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江南人如何會做川菜?”
等楊滿月把做好的菜都端出來後,冷雲忽然問道。
楊滿月愣了下,隨即道:“書上看着了便琢磨開了。”
冷雲點頭,也未多深究。只是掃了一眼桌上,微微蹙眉,道:“我見青雲買了肚子過來,怎得沒做?”
楊滿月嘴角抽了下,知這人是想吃爆肚頭,這是傳統川菜中較爲經典的代表。
只是此菜處理起來頗爲麻煩,首先要清洗肚子就比較麻煩。得用鹽加醋反覆搓洗好多遍才能清除掉粘液。隨後還得把豬肚浸在冷水中,用刀颳去肚尖老繭。
另外,爆肚頭好不好,全看肚頭撕不撕得好。
勁頭大了,肚子被撕破,肚頭取不下來;勁小了,肚筋和肚頭粘連在一起,肚頭同樣取不下來。只有勁道正好,肚頭才能被完整取下來。
想到這裡,楊滿月搖了搖頭,道:“這菜太難了。侯爺是蜀地人又頗精通食道,想來也聽說過爆肚頭的火候在於撕肚頭和切肚頭。其他不說,就說這切肚頭。刀口過深則破,刀口過淺則肚花不得翻卷。只有切得適中又深淺一致,肚子遇熱後纔會翻卷成桔花狀。”
青雲聽得眼睛發直。原來爆肚頭竟有這多講究麼?
嚥了咽口水,又側着耳朵細細聽那小娘子說着。
“你刀功我覺無問題。”
冷雲回道:“就算是御廚也未必有你這功夫。我倒是好奇,到底是天賦所在還是有奇遇?”
楊滿月心裡一抽,可臉上卻不顯現,笑了笑道:“從小就愛做菜,瞎琢磨唄。”
見男子眼裡的審視,她忙又繼續道:“再者就算肚頭撕得好,刀功也好,可這道菜的火候更難掌控。欠火則口味有異,過火則老而不脆。就因難度極大,又極富地方特色,所以非川菜廚師很難將這道菜做好。”
“所以……”
冷雲聲音陰沉沉的,倏然看向她,劍眉一揚,“你是想跟我說,你嫌麻煩?”
楊滿月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想起村民唯唯諾諾的樣子,忽然覺得他們害怕這人是正常的。
這性子未免也太陰晴不定了!
嚥了咽口水,掙扎了半晌,最後垂下頭,道:“做得不好可別嫌棄。”
嚶嚶嚶,節操君,姐又一次拋棄了你,真是對不起!
正說話間卻聽得外面一陣響動,陳氏的聲音傳來,“滿月,我們回來了。”
“怎這早?!”
楊滿月嚇了一跳,不禁脫口。
冷雲抿着酒,也不看她,保持着面無表情的臉。可那微閃的眼神卻顯示出了他看好戲的心情。
楊滿月咬牙,氣鼓鼓地出去開門。
須臾的功夫,陳氏進來了,一看這場景頓時呆立在那兒,一臉吃驚地道:“你,你,你,你怎麼會,怎麼……”
冷雲的出現太過意外,以至於陳氏說話都結巴了。
“娘,這是冷侯爺……”
楊滿月小聲介紹着,“對,就,就是那個冷侯爺。”
“噗通!”
話音才落卻見陳氏扔了手裡東西,跪了下來。
“民婦楊陳氏給侯爺問安,侯爺萬福。”
“夫人這是作甚?”
就在楊滿月吃驚中,一直在那兒做“二大爺”扮相的冷雲忽然滿臉春風,起身走到陳氏身邊親自將她攙扶起,道:“可使不得,您以後就是暮時的長輩了。”
我去!
您是帶了人皮面具在身上嗎?這臉換得也太快了!
更讓她詫異的是陳氏的反應。
只見陳氏直哆嗦着,不過顯然不是害怕而是激動。
“原來,原來您就是冷侯爺。這般平易近人,這,這,唉!民婦糊塗了。滿倉,快,過來喊人。”
楊滿倉如個猴兒一般,幾步過來,噗通一聲跪下,行了一個大禮,脆生生地道:“滿倉給姐夫問安了!”
問尼妹啊!
楊滿月頓時大怒,“誰是你姐夫?別亂喊!”
可某男聽了這聲“姐夫”後卻是心情大好,冰冷的臉上浮出一絲溫和,點了點頭,衝青雲使了個眼色。
青雲立刻掏出一把金葉子塞給滿倉。陳氏看了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
“一家人,莫客氣。”
冷雲擺了擺手,道:“姨娘(寧波喊長輩女性姨娘)飯可吃了?滿月,去做些不辣的菜來。”
忍住,忍住!
楊滿月死死地剋制着自己想吐槽的衝動,衝滿倉道:“滿倉,嗟來之食不可拿!”
冷雲一眯眼,淡淡道:“默敖非真無禮,可那饑民卻是真迂腐,你莫不是要教阿弟當那饑民?”
楊滿月咬着脣,眼裡冒出小火苗。
真是夠了!
您明明是武夫怎麼搞得跟大學士一樣?各種典故張口就來,您已經夠優秀了,給人一條活路成不成?
陳氏眼見氣氛有些變味了,忙笑着道:“侯爺莫生氣,小娘不是那個意思。”
頓了頓又道:“不過這見面禮太重了,我們可不能收您的。”
楊滿月有些摸不着頭腦,之前陳氏對這人頗爲警惕,怎得在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反而客氣起來了?難道這年頭的人當真是對權勢這般畏懼?
不!
陳氏爲了她都可以豁出命去,豈會因知他身份而做出摧眉折腰之事?
“無妨……”
冷雲淡淡迴應道:“不是要讀書麼?這些買束脩禮應是體面了。”
楊滿月一愣,所有怒氣一瞬間消散。
呆呆地望着冷雲,只見燈光下,男子負手而立,身姿挺拔。橘色的燈光將他剛毅的輪廓模糊,變得柔和了不少。少了清冷,多了些書卷氣,“溫潤如玉”四字不經意地在腦海閃現。
隨即,她又搖了搖頭。
一定是被他折騰壞了。此寮就是個野蠻人,自己竟會覺得他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腦子秀逗了吧?楊滿月!
可饒是如此,心尖卻覺得有些脹鼓鼓的,好似被塞入了什麼一樣,讓她覺得有些溫暖。
小跟班青雲也很有眼色,主動走出去把東西都拿進來。
陳氏看着滿滿一桌菜,又看了看冷雲,喜悅在心裡流淌。
雖說懼怕此人克妻之名,可滿月已因他死過一次了。老人家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滿月活過來後,除去那幾個膈應人的東西其實家裡日子是比以前順當多了。
若是沒見此人之前的表現,陳氏斷然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滿月嫁給冷雲。可冷雲劍走偏鋒,給陳氏留下了好印象,只覺傳言有假,畢竟人不遭嫉是庸才,像冷雲這樣的人中之鳳自然嫉妒的人也多。
更關鍵的,陳氏一琢磨冷雲這行爲就覺此人對自家閨女很真心。
這高的身份卻是不嫌棄路邊攤,屈尊紆貴的,求點啥?不就是求自家閨女能嫁給他嗎?雖說他可能也是急了,可也正因爲如此才顯自家閨女可貴啊!婚前就這般疼小娘,等小娘嫁過去能不好?
陳氏到底只是一個古代農家婦人,哪裡懂什麼格局?只覺這冷侯爺對自家閨女其實挺用心的,對自己也禮貌,便覺這門親事其實不錯來着。
唯一讓她感到擔心的就是:會不會再克着滿月?
不過眼下人家很客氣,他們也不能不識好歹,禮節總得做足了。
她招呼着滿月進廚房,一進門就把滿月偷偷拉到一邊,小聲嘀咕道:“小娘,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是冷侯爺了?”
楊滿月看着陳氏滿臉八卦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
搖了搖頭,喃喃道:“是我昨天猜出來的,他也承認了。”
“這感情好……”
“啊?好啥?”
“你這傻丫頭!”
陳氏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點了點滿月的小腦袋,振振有詞道:“這侯爺對你這般上心真教人感動。”
“哈?!”
楊滿月傻眼了,忽然伸手去捏陳氏的臉,一臉驚悚地道:“你,你是不是阿孃?”
“啪!”
陳氏打掉楊滿月的手,嗔道:“你這孩子說啥傻話?不是娘是誰?”
“你真是我娘?”
楊滿月一臉詫異,“那你怎麼幫着他說話?”
“要之前,娘肯定不願。都說此人殘暴至極……”
楊滿月不住點頭,殘暴,殘暴到極點了!不僅殘暴還很無恥……
“可他隱瞞身份前來,不但斯文有禮且尊老愛幼。”
陳氏一臉高深,“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老先生?那老先生問他要酒喝,立刻酒給了呢。而且啊,滿月,這侯爺對你可真上心。弄得跟書裡說得似的,那叫啥?一網啥的?哎呀,反正就是疼你!娘昨個兒瞧得真真兒的,你手切坡了,那一瞬間,他心疼得臉都冷了呢……”
楊滿月只覺草雞了……
娘……
說好的要跟惡勢力鬥爭到底,說好要愛窩一輩子的呢?
您這麼快就轉換立場,對得起窩對乃的信任麼?
還有乃這麼興奮做什麼?那模樣就像看到了霸道總裁取了灰姑娘一樣,滿滿的八卦都從您老身體裡冒出來了,有木有?
楊滿月不由扶額。
孃親是小娘親,到底年歲還太小,這也太好騙了!
“娘,那人哪像你說得那麼好?空穴不來風,娘,您醒醒,看清楚了,那就是頭披着羊皮的狼。”
“臭孩子,怎麼說話的?這般無禮!什麼空不空穴的,娘只知眼見爲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