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巨大的檀木桌案,桌上書卷甚少,倒凌亂地堆放着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瓷瓶。案後,坐着一名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邊玩弄着手裡的一隻玉色小瓶,邊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一排黑衣人。
半晌,才問:“怎麼,人死了沒?”
幾個黑衣人相視看了一看,垂下頭,默默地搖了搖頭。
“人沒殺成,還敢耽擱了這麼久纔回來!”中年男子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瓶子叮叮咚咚作響,說話聲更是拔高了不少。
爲首的一人向旁邊的兄弟使個眼色,有人遞上前一包淺綠色的粉末,淡淡道:“但是我們發現了這個。”
那男子狐疑地拿起紙包,拆開,見了那粉末,臉色微微一變,忽然站起了身子,用手撥了撥粉末,將手指湊到鼻子下嗅了嗅,臉色一沉,是她?她還活着?
“方老爺,這東西……”爲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笑,話不肯說完。
那位方老爺似乎猶豫了半天,將粉包又細細看了半晌,才摺疊起來,收入懷中:“好吧!就先放過那姓墨的小子,你們先把用這‘留人醉’的女子帶來見我,記住,要毫髮無損地帶來。”
一排人直直地站着,沒有人對他的話有所反應,他逼視眼前的一排人。
屋子裡,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一觸即發。
良久,方老闆長長嘆了口氣,坐回桌案後面,提筆寫了張條子,眼也不擡地扔向那排黑衣人:“老規矩,到帳房領錢去吧!事成之後再給一半。”
爲首的黑衣人從空中抓住紙條,盯了方老闆半晌,冷冷一笑,這才掩門離去。
那方老闆又是一聲長嘆,倚靠到椅子上,從懷中摸出了一支金色的簪子,上面一對蝴蝶,相依相伴,羨殺神仙。
馨兒……他閉上眼,也許你是對的,可是,我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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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元山莊位於邊陲幷州城中,是邊塞苦寒之地,而當墨印與韻雅到達幷州時,卻見百姓衣裳單薄,甚至有人衣不裹體,一大幫人行色匆匆地在風雪中趕路。
街道兩邊的屋子,有些斜斜地掛上一枚銅鎖,有些卻是大門敞開,但相同的是,門外的景象一片狼籍,一些堆在門邊等着過冬時用的大白菜,掩上斑斑點點的白雪,但那白雪卻掩不去菜葉被踐踏得零落滿地的狼狽。
墨印皺了皺眉頭,邊陲之地,本比不得韶凌天子腳下的熱鬧繁華,但自己記憶中幷州,卻是安靜祥和的,無論如何,也不該落得這步田地。
韻雅性子急,一躍下馬,拉住一名布衣大漢,單薄的衣裳融着雪水,觸手冰涼,韻雅也不禁皺起了眉頭,放柔了聲音:“大叔,這裡發生了什麼?”
大漢擡眼看了韻雅一眼,還沒有應話,身後跟着的一個裹着青色頭巾的女子受了驚一般地向大漢身側躲去,她手裡本牽着一個抱着只大包裹的小女孩,被她這麼一帶,手裡的包裹驚到了地上。
韻雅嘆了口氣,彎腰將包裹揀了起來,蹲下身子,湊到小女孩身前:“來,拿好了。”說着,將包裹送到女孩手中,擡頭,卻對上一雙略顯呆滯的眸子,那目光失了焦距的空洞,卻死死地盯着韻雅,之中有濃厚的恐懼。
“大姐,你……”韻雅張口欲問,卻眼見那女子的目光渾濁了起來,面色忽然慘白,鬆開拉着孩子的手,緊緊地護住自己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着。“大嬸,你……不要怕,我是好人……我……”韻雅試圖上前安撫她,忽然手被人拽住,只見墨印已從馬上躍下,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追上前去。
那名布衣大漢已快步趕了過去,一邊拍着那個女子,一邊低聲在她耳邊說着什麼,半天,她才漸漸安靜了下來,大漢將女孩的手交到她手中,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你瞧我該上田裡去了,你好好帶因因,成不?”
女子聽話地點了點頭,執過女兒的手,對女兒溫柔地笑道:“走,跟娘作飯去,等爹爹回家。”那情景,分明就是在家中的溫馨。
女孩很聰明,擔心母親走遠了,便拉着母親停到路邊,撒嬌着要母親陪着堆個雪人。這時,先前的那名大漢眼中的擔憂才略略的少了些,也漸漸有了幾分溫暖的笑意。
“她……”韻雅追問,墨印尚來不及阻攔,只好也看向那名大漢。
大漢的目光終於是轉了回來,空洞地注視着墨印和韻雅半晌,才長嘆了一口氣:“姑娘和公子是外來的吧!”細細打量了韻雅一會,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接着道:“姑娘生得這麼標緻,還是快出城去,要不,要不——”他微微哽咽,“那羣人,那羣人簡直就是禽獸……”
他怒極罵人,聲音大了些,韻雅一時倒想不到什麼話可以來安慰他,只愣愣地看着他。
“大叔,到底發生了什麼,您好好說一遍,好不好?”墨印拉着他,向路邊移了移。
大漢搓了搓手,擔心地朝妻子的方向看了一看,才又將頭轉回來:“說來也是好明白,就是這幾日,那羣禽獸,恩,就是炎國商人每夜來我們城裡搶掠東西,還打人,還,還,還……”他又朝妻子看了一眼,說不下去,但墨印和韻雅相視一眼,都是心知肚明。大漢閉了閉眼,又霍的地睜開眼,彷彿不敢正視閉上眼時要面對的那些場景,深深嘆了口氣:“這麼着,我們是過不下去了,再不走,怕是連命也丟在這裡了。”
炎國商人?商人會缺錢財嗎?居然來劫掠百姓的東西,說出去,也不怕丟光了他們炎國的臉!韻雅在心裡暗自嘲笑。
“沒有人出來抵抗嗎?”
“抵抗?”大漢眼中一片茫然,半天,才緩緩道,“有的有的,你們外來的是不知道,這城裡有一座武元山莊,便是他們一直在努力把那羣禽獸往外趕。只是,只是,”壓低了聲音,湊近墨印和韻雅,“只是那守城的士兵倒好象什麼也不知道似的,放任他們來來往往,像是出入他們自己炎國似的。你們說說,那麼多人,武元山莊再怎麼厲害,也趕不完不是?”
商人嗎?真的是商人?墨□□裡一緊,若是一般的商人,山莊里人的抵抗怎麼會起不了一點作用,只怕,這些所謂的商人,買賣的不是生意,而是家國!
“那你們這一去,要到哪裡落腳去?”韻雅也隨着大漢的目光看向那堆雪人的女子和孩子,這麼一家子,孩子都小着,女主人神志不正常了,以後的路,可是不好走啊!
大漢苦笑:“到哪裡都比呆這裡強!反正跟着大家一道走,怎麼說,倒也還有幾分活路。”
雪忽然下得大了,大漢衣上稍乾的水跡又被暈得潤溼,斑斑點點的水跡,遠遠看來,千瘡百孔一般。
墨印將身上的輕裘解下來,塞到大漢手中:“大叔帶着家眷到城外對付幾日,三日之內,必能讓城中回覆安寧。”
大漢捧着輕裘,推也不是,收也不是,愣愣地看着面前這個蒼白單薄,眉目俊秀的年輕人,一時間不知道要做何言語,只呆呆地看着他帶着同來的女子策馬離去。
人走的遠了,看不見了,大漢這才醒過來一般,抱着輕裘追到妻子身邊,給她披了上去,拉過女兒,讓她呆在母親懷中,讓那見輕裘爲妻女擋住風雪。
風雪漸大,那雪色狐裘上的雪水微微溼了毛皮,而那褐色的單薄布衣上,雪水暈出的深褐色斑點漸漸,漸漸,愈加的密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