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應話,只是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把手給我。”
“做什麼?”
她眼裡生出警惕。
“看下你的傷口。”
他拉過她的手,見包紮的布上又有些血滲出,蹙眉道:“拿石頭砸我衣服砸得開心,傷口裂開都不知,是有多恨我?”
她臉一紅,見他眼帶戲謔便強辯道:“你若我不捉弄我,我何故砸你衣服?”
語帶委屈,撒嬌意味頗濃,就連自己也沒察覺到。
見她收了利爪,嬌嬌軟軟的樣子讓某男很受用,揚了揚眉道:“怎不說是自己心眼小?”
“女子心眼小些正常。”
她不以爲意地道:“男子心胸寬廣纔是正理。”
“嘁……”
他冷哼一聲,不屑道:“歪理。”
說着便解開她的紗布,嘴裡又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聖人誠不欺我。”
他看着她,嘴角露出一絲嘲弄,“對自己無利時想起自己是女子了?”
“哼!”
被人拆穿自己的把戲,某姑娘一邊紅着臉一邊還犟嘴道:“以前先民茹毛飲血之時,男子狩獵,女子採摘,別看狩獵不容易,可卻需要多人配合,所以心胸不寬廣是沒法成事的;而採摘梳洗卻可一人完成,心思要細,不然分辨不對就要吃死人,日子久了,女兒家的心眼就細了,這叫傳承。”
他呆了下,定定望了她好久,不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居然笑得眼淚都出來。
“楊滿月,你這張嘴真是鴨子嘴,怎麼都煮不爛,這都能找出個理來?”
她撇嘴,心裡吐槽道:“土著無知,這是有科學理論的。”
撇了他一眼,鄙夷不由流露,生爲現代人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他臉一沉,“那眼神什麼意思?”
“啊!”
見他立刻翻臉,某姑娘不敢得瑟了,忙道:“哪有,哪有,你眼花了。”
心裡暗暗哭泣:怎,怎就這麼沒出息?怕他作甚?跟他幹啊!
可看着男子高大的身軀,陰冷的臉,還有那莫名其妙的懲罰,她縮了縮脖子,最終還是把節操送給狗狗吃了。
“我眼花?”
他嘴角凝出一絲邪佞,勾起她的下巴,冷聲問道:“在心裡罵我?嗯?”
“我怎麼敢?”
她笑嘻嘻地道:“您可是名滿天下的戰神,嶽武穆再世,我哪裡敢在心裡罵你?”
再說,你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罵你,你知道嗎?
在心裡偷偷加了一句,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溫和,“我一小女子哪敢在心裡偷罵你?”
“哼!”
他冷哼了一聲,看着她傷口因剛剛泡水有些泛白了,心裡泛起一絲憐惜:早知還是那樣懲罰她的好。
“牙尖嘴利,除了我,看哪個要你?”
“切!”
她冷哼,“沒人要就沒人要,多賺點錢,一輩子也挺好的。”
“呵……”
他輕笑,薄脣泛出一絲嘲弄,“沒有相應的地位,再多的錢也是爲人做嫁衣。”
他說着便伸手滑過她的脣,“聰明的女人該爲自己尋一個強有力的男人當靠山,嫁給我,我可以給你求個誥命,我冷雲的妻怎麼也得是一品夫人,風光無限,你看如何?”
“不如何。”
她斂了笑容,看着他道:“高門富戶非我所願。”
“是何道理?”
“小女聽聞侯爺也是出生富貴之家,只是後來家道中落不得已去從軍振新家業。”
“這與你嫁給我有甚關係?”
他蹙眉,“你嫌我是武官粗鄙?”
“侯爺想哪去了。”
她搖頭,“滿月豈是那種人?”
她嘆氣了一聲,“滿月雖出生貧困之家,可卻也曾聽父親說過,富豪之家的陰私。侯爺兒時應也見過吧?”
一絲寒芒從冷雲眼中閃過,隨即消失在眼底,略微思忖後道:“後宅婦人爭鬥卻是常態。你擔心這個?”
“正是。”
她正了臉色,“誠如侯爺所言,滿月心小,小的眼裡容不下沙子。如果滿月能容下,那便是對您無情。而就算滿月對您無情愛,可卻總要生子,將來難保不會因一己私慾變得面目醜陋。”
她望着他眼睛,真誠地道:“與其將來惹您討厭,甚至死在後宅鬥爭中,侯爺高擡貴手放了滿月如何?我們可以當知己……”
“呵……”
他笑了起來,笑得桀驁且放肆,“楊滿月,你憑什麼跟我講條件?”
“不憑什麼。”
她搖了搖頭,“滿月雖愚鈍可卻也有自知之明。自知滿月非您良配,故而退而求其次,還請侯爺消了這門不清不楚的婚事吧……”
她說着便站了起來,慎重行了一禮,“滿月此生都會感激您的。”
怒氣在男子的胸口聚集,他雖有克妻之名,可身邊卻從來不乏示好的女子。遠的不說,就這內宅不知多少丫鬟想爬上他的牀。可如今他卻被一個黃毛丫頭這樣嫌棄,素來驕傲的他如何能忍受?
他一把拽過她,按到了桌上,注視着她漆黑的雙眼,一字一頓道:“你可知在跟誰說話?”
楊滿月沒有掙扎,她能感受到男子的怒氣,她雖很害怕,可卻覺要是今日不說清楚,以後就更說不清楚了。
想起上輩子的經歷,還有這莫名其妙的婚事,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攥緊,咬牙道:“侯爺,強扭的瓜不甜,您這又是何苦?”
“哈!”
他狂笑,眼裡帶出邪肆,“只要我願意,哪怕是苦的我也能吃出甜味來!”
說着便又靠近了些,滿滿的暴虐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那股戾氣好似化成了火,灼着她,只覺渾身都疼了起來,呼吸慢慢緊促。
“你敢說對我無情?”
他注視着她的雙眸,“看着我!”
“是……”
她看着他,嘴角劃出一絲嘲弄,“您高大英俊,有權有勢,試問世間又有哪個女子能拒絕您的示好?滿月對您有好感也不奇怪,畢竟您是英雄,自古女兒家都是仰慕英雄的。您聽清楚了,是仰慕,而非愛慕。”
冷雲只覺這妮子的一張嘴好生討厭。
從她追上自己還錢那刻起,她就在自己心裡留下了影子,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也不知這是爲何。
明明她只是一個沒張開的黃毛丫頭,不但脾氣臭還狡猾得緊。可就在那天,陽光照下來,她追着自己,滿頭滿臉的汗,就是爲了把錢換給自己。
明明是個狡猾的妮子,可在那一刻,他卻在她眼裡看到了一片明亮。
很溫暖。
他喜歡那樣的眼神,喜歡她的涇渭分明,喜歡她的公事公辦。
愛財卻取之有道,這世道,這樣的女子不多了。
他需要一個這樣的妻子,聰明狡猾卻有底線。
後來更是被她一手廚藝征服,她做的菜總能給自己帶來溫暖的感覺。
他也自然自己對她付出了足夠的耐心,可這妮子心裡卻沒自己嗎?
不!
“我不信!”
他一臉肯定,“你若對我無情,我如此輕薄你,你爲何不生氣?”
“哈?”
她被氣樂了,眼神忽然前所未有的冰冷起來,“我有得選嗎?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強迫我!從頭到尾,你這個未婚夫都不是我想要的,都是別人硬塞給我的!你跟那些人有什麼區別?你們問過我感受嗎?爲什麼?只因爲我出生貧窮,爲人粗鄙嗎?!”
她忽然炸毛讓冷雲呆愣在那兒,雙手不自覺地鬆開,有些怔愣地望着她。
話起了個頭,她便停不下來了,一股腦的,把穿越以來受的委屈都發泄了出來,“我一個農家女本應尋個農家漢子,他耕田來我織布,生幾個孩子,和和美美的過一生。可現在就因爲你,因爲葉家人的算計,我不得不拋頭露面。你這樣看着我作甚?!”
她嘴角劃過一絲嘲諷,微微揚着,“世人談錢便說粗鄙,可正是這粗鄙之物卻是暢通天下!葉家人要拿捏我,我不想讓他們拿捏!他們兒子是書吏,我得罪不起,除了拿錢開道我還能怎麼辦?你說你喜歡我?你喜歡我什麼?”
她站了起來,明明是個子小小的,可身上的氣勢卻咄咄逼人,駭人得緊。
“你無非是需要一個妻子罷了!你貴爲侯爺,若真要娶妻什麼樣的人沒有?冷暮時,你敢說你對我楊滿月是真心的麼?你敢說你沒利用我農家女的身份來給你打掩護?!”
冷雲呆愣在那兒,她都明白?
是的,楊滿月明白。
從他說出“我需要一個妻子”的時候,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學文科的要沒點歷史政治觀,那隻能說是在死讀書。但凡真正用心了,這些東西根本不用明說,立刻就能聯想到他這句話裡的深意。
儘管這個大明已面目全非,可就她這些日子聽到的那些文人議論便足以窺得一些這世界的真相。
這依然是一個重文輕武的大明,本質是沒有變的!
一旦安逸下來,武人依舊是文官集團的防備對象。
而冷雲已是位極人臣,雖然侯爺上面還有一個國公。可他以二十出頭的年紀就獲此殊榮,不說大明第一個,但也是絕無僅有的那幾個!
大明在開國之初爵位封賞很大方,可越到後期收得越緊。不僅如此,歷代天子都在想法回收封位,冷雲娶自己這樣的女子意欲何爲?
當真是喜歡嗎?!
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