了寧溪針對寧玥的戲碼,反而相信倆姐妹的關係是真的不和了。只是——自己該不該求情呢?
“母妃。”她開口,“先派人去找小櫻吧。”
王妃點頭,碧清帶了人出去。
寧溪眼神一閃,道:“我們也去分頭找找,王府這麼大,多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她提議不錯,王妃沒有拒絕,誰料,寧玥卻慢悠悠地開了口:“在找人之前,我想問馬姨娘和翠蘭幾句話。”
王妃眉頭一皺,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要找人問話?是問話重要,還是找她的女兒重要?
寧玥好似沒看到王妃臉上的不悅,王妃愛女心切,她可以理解,但這並不代替,她會放任自己一直一直把黑鍋背下去。
“姐姐。”她看向寧溪,“你說你夜尿多,睡不安穩,我想問你,是一整晚都夜尿多,還是剛好就玉珠她們出去那兒夜尿多?”
“三妹妹你什麼意思?懷疑我在撒謊嗎?”寧溪避開了這個問題。
寧玥淡淡一笑:“姐姐別轉移話題,我沒生過孩子,對這方面不瞭解,故而有些好奇而已。都說孕婦嗜睡,雷打不醒,姐姐怎麼反而覺得一點腳步聲就很吵?”
此話一出,王妃的臉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懷過孕,自然明白那些動靜,對孕婦的睡眠絲毫不夠吃威脅,而翠蘭卻說,馬寧溪嫌腳步聲吵?
寧溪頭皮一麻,趕忙說道:“我……我是要起夜!”
孕婦夜尿多,這也的確是真的。王妃神色稍霽。
然而下一秒,寧玥又好笑地說:“這麼說,姐姐起夜很頻繁,所以恰好聽到了玉珠她們的動靜?”
“嗯……是。”只能這樣回答,不然呢?說她故意沒睡,等那邊的動靜?但爲什麼,明明這樣說了,還是隱約涌上了一層不安呢?
寧玥脣角的笑意更深了:“既如此,小櫻是幾時出去的,姐姐應該也聽到了吧?”
唰!
寧溪的臉狠狠地變白了。
自己萬萬沒料到,寧玥會挖了個坑等她跳。該怎麼反駁呢?說自己只聽到了玉珠她們的,卻漏過了小櫻的?
硬着頭皮道:“後半夜……我睡得比較熟了。”
“後半夜?姐姐怎麼確定小櫻是後半夜走丟的?”寧玥挑眉。
“啊……這……”
“小櫻也有可能是前半夜走丟的對不對?”寧玥定定地看向她,犀利的眸光,如一把出鞘的寶劍,彷彿她在說一句謊話,便要被寶劍站到腦袋。
寧溪的心裡打了個突,強裝鎮定道:“前半夜……玉珠和秋香都還沒走,如果小櫻出去,她們肯定會鬧出很大的動靜。所以我推測,小櫻是後半夜失蹤的。”
寧玥滿眼愕然地瞪大了眸子:“咦?小櫻不過是沒在房裡了而已,姐姐怎麼從進門就確定她是失蹤了?姐姐知道她會失蹤麼?”
“我怎麼會知道?”寧溪出言駁斥,“是你房中沒人,我才……才推測的……”
“哦,所以姐姐你僅憑自己的推測,就給我扣了一個屎盆子?”
“我……我……”
“我房裡的人不在,小櫻也不在,姐姐爲什麼不說,是她們把小櫻帶出去玩了呢?”
是啊!也有這種可能!王妃眼睛一亮:“小櫻在府裡?”
寧玥點了點頭:“是的,母妃,小櫻一直在府裡,昨兒下雨太悶,估計把她給悶壞了,天沒亮,便吵着要盪鞦韆,與玉珠、秋香她們去了。不明白馬姨娘怎麼回事,硬說我把小櫻給弄丟了。我在棠梨院的時候,便時常帶妞妞,可從沒把妞妞給帶丟過!”
寧溪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不,這絕不可能!小櫻怎麼還會在府裡?她應該早就被弄走了纔是……馬寧玥在撒謊!她在拖延時間!
“母妃!母妃!看我摘的花!”
寧溪充滿了質疑之際,小櫻捧着一大束牡丹進來了,那些牡丹,一朵價值幾百兩,她真捨得摘,不過王妃並沒責怪什麼,花是死的,人是活的,女兒高興就好,大不了,買個幾千盆,讓她摘個夠!
母妃把小櫻抱進了懷裡,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乳香,一顆心才終於揣回了肚子:“嚇死母妃了,你去哪兒了?也不跟母妃打個招呼?”
小櫻蹬了蹬滿是泥巴的鞋子,笑嘻嘻地道:“你還在睡嘛!人家跟玥姐姐說了的!是吧,玥姐姐?”
寧玥笑着點了點頭。
王妃嗔了寧玥一眼:“你這孩子,不早說?”
寧玥淺淺一笑,意味深長的眸光掃過寧溪不停抽動的眼角:“我倒是想說,馬姨娘沒給我機會啊。”
王妃狠狠地瞪向了寧溪,這個愛挑事的女人,差點害她誤會老四媳婦!幸虧當初退了她的親,否則,與這種人做婆媳,真要少活三十年!
“安心養你的胎,別再給我瞎折騰!”王妃厲喝。要不是懷了老三的孩子,她真想把這種人叉出去算了!
寧溪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明明……
她看向了尾隨而來的玉珠,哪個環節出了錯兒?玉珠的?還是——
不等她想通,王妃便差人將她攆回青靈閣了。
知道自己誤會了寧玥,王妃愧疚地與寧玥道了歉。
一個婆婆,能對庶出的兒媳禮遇成這樣,實屬難得了。
“母妃別自責了,其實也怨我沒提起告知您,下次再有什麼事,我一定先與您遞消息。”
王妃高高興興地去了。
孫瑤抱歉地拉過寧玥的手:“四弟妹,剛剛……”
“我明白的,三嫂夾在中間也難做,剛剛三嫂幸虧沒爲我求情,否則,叫母妃看見你爲了我去質疑她,她怕是越發惱我了。”該善解人意的時候,寧玥不會故作深沉。王府的池子夠深,她才接觸了冰山一角,再往後,誰知會怎樣?孫瑤心不壞,與她處好關係,是應該的。
孫瑤釋然地鬆了口氣,暗暗決定,從這一刻起,甭管馬姨娘鬧什麼幺蛾子,她都絕不再懷疑寧玥了。
天空短暫地放了晴,衆人趕緊收拾一番,回了自己的院子。
寧玥除外,她腳步一轉,去了外院的小工具房,那裡,冬梅一行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寧玥淡漠的眸光掃過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脣角一勾,冷道:“羅管事,別來無恙啊。”
羅管事的身子瑟縮了一下。
耿中直一腳踩上他後頸,生生踩得他給寧玥磕了個響頭。
寧玥蓮步輕移,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樣的姿勢,依舊足夠居高臨下地打量他:“羅管事,幫馬姨娘辦事的感覺還好麼?”
好個屁啊?快被你的侍衛打死了……
羅管事欲哭無淚。
寧玥呵了一聲,指尖輕輕扯開絲帕的一角,不疾不徐地說道:“你和你女兒,差點害我被王妃誤會,這筆帳,我怎麼找你們討回來比較好呢?”
羅管事的臉色遽然浮現起一絲恐懼,竭力說,不,吼道:“四夫人開恩啦!這件事與玉珠沒有關係!玉珠不知情的!是我!是我告訴她,等你起夜的時候,就把你的丫鬟引出來!她以爲我要對付的是個丫鬟而已,她要是知道我想進去偷小櫻小姐,肯定會制止我的!四夫人你相信我,玉珠對四爺、對您、對王府,是衷心的!”
“我管她衷心不衷心,反正我也猜不着。”寧玥一句話,澆得羅管事的心涼了大半,“再說了,她如果真的對我衷心,就不會去謀害我的丫鬟,丫鬟怎麼了?丫鬟就不是人?我馬寧玥的人,從來只能自己懲罰,旁人若是敢動……”
後面的話,她沒講完,可羅管事已然聽出了那種咬牙切齒的味道,心中一陣打鼓,這個看似綿軟的四夫人,竟比鐵板還硬上三分!自己真是看走了眼,居然覺得她比馬寧溪好對付……
冬梅與耿中直默默地守在一旁,卻都爲那句“丫鬟怎麼來了?丫鬟就不是人?”動容不已。
其實早在昨天,小姐就猜出了寧溪會聲東擊西,利用玉珠吸引小姐的注意力,所以,只派了秋香盯着玉珠,秋香笨,盯梢人容易被發現,這卻正好讓對方以爲小姐上當了,卻不知,真正將聲東擊西玩到爐火純青的是小姐。小姐派她來找耿中直,暗中注意羅管事,尤其防着羅管事把什麼東西運出府。昨晚羅管事的確溜進了房中,卻還沒摸到小櫻的胳膊,就被尾隨而來的耿中直捉了現行。
他們以爲小姐只是腦子靈光,沒想到,胸襟也與旁人不一樣。
在別人眼中,他們是奴才,而在小姐眼中,他們是人。
寧玥滿心計量着怎麼權衡眼下的局勢,沒在意自己在冬梅與耿中直心中的地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看向面色慘白的羅管事,丟了一把匕首給他:“你和你女兒的命,選一條吧!”
羅管事顫顫巍巍地握緊了匕首,眼圈發紅,半晌無言,直到寧玥失去了耐心,準備起身,才顫抖着聲音說道:“是……是不是奴才……了結了自己……四夫人……就原諒玉珠?”
“那可不一定。”寧玥摸了摸指甲,覺得它們蒼白了些,染些豆蔻可能會更好看。
羅管事見自己性命攸關了,四夫人還有閒工夫觀賞自己的指甲,一顆心,越發七上八下起來:“夫人……您……您究竟怎樣才肯放過奴才?”
“馬寧溪讓你把小櫻偷到哪裡去?”
羅管事吞了吞口水道:“具體去哪兒她沒說,只是告訴奴才,在王府後門一直走的第三個衚衕右拐,會有人接應奴才。”
“還有呢?”寧玥語氣清冽地問。
“沒了,她只說,把小櫻小姐給他們就好。”
“羅管事,撒謊可是不對的。”
“奴才沒撒謊。”
“但你也沒講出全部的真相!說!與你接頭的,都是些什麼人?”
配合着寧玥的怒火,耿中直狠狠地往羅管事肚子裡補了一腳。
羅管事的內臟險些被踹得移位,痛苦地趴在地上,冷汗直冒道:“是……是兩個……太監。”
太監?
司空朔!
果然又是你!
前世的寧溪,就是幫你偷了小櫻,這輩子又來?
要不是自己經歷過一次你的手段,只怕也得被你們兩個給矇混過關了!
尼姑庵的貴人,這麼說,也是你了。
就說嘛,以寧溪那種智商,怎麼可能爬得了玄昭的牀?酒水,迷藥,狍子,每一件,都是你司空朔的手筆吧!
看着陷入沉思,露出死亡微笑的寧玥,羅管事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這真的是那個年紀比玉珠還小的新夫人嗎?怎麼比王爺更令他感到恐怖呢?
寧玥差不多想明白了,便也不覺得多麼神秘了,左不過是前世的步驟,這輩子再一一經歷一次,但她已經不是前世的她,不會再爲司空朔效命,也不會讓司空朔得逞。
只是,她實在不明白,司空朔爲什麼一定要得到小櫻?小櫻又不能解他的蠱毒!
“你沒問馬姨娘,爲什麼要偷小櫻嗎?”寧玥問向羅管事。
羅管事這會子是一點兒謊都不敢撒了,急急地說道:“奴才問了,她只說小櫻八字好,能賣個好價錢。”
“那你沒告訴她,小櫻的八字不是她自己的?”寧玥說道。
羅管事驚訝了一把,小櫻是養女的事,已經多年不被人提起,就連玉珠都不清楚,四夫人怎麼會知道?
寧玥懶得再與羅管事廢話了,爲了抱住自己的地位,居然連府裡的主子都敢偷,或許羅管事會說,反正不是親生的,但在寧玥看來,這種行徑,實在太自私了。既如此,自己利用起他來,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了。
“羅管事,你想活命嗎?”她含笑,輕輕看向了對方……
卻說寧溪在回了青靈閣後,思索着計劃到底出了什麼樣的變故,差翠蘭去找羅管事問個明白,卻被告知,羅管事摔斷腿了!
“摔斷腿?怎麼搞的?”寧溪一臉的不可思議,“是不是他在騙我?”
翠蘭就道:“不清楚,奴婢是聽工匠們說的,說是昨兒夜裡搶修王妃的小花棚,從臺階上摔下來,摔斷了。”
這麼巧?摔斷腿,纔沒能過來偷走小櫻?
“他人呢?”寧溪仍有些不信。
翠蘭道:“在家養着。小姐,要不要把玉珠叫過來問問?”
寧溪沉思片刻,擺了擺手:“不,先不打草驚蛇。我自有決斷!”
這邊,寧溪絞盡腦汁處理自己的“決斷”之際,琉錦院,寧玥叫來了冬八,這是第二次,她單獨找冬八談話,表情,明顯沒了之前的平易近人。
冬八耷拉着腦袋,眼睛盯着鞋面兒,不敢與寧玥對視。
寧玥上回“繞過”他,是希望等玄胤何時想通了親自回來告訴她,但眼下得知了司空朔與寧溪的勾結,她不能再幹等下去了。
她隨時都有被司空朔“擄走”的危險,而她,絕不能讓這一切發生。
“冬八,你與我說實話,玄胤突然變得這麼奇怪,是不是見過司空朔了?”
冬八的頭又往下耷拉了一分,四夫人從不兇他,但正因爲如此,欺騙四夫人,他真的好良心過意不去啊……
寧玥看着這個在玄胤最落魄無助的時候,對玄胤不離不棄的少年,輕輕嘆了口氣:“冬八,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害玄胤,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玄胤好好地活着。司空朔心術不正,他騙起人來,連王爺都會上當,我不想玄胤被他矇蔽了,你明白嗎?小櫻的事我也不怕與你交底,小櫻的確差點兒被人弄走了,幕後主使就是司空朔,他一邊支開玄胤,一邊讓府裡的暗線打小櫻的主意,或許,他下次就要打我的主意!你要是真爲玄胤好,就別再瞞着我了!”
冬八愕然了半日,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是,他們,的確見過,在少爺與您大婚的前一晚。”二人具體談了些什麼,他沒講。
寧玥也沒逼他,有些事,必須他們夫妻倆敞開了心扉好好談,而不是通過一個外人在中間周旋。寧玥又道:“你和我說實話,玄胤在哪兒?”
冬八想了想,道:“紫竹林。”
紫竹林中,玄胤剛剛經歷完一次蠱毒的發作,此時泡在藥池中,無力地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司空流弱弱地嘆了口氣:“你老賴在我這兒也不是回事兒啊,你大哥都給你把藥鼎找好了,你用就是了唄!婆婆媽媽的,還真看上她了?”
玄胤沒說話。
司空流又道:“唉,搞不懂你們,幸虧老頭子我沒——”言及此處,他眸光一掃,在看清門口的人兒時驀地頓住,他的紫竹林果真成菜園子了,又闖過八卦陣了!
玄胤沒等來司空流後頭的話,以爲司空流是有自知之明沒往下說了,靠在池壁上閉目養神。
突然,一道溫熱的香氣靠近了他面頰。
他本能地,警戒心大起,一把抓住那人的脖子,就要將他拽下來,卻突然——
溫柔的吻,落在了他眉心。
熟悉的感覺,令他渾身每個毛孔,都舒暢地張開。
雖隱隱有了答案,還是睜眼,定睛看了看:“你……”
心頭,一瞬間,閃過漣漪。
寧玥微微一笑:“嗯,是我,很詫異嗎?”
能不詫異嗎?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府裡呆着,跑紫竹林做什麼?
等等,她怎麼知道自己在紫竹林?
彷彿知道他的疑惑,寧玥雙手捧住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溫柔地看着他,脣,幾乎要吻到他的:“想你了,所以來看看。”
咳咳,這個女人,能不能不要這麼沒羞沒臊地講情話?
一天不見,換芯子了不成?
不過,貌似換成這樣也不錯。
玄胤眼神閃爍,耳根子漸漸泛紅。
寧玥脫了鞋子,慢慢走下藥池,在他懷裡坐了下來。
玄胤的耳根子一下子紅透了,他、他、他沒穿衣裳啊!
寧玥好似沒察覺到他心底那股興奮的糾結,靠上他胸膛,將小手放在他掌心,與他十指相扣:“蠱毒發作了是嗎?爲什麼不告訴我?”
玄胤沉默,眸光深邃如一泓月夜下的幽泉,卻隨着寧玥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蕩起輕柔的漣漪。
“疼不疼?”寧玥摸着他發白的臉,問。
“不疼。”
“撒謊。”寧玥輕輕地說,“司空流說的對,我本來就是給你解毒的,爲什麼不用?”
玄胤摟着她纖腰的手倏收緊,眸光如冰般冷了下來:“誰要你解毒!”
寧玥被他的力度弄得生疼,卻沒有掙扎,反而朝他胸膛又貼近了幾分:“是不是司空朔跟你說了什麼?”
見玄胤波瀾不驚的眸子微微一緊,她又道,“他是不是告訴你,我會出事?”
玄胤垂下眸子,抱緊她,低頭埋進她頸窩,迷戀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我不想你出事。”
不想我出事,就放任自己出事?寧玥不知說些什麼好了,若非親眼所見,她絕不可能相信殺伐決斷的暴君會有如此體貼的一面,她、她是不是重生的方式不對?
寧玥搖了搖頭:“玄胤,我們談談。”
他們之間,的確需要好好談談。但——
玄胤的眸光微微動了一下:“談什麼?”
寧玥微微沉吟,隨後,莞爾一笑:“談談我們今後的相處,你對我……或者,你對妻子有哪方面的要求,可以提出來,而我,需要什麼,也會告訴你。”
“那你要什麼?”
“先說說你自己。”
“我?”玄胤一頭霧水,他做事,從來只跟着直覺,深度剖析什麼的,不擅長。
“你……爲什麼會喜歡我?”
“不爲什麼,就覺得合適。”
“那……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我合適?”
玄胤沉默,好像第一天就開始了,他被她撞下水,她死死地抓住他,他推開她,她又纏上來,從來沒人敢這樣……那種自己是她唯一救命稻草的感覺,深深地印在了腦海,揮之不去。
他曾經想這樣抓住他孃親,他也曾經希望他孃親這樣抓住他,但都沒有。
也許,是她那份求生的勇氣,豁出一切的毅力,讓他覺得,如果有一天,他們被迫分開,她一定不會放手……
他想要的,從一開始就很簡單,一個永遠不會對他放手的人。
寧玥握住了玄胤的手:“我們……試着相處吧。”
玄胤反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說:“寧玥,你知道這句話代表什麼嗎?”
寧玥點點頭:“我知道。”
你和司空朔,都是看上了就必須得到,得不到也不許別人得到的性子,不是你,也會是司空朔。
我有什麼理由,捨棄爲我疼痛的你,去成全一個將我傷得體無完膚的他?
“那你呢?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丈夫?”玄胤親了親她額頭問。
“一心一意,不背叛我,不欺騙我……”講到這裡,想起他登基後的火爆脾氣,補了一句,“不打我的男人。”
最後一句,把玄胤逗樂了,玄胤挑起她下顎,勾起脣角問:“爺像是那種會打女人的人?”
呃……寧溪不是女人?
玄胤的額頭抵住她的,輕聲道:“爺不打你。”
“還有,不可以騙我,像這次一聲不響就走掉了,也不可以!”寧玥鄭重其事地說。
玄胤輕輕一笑,閉上眼,額頭沒離開她的,脣,又湊過去親了一口:“好。”
“然後,也不能碰別的女人。”這是寧玥最介意的,雖說前世沒見哪個女人在他身邊打轉,可他後宮在南疆啊,誰知道里邊是個什麼情況?
玄胤輕笑:“好。”碰你都碰不夠,還去碰睡?
寧玥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那,我們圓房吧!”
玄胤一怔,這話題……是不是轉換得太快了?
“你不想?”寧玥直直地看着他問。
玄胤張了張嘴,懷中的嬌軀,曼妙而玲瓏,已經撩撥得他險些失控了,但——
偏他還死命地忍着,寧玥靠進他懷裡:“沒事的,我不會有事,不要中了司空朔的挑撥,你一天不碰我,他就一天不對我死心。”
司空朔有非常嚴重的潔癖,絕不睡別人睡過的女人。若不然,他也不會想法設法地阻止玄胤與她圓房了。
玄胤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滑入了她衣襟,撫摸着她滑膩的肌膚,撫上胸口,下腹如漲了一團烈火,整個人都要燒起來。
“蠱毒……會轉移的……”他的嗓音變得十分沙啞,一邊告誡自己停下來,一邊又捨不得離開她溫軟的嬌軀。
寧玥被他揉捏得,發出輕輕的嬌喘:“不會。”前世她都都沒事,這輩子就更不會有了,“你相信我,我比你更瞭解這個蠱毒。”
玄胤明白她沒有撒謊,只是……
寧玥低下頭,睫羽輕顫,指尖撓過他掌心:“這種事,真的要我主動麼?”
------題外話------
甜不甜?甜不甜?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