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南部的烏珠穆沁,整個地區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這初秋的天本就乾燥,草場上的早就一片一片的枯萎了。成羣的牲畜都已經瘦的皮包骨頭,有的已經餓死了,活着的牲畜依然在四處找草吃,往日裡牲畜們有力的嘶鳴已經很難聽到了,僅有的一兩聲叫喚,也是臨死前的掙扎罷了。
在別阿乞蔑部,桑圖力一家人正虔誠的向長生天祈禱,期望這位草原的主宰能看到這人間的災難,。然而草原的長生天今年並沒有眷顧他的子民,乾旱一直在持續,草場乾枯的越發徹底,牲畜們很快連枯草都是一種奢望了。長生天一直不是一位慷慨而仁慈的主宰,雖然草原上的子民一如既往的崇拜和信奉。如果長時間的乾旱算是一種對於信徒們的考驗的話,那麼這應該只算是第一道題,更加艱難的在消無聲息中慢慢的來了。
這虔誠祈願的一家完成了他們的祈禱,便開始繼續一天的生活和勞作,桑圖力是一個優秀的草原漢子,騎射雙絕,從小便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在整個別阿乞蔑部也是數一數二的御馬能手,是部落裡響噹噹的漢子。
桑圖力個子不高,有着一副被太陽長時間照射的紫紅的臉膛,再配上他一圈倒刺般的鬍鬚,本應該是健康威武。可是,看着自家牲畜不斷的倒下,新下的馬駒子也一個個的夭折,桑圖力的眉毛擰在一起就沒有舒展過,他心裡也在暗暗的唸叨着,家裡羊有點多了,趁着還有點肉趕緊殺了賣點錢,要不然之後就更難賣出錢了,唉,今年的冬天恐怕是要死人了,千萬別再有什麼別的災了。
想歸想,生活還是要繼續,桑圖力上了馬,用力的揮了揮鞭子,準備把馬兒趕到更遠的地方去碰碰運氣。忽然看見自家的才十歲的小子從帳後跑了出來,手裡還舉着個孩子手指大小的東西,桑圖力突然心裡“咯噔”一下,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阿爸,阿爸,你看看我抓的這個是什麼?”
桑圖力有些顫抖的從馬上下來,接過孩子手裡的小東西,臉色灰敗之極,根本顧不上回答自家的孩子,把這個小東西攥在手裡,翻身上馬,用力一磕馬腹,向遠處的部落主帳奔去。
帝都洛陽,城東的建春門人來人往,同往常一樣的熱鬧,一個商人帶着幾輛馬車正在交入城費,等待守城士兵的檢查。這商人滿臉卑微討好的笑容,一邊說着好話一邊往士兵的手裡塞了一小把銅錢,這檢查的士兵看看了大概有個幾十枚,剛要再敲詐一下,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讓開,讓開,八百里加急,速速讓開城門。”一個驛卒手舉小旗,一路狂奔而來,看樣子並沒有減速的意思。
城門口的人們一看,趕忙向四周散去,這要是被撞倒都是小事,要是驛卒因爲撞你而馬失前蹄,還得治罪吶。
士兵們看見八百里加急的旗子,也趕忙擡起了路障,這驛卒果然毫不減速,一路狂飆而去。
這商人一看路障還沒恢復,趕緊牽着馬鑽進了城,城門口的士兵衝着趁亂溜進去的商人背影狠狠的吐了口痰,罵了幾句髒話,悻悻的轉身繼續盤查去了。
政道坊內的政事堂上,宰相宋應賢剛草擬了道摺子,正在逐字逐句的潤色修改。這偌大的一個帝國,大大小小的政事他都要過問,雖然已經年過六旬,但是國家年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內憂外患,天災人禍,跟商量好了一樣,排着隊的來找國家的麻煩。
北方韃靼日趨強大,已經開始有小部落的散騎開始出現在榆林,北方草原大旱,如果旱情不解決,這些韃子冬天沒東西吃必定寇邊。
黃河下游陰雨連綿導致大壩決口,致使河北道棣州、河南道齊、淄、青三州數百萬人受災,這幾個州正是人口稠密,良田衆多的大州,這一來不僅秋糧沒了着落,反而江南來的糧食得直接運往受災的四州參與賑災,使得本就不寬裕的國庫更是緊張。
各地因官吏貪污而起的暴動不下百餘起,由於各地衛所承平多年,吃空餉蔚然成風,所以本應是鎮壓暴動的第一先手的地方衛所,反而是毫無作爲,有點甚至見到叛軍反而望風而逃,武器裝備倒是便宜了這些叛軍。使得帝國變得有些搖搖欲墜。
宋大宰相愁啊,真是陰雨連屋漏,前幾天剛收到消息,隴右各地出現了馬賊和盜匪,由於今年隴右大豐收,若是不消滅這些盜匪,恐怕隴右的秋糧回損失不少。但是隴右的衛所也是邊軍,一般不得擅動,而且除了義城軍還算有戰鬥力,其他各衛所也都是守城而已。若是說出城和來去如風的馬賊戰鬥,恐怕只有在人家後面吃灰塵的份。
這不,隴右布政使上書要求在隴右開辦民團,以保證各地的秋糧和百姓的安全,宋應賢的摺子就是說不僅隴右,幾個叛亂最重的州道也可以開民團以保障地方安寧,雖然這法子弊病多端,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先帝留下來的爛攤子實在是有點太大,在加上這幾年年景也是不怎麼好,唉,救得一時算一時罷。
“大人,雲州八百里急報!”
宋應賢心裡一緊,站起身說道:“快些拿來。”
門口小吏把驛卒領了進來,驛卒匆匆一禮,急忙從貼身內襯上扯下一個牛皮袋,從中拿出一封插有三根雞毛的信封雙手奉上,隨後驛卒便被小吏帶下去休息了。
宋應賢看了看火漆完好無損,拆開信封便看,越看臉色越白,到最後臉色都有點發青了。宋大宰相這時也顧不得位極人臣的威儀了,匆匆摺好急報往懷裡一揣,便上馬車直奔皇宮去了。
皇宮內,文思殿。
皇帝看完急報,有些緩慢的擡起頭,喃喃的問道:“蝗災?”
雲州北部發現蝗災,而且已經有了蔓延的趨勢,據云州知州稱,這蝗災不是起源雲州,而是從北邊飛過來的。
今年北方草原大旱,韃靼各部已經開始紛紛南下,這要是蝗災一起,講草原上的草啃食一空,這些本就不安分的韃子們更是會瘋狂的南下寇邊,也像蝗蟲一樣席捲而過。
蝗蟲只吃植物和莊稼,蟲羣飛過,只是地裡的東西被一掃而光。要是這些韃子因爲缺糧少食而南下,恐怕就是一切都被一掃而空,只留下帶不走的土地和石頭。若是被這兩撥掃一遍的話,估計雲朔蔚三州就可以直接回歸原始社會了。
宋應賢這時已經鎮定了許多,道:“陛下,在這之前韃靼已經有部落南下,您就讓老臣傳旨北方諸州提升戰備,所以北方諸州已經有所警醒,也做了不少準備,這雲州應該就是遵陛下之命四處探查,纔在蝗災之初便已得知。這是陛下有預見之明,臣佩服。”
皇帝初聞災情也是有點發蒙,畢竟這段時間帝國的問題實在太多了,若是北方再出了這個大亂子,恐怕會動搖國本。
然而聽到宋應賢的寬慰與順帶的一個小馬屁,皇帝只是苦笑一聲,說道:“宋愛卿,若朕真有預見之法,提前踩死那些個蝗蟲就是,朕寧願不要你這個預見之明啊。愛卿也莫說這些寬心話,且說說如今朕該如何?”
宋應賢道:“陛下,這蝗災一起,韃靼今年必然是牲畜無存,這些野人沒了吃食,定然寇邊。往年冬季衣食充足都會南下掠食一番,如今生機難保,定然大舉入侵,即涉邊事,陛下當召集羣臣議策,以求完全。”
“傳旨,命政事堂,樞密處各位相國含元殿議事,不得延誤。”
同時,在捕魚兒海,汗帳內。
別阿乞蔑部頭人都昆單膝跪倒在地,他的前面是年輕的大汗和太師圖巴里,圖巴里現在是風光無限,韃靼的大權他是集於一身,不久前他更是集中了韃靼各部十萬精銳北征室韋,如今是隻等捷報傳來開慶功宴了。
可是所有的好心情全隨着這個南邊部落頭人的到來而煙消雲散,蝗災,在那個生產力並不發達的時期,對於一個已經旱快兩個月的草原來說,無疑使毀滅性的,草原本就脆弱的生態更是被這些最可怕蝗災給摧毀的徹徹底底。
韃靼人是草原上的狼羣,若是狼羣遇到災年沒有食物,會自相殘殺,吃掉老弱病殘。對於狼羣來說只是生存,聽天由命。然而對於韃靼有史以來權位最重的太師圖巴里來說,這無疑是比自相殘殺還要殘酷的現實。因爲前任大汗阿比雅史死的蹊蹺,韃靼內部質疑聲不斷,若是這時再有這種天災,會給有心人一個藉口,就是長生天不滿太師圖巴里,以至於連番降下天災,懲罰不明是非的子民。
這對於本就十分迷信虔誠的韃靼人來說,是個致命的問題,在那個本就落後的年代,這些逐水草而生的民族更是野蠻無知的代表。對於這些落後而愚昧的部族來說,天意就代表一切,本就處於權力動盪期的圖巴里真的急了。
“都昆,你確定是蝗蟲,而不是一隻別的什麼小蟲?若是你敢欺騙我,我就砍掉你的腦袋!”圖巴里有些氣急敗壞,他還有一絲幻想,幻想着是這個老傢伙年老眼花,看錯了。
但是,現實總是殘酷的,幸運女神最近放假旅遊去了,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兩種文明的代表都在經歷着一個艱難的時期。
“大王,我把蟲子帶來了,請您允許我的族人進來。”
“讓他進來。”
桑圖力有些顫抖的走進了大帳,見到自己的頭人正跪在地上,前面坐着一個魁梧的貴族老爺。桑圖力嚇壞了,跪在地上怎麼也說不話來。自己的頭人老爺都恭恭敬敬的跪着,那這個老爺得多尊貴啊。
“都昆,蟲子呢?嗯!”圖巴里還在嚇唬這個頭人,希望他露出一絲破綻,好證明他是在撒謊。
都昆看到桑圖力緊張的樣子,一把就把桑圖力手裡的袋子搶了過來,從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蟲子,雙手獻給了太師圖巴里。
圖巴里絕望了,他經歷過草原上的蝗災,他認識這個小蟲子,這個魔鬼蟲,一定是那個死鬼阿比雅史來報復我了!你死了還要禍害長生天的子民,你本就不配作這個大汗!我不會怕你的,阿比雅史,你活着我不怕,你死了我更不怕,也不會輸給你!
經歷精神上的大起大落,圖巴里產生了一些幻覺,把這個小小的蟲子看成了被他害死的大汗阿比雅史,不由的滿面猙獰。他需要戰爭,他需要勝利,他要讓所有草原上的雄鷹臣服他,他要證明,長生天依然眷顧着他,韃靼大師圖巴里!
蝗蟲雖小,但是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和複雜的背景下,煽動者小小的翅膀,卻攪起了兩個龐大文明間的一場風暴。
風起,雲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