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嫁給你父親。”
“那皇上答應了?”
北皇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她說,如果我不答應,她就死守城裡,讓那城變成一座死城,讓我什麼也得不到。”
“或許皇上答應我母親,是因爲這樣可以給母親一條生路。”
北皇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裡閃過一抹意外。
所有人都認爲,他這麼做是想要那座城,是想要功,因爲他確實是因爲這場戰略建立了威信,不久後父皇病重,傳位給他。
沒想到,這個小姑娘一下就點破了他當年真心的心思。
“那我爹爲什麼又會娶現在的王妃?”
“我回國後,派人前往虞國打聽,才知道她竟是虞國的儲女虞真。後來,兩國休戰結盟,虞皇要求結親,把自己的長女嫁給你爹,因爲當時你爹幾乎掌控着整個北朝的兵權。”
“可是我爹不是已經娶了妻子?”
“虞皇自然知道,但放話不惜自降長公主的身份,做個平妻。這樣的要求,如果我們還不答應,結盟的誠心自然要被懷疑。”
“虞國的長公主和我娘是親姐妹,她嫁到靖南王府,不可能認不出我娘。”
“所以你娘離開了靖南王府,回了虞國。”
“皇上當年答應虞國結親,難道就沒有私心?”
“我確實有私心,我嫉妒你爹,雖然當年拆散你爹孃雖然不是故意爲之,但結果確實如此。長樂,朕對你娘和你有愧,這些年纔會對你一味縱容。”
鳳淺望着面前這張表面看來,一臉正氣的臉,嘴角浮上一絲譏誚。
“長樂,你可以恨朕。”
“我不恨皇上。”鳳淺起身,向北皇禮了一下,轉身揭開車簾,離開,他不過是一個失意的可憐人。
他找她來說這些,不過是害怕她把在移宮見到的事告訴母親,那麼他和母親之間殘存的那點‘友誼’也將失去。
鳳淺跳下車,發現皇甫天佑騎着馬屹立在車前,顯然聽見了她和北皇的談話。
皇甫天佑默看了她一會兒,向她伸手過來。
鳳淺猶豫了一下,把手放進他厚實的手掌。
他手一握,往回一帶,把她拽上馬背,一夾馬腹,駿馬飛奔,離開隊伍,直到無人處,才慢了下來,緊抿着脣一言不發,任馬匹自己慢慢前行。
他不說話,鳳淺也一直沉默,四周靜得像是時間都要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那六年是怎麼回事?”
父親虧欠鳳淺的不止是家散人離,還有她整個扭曲的人生。
鳳淺眼底微熱,在府裡聽說,她母親是父親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孤女。
因爲是孤女,所以沒有強勢孃家依靠,她百般討好祖母,可是仍然被人看不起,府裡上上下下,總在父親不在的時候欺負她。
她爲了不讓父親爲難,一個人悄悄忍下所有的委屈,沒有人知道她曾是被人捧在手掌心中的儲女,可是她爲了心愛的男人,放棄一切,只求默默地守在愛人身邊。
可惜這樣卑微的奢望,仍被人撕碎。
蔑笑了一下,皇祖母雖然願意讓長女自降身份,但虞熙又怎麼能甘心?
雖然母親走了,但她的存在,分分鐘在提醒她,她上頭還有一個平民正妻。
虞熙能容得下她,才叫奇怪。
“別家貴人都娶門當戶對的女子爲妻,而我爹卻娶了個什麼也不是的平民女子爲妻,老太太自然覺得丟臉,而我這個平民之女生下的女兒,自然也是不討喜的。這時有人說我命硬,會剋死和我最親的一個男人,一個嬰孩子最近的男人,只能是她父親,你認爲我祖母會怎麼樣?”
皇甫天佑皺眉,“所以你被送走了?”
他在上一世認識鳳淺的時候,她六歲……
六歲的她心裡卻一直揣着前世記憶中的一個人。
“不錯,不但送走了我,還找了一個男孩做我的丈夫,於是,我兩個月的時候就嫁了人。”
“荒謬。”皇甫天佑握着繮繩的手驀地一緊,“然後呢?”
“然後,身無分文的他,揹着我砍柴爲生,把我養到六歲,直到他‘死’。”
皇甫天佑無力地閉上眼。
對方再強大都不可怕,可怕是他已經不在,你就算想爭,都無從爭起。
“既然他已經死了,你爲什麼還要心心念唸的回來?”
鳳淺默然。
“他還活着?”皇甫慢慢睜眼,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的眼。
鳳淺推開他的手,轉過頭,垂眼看着腳邊不斷後退的石塊路面。
“你在晉寧看見他了?”皇甫天佑記憶中的她,好強得即便是弄得自己渾身傷痕累累,也不會求人。
而在那失火的宅子門前,鳳淺向他求救的時候,手明明抖得那麼厲害,卻把他拽得緊緊地,唯恐他不肯幫她。
能讓她無措成這樣的人,除了那個人,他想不出還會有誰。
“我看錯了。”鳳淺望向前方,她真的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皇甫天佑深看了懷中人一眼,終究沒再問下去,‘駕’地一聲吆喝,放馬急奔而去。
真恨不得能放聲狂吼,發泄心頭憋屈。
他寧肯要一個強大到能與天敵的對手,也不要這種飄渺如影子一樣的對手。
回到隊伍,鳳淺跳下皇甫天佑的馬背,不上自己的馬車,而是奔向北皇的攣車。
皇甫天佑拽住她的手,濃眉微斂,“你又要做什麼?”父皇看在她母親的份上,可以縱容她,但這樣的縱容,不是毫無止盡,父皇有他的底線。
“放心,我知道分寸。”鳳淺擡頭,仰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
如果沒有小郎,她和他只相識於前世,或許他真的會是她今生的良人。
可惜,他晚了一步。
皇甫天佑放手,前世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他知道鳳淺不是不知進退的人。
北皇看着車下倔強的小姑娘,對她的去而復返有些意外。
“讓她上來。”
鳳淺爬上攣車,開門見山地道:“皇上叫我來,說那麼多,就是想讓我把之前見到的那些爛在肚子裡。”
北皇平靜地看着她,他不能也不想殺她,又不想她母親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纔會告訴她這些。
她這年齡是最容易爲情所動的年紀,她知道他所做一切均是爲情,應該會站在他這邊,那麼那些話,自然不會亂說,又或許就算說了,也會爲他辯解。
“皇上對小女有求,小女不得不答應,我固然會把這些話爛在肚子裡,但仍覺得憋屈,不舒服。”
“那你想怎麼樣?”
“皇上要求了小女,那麼皇上自然也得有所付出,讓小女覺得爲皇上做了事,也值得。”
“那你要什麼?”
“我要先回北朝。”
“什麼?”
“我說我不耐煩和太后一起這樣慢慢騰騰的趕路,想要先走一步。”
“就是這個?”北皇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就這個。”鳳淺慎重點頭,“你答應了,我就什麼也沒看見,不管我母親以後會不會知道某些事,但絕不會是從我口中傳出去的。”
北皇詫異之後,啞然失笑。
鳳淺扁嘴,“我也知道皇上會覺得我的條件好笑,可是沒有皇上同意,我就得陪着太后慢騰騰地壓馬路。你不知道這一路有多悶,再說我如果朔月前趕不回長樂府,我都不知會不會冷死在這路上。”
“不是有於惜惜?”北皇瞭然,原來她怕的是這個。
“他一個頂什麼用……”鳳淺話說了口,才發現這話太讓人想去別處,比方說她**旺盛,慾求不滿,惜惜一個人滿足不了她,趕緊把嘴閉住。
北皇想笑,但又要端着一國之君的架子,只得強忍了笑,“好,朕準你先行一步。”
“謝皇上。”鳳淺雀躍地下車,立刻對上皇甫天佑黑沉沉的一張臉。
“和我同行,也這麼不耐煩?”
鳳淺撇嘴,“你敢說你耐煩這麼慢騰騰的行軍?”
皇甫天佑噎住,他確實是不耐煩的,只不過有鳳淺同行,偶爾能看見她,這不耐煩也變得耐煩了。
鳳淺小聲嘀咕,“她是你皇奶奶,你再不耐煩,也得忍着,可我憑什麼啊?”
皇甫天佑被她氣得臉青,乾脆帶馬走開,不再理她。
惜惜揭着車簾,看着飛奔而來的鳳淺,手中算盤珠子撥得‘啪’地一聲脆響,嘴角微微揚起。
成了!
他們可以儘快地趕回長樂府了。
離了太后的護送隊,鳳淺和惜惜除了添補水和乾糧以及在驛站更換馬匹,晝夜不停,直奔回北朝。
到了長樂府門口,二人雙雙滾下車,直撲進府中後院。
不合拍的兩個人,難道得一次這麼心意相通。
後院翠竹剛抽了嫩芽,隨風輕揚,一派寧和景象。
幽幽嫩竹深處,隱約傳來清悠琴聲,惜惜噓了口氣,腳步慢了下來。
鳳淺瞥了他一眼,仍是急奔向竹林深處。
止燁抱着手臂,斜靠在一株竹子上看着身邊容瑾調試琴絃,玉玄手撐着下巴蹲在石凳上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鳳淺目光對上止燁看來的目光,嘴角不由地浮上一絲欣慰,他真的好了。
惜惜掃了眼院中衆人,皺了皺眉,上前。
玉玄看見惜惜,跳了起來,“你們在路上可有見着雲末?”
鳳淺嘴角的笑瞬間凝住,腳下升起一股寒意,雲末沒有回來。
驀地轉身,向雲末的院子飛奔而去。
止燁擡頭,望着鳳淺跑開的身影,眸子黯了下去。
風在鳳淺耳邊拂過,她覺得身上陣陣發冷,這冷不平時那種身體上的冷,而是打心底浮上來的害怕引來的寒意。
雲末的院門關着,裡面靜得沒有一點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