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縣衙外已聚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如烏雲蓋頂般,放眼望去,縣衙前的整條街上都是人擠人堆着,議論聲不斷。
在少娛樂的年頭,估計今日這樁案件也會成爲一個奇聞了吧?
當冷雲抱着滿月再度出現在前堂時,整個衙堂外都沸騰了。
“冷侯爺出來,冷侯爺出來了!”
羣衆的呼聲很高,可冷雲卻不受影響,邁着穩健的步伐,抱着楊滿月坐了下來。
“放我下來吧……”
滿月輕輕道:“大庭廣衆的,這樣不妥。”
“如何不妥?”
他淡淡道:“你現在能坐麼?背上,臀上全是傷……”
他說着便閉了嘴,低頭看她,只見懷裡的小傢伙小臉通紅,微微眯眼,大抵是明白了什麼。好看的薄脣微揚,發出一陣促狹的低低笑聲。
此一般,端坐在他懷裡的某姑娘更是想死了。
微微輕咳了下,正了臉色,小聲道:“疼也得忍着,不然傳出去可不……”
“沒什麼不好的。”
他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看向地上的榮懷,問道:“榮懷,你可知罪?”
“你,你這目無王法,克妻的煞星……”
榮懷顯得有些虛弱,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但饒是如此,從他嘴裡也沒聽到一句好話,顯是不服。
“看不出你倒是有些骨氣。”
冷雲勾脣笑了。
霎那間,猶如春風拂面,昭華燦爛,靠在他懷裡的滿月看得有些出神了。
認識這傢伙以來,還是頭次看見他笑得如此燦爛,平日裡都是沒什麼表情的,就算是笑,都是淡淡的,還是頭次見到他這樣的表情,一時間看得出神了。
他笑起來真好看啊!可,可爲毛覺得哪裡怪怪的?
心底這種發毛的感覺是腫麼回事?
男子一手抱着她,一手在扶手上輕敲着,衝青雲看了一眼,青雲點頭,高聲喊道:“榮懷,你若再不招,呵呵,可不是吃棍子這麼簡單了!”
“你,你們血口噴人……”
“上夾棍!”
青雲廢話都沒有,見他不招認,立刻讓人取來夾手指的夾棍,立時,慘叫聲響起,迴盪在衙門大堂內,聽得人心驚。
十指連心痛,夾棍之刑可比挨板子還要難受。
楊滿月的臉色發白,明明這人把自己害得很慘,可看着這一幕時,她卻覺不忍。
殺人不過頭點地,真有仇,一刀砍了便是。這般刑罰卻是看得心驚肉跳,不忍相看。
“啊!冷雲,你這畜生!禽.獸!老夫雖是吏員出生,可那也是在吏部有名字的,你,你一個侯爺,哎喲,啊~!竟敢這般折辱,屈打成招,哎喲……”
楊滿月垂下眼,本有些不忍,可一聽“屈打成招”這四字後卻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屈打成招自己就可以,別人屈打成招他就不行?
憑什麼?!
就因爲自己是小民,他是官,所以就可以對自己爲所欲爲麼?!
滔天的憤怒從心頭涌起,剛剛冒出的一點不忍瞬間全無,冷冷一笑,道:“天理昭彰,因果循環,聖人誠不欺我也!”
榮懷差點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就背過去了。他這才發現,此女的確嘴.巴了得,當真有氣死人的本事。
自己剛剛冤枉她,打她,轉眼功夫,她就成了看戲的,而自己成了刀板的魚肉。
“你這妖婦!好歹毒的心腸!”
榮懷顯是被打昏頭了,已開始胡言亂語,“你這妖婦慫恿侯爺誣陷我,將來定不好死!老夫沒勾結倭寇,你冤枉我,我死了變成鬼也要找你報仇。”
“青雲。”
冷雲淡淡道,“把東西給他看看。”
說罷又衝青雲使了個眼色,只見後者忽然掏出一本冊子,開始唸了起來,“弘光二十年,丁丑月……五百石大福船三條,三百石小船六條裝載物資於子時偷偷出港……”
幾條一念下來,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一羣主簿等佐貳官臉上浮出驚恐,有人更是直接癱軟了下來,尿臊味瀰漫在空氣中。
門外的人民羣衆都驚呆了!
葉戚更是嚇得面無人色,本就被冷雲突然出現給嚇得不輕,現在再一聽勾結這倭寇之事,只覺小腹酸脹不已,有種要失.禁的感覺。
榮懷雙眼空洞,呆呆地望着青雲手上的冊子,整個現場陷入了死一般沉寂,詭異極了。
“身爲朝廷官員卻給倭寇輸送物資,打死他!”
“打死他!”
忽然,民衆憤怒的聲音響起,一聲接一聲,自大明問鼎以來,寧波民衆飽受倭寇之苦,甚至最大幾次規模的倭寇入侵大屠殺也是發生在寧波。
可以這麼說,如果明人恨倭寇的話,那寧波人恨不得要將倭寇抽皮扒筋了!
要知道,就算是來華做生意的普通日本商客在寧波也得老實些,不然一個弄不好就是被羣毆的下場。
如今見到官家人給倭寇輸送物資且證據確鑿,如何能不氣憤?!
一時間,門外的羣衆跟瘋了一般要衝進衙門,冷雲帶來的親兵死命攔截,老百姓們憤怒嘶吼着,似是要把裡面的榮懷活活撕碎一般。
冷雲勾脣,淡淡道:“榮懷,本侯允你自辯,你還有何話要說?”
榮懷渾身都在哆嗦着,看向一羣佐貳官,可當目光觸及時,這羣人紛紛避開了,甚至有人已下跪,看那節奏就是賣隊友的節奏。
心沉到了谷底,臉上一片晦暗,嘴皮子抖了幾下,低聲道:“侯爺,勾結倭寇的罪名可大可小,侯爺打算怎麼處置榮某?”
“這就看你配合不配合了。”
冷雲面無表情,把球踢又給了榮懷。
衙門內外忽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着衙內跪在地上的那個人。
過了好久,榮懷才長長嘆出一口氣,道:“老夫也是被逼的,禍不及家人,還請侯爺開恩。”
“開不開恩不在我,在國法,若是你悔悟,冷某倒可替你求情。”
他說着便一揚眉,淡淡道:“畢竟也是幾百人人命。”
他這樣說着,可目光卻是沒停留在榮懷身上,而是越過人羣看向了衙堂外,停在了葉戚身上。
葉戚只覺被他這樣一瞥,心臟好似驟然停止了一般,本就毫無血色的臉似乎也更加慘白了。哪怕是個豬,到了這個時候也該知道,現在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全在裡面那男子一念之間。
他看向冷雲懷裡的楊滿月,一絲不甘從眼裡閃過,隨即又避開冷雲的目光,垂下頭來。
或許,求下楊滿月能保全自身?
到了這個時候面子不面子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性命。
想到這裡,葉戚忽然大喊:“老父母大人,小人柴橋葉家村葉氏族長,小人有事要揭發!”
話一出口,人羣中頓時傳來各種議論聲,本一樁爭奪孩子的公案,本也平淡無奇。可這過程卻是曲折,到了這會兒,何大與苦主的事已不重要,民事案件成了勾結倭寇的刑事大案,倒也成了一樁奇聞了。
本以爲事到了這兒就算結束了,可哪知這會兒卻忽然有人搞檢舉揭發,憤怒的民衆有些懵了,難道又有什麼變化了?
“堂外何人喧譁?”
陳述問道,“傳上堂來。”
葉戚進來了,行了跪拜大禮後,答道:“回老父母大人的話,小人乃是柴橋葉家村葉氏族長,這楊家小娘正是住在我們村裡。”
陳述點頭,“你有何事要揭發?”
“回老父母大人,小人的大兒在衙門辦事,是戶房小吏。前不久孩子回來,跟小的說起一件事,當時便覺蹊蹺,剛剛聽這位大人報的事,小人覺得什麼都對上號了。”
“哦?”
陳述眯眼,“蹊蹺之事?與本案有關?且細細道來。”
“是!”
榮懷看向葉戚,嘴角揚起,好一條老狗,這是要賣掉自己的節奏?
蠢貨!
現在再來抱大.腿祈求原諒是不是太晚了?
好!
你不仁我不義!且拖個墊背一起死,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默不作聲,榮懷冷眼瞧着,他自知事情敗露,既冷雲答應饒他妻兒家小性命,他也無所求了。他現在倒要看看某個蠢貨是怎麼把自己作死的,臨死前還能看一個蠢貨作繭自縛,倒也不寂寞。
“大人上任後可查看過常平倉?老夫兒子覺得蹊蹺就是在蹊蹺在這兒。榮大人多次派人覈實糧倉,表面看來是勤於公務,可這次數未免多了些……”
話說到這裡卻是沒有再說下去,大家都是聰明人,有這話也就足夠了。
榮懷冷笑,“你兒子倒是個有心的。”
他頓了下又道:“說起來,今日升衙可不是因爲老夫的事。若是沒記錯的話,苦主不是這位楊家娘子與何大麼?既楊家娘子是冷侯爺未過門的夫人,那人品操守自是不用說。這事倒也怪了,按照慣例,普查人丁之事不是該鄉里覈實麼?里正疏忽不提,就說這位葉家族長,老夫若沒記錯,你是後所糧長吧?國以農爲本,家以糧爲穩,嘖嘖,你這糧長難不成也犯了糊塗?”
葉戚倒吸了一口涼氣,望着榮懷眼裡生出怨毒。
坐在冷雲懷裡的楊滿月望着這一切,嘴上掛出一絲冷笑:狗咬狗,當真是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