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後,崑崙鎮。
當晨曦穿破雲霧,照進大地時,人們已然開始了新的一番忙碌。
崑崙鎮上的福氣客棧外響起砰砰砰的敲門聲,裡面傳來女子剛從睡夢中醒來的聲音。
“誰啊,大清早的就敲門。”很顯然,女子有些不耐。
門外站着的男子,着一襲金燦燦的道破,斜靠在牆邊輕笑:“我要外出一趟,過來跟你打聲招呼。”
“怎麼又要外出,這麼早,你要去哪兒?”門從裡面被人拉開,出現在路人眼中的是一個包着碎花頭巾的女子。
“麥小豆,你成天這幅邋遢樣,又帶着拖油瓶,想要找下家,可不容易。”說完後,他還彈了彈衣袍,“你看貧道就保養得體,依舊帥得人神共憤。”
“貧血,你皮癢了是吧?”麥小豆一把扯掉頭巾,三千白髮鋪散開來,“我不包着頭巾,這樣好看嗎?”
貧血笑容一滯,嘆道:“唉,你還是包着吧。”
百年光陰如流水,一世浮華似行雲。
他看向麥小豆,忽的笑道:“已有百年了吧。”
“嗯。”麥小豆用手梳着頭髮,擡頭看了他眼,淡然地回道,“一百三十年零八個月。”
“呵!你倒記得清楚。”貧血揶揄她。
麥小豆已經綁好了頭髮,裹着頭巾,語氣平靜地回道:“因爲我兒子今年一百三十歲。”
她的話,讓貧血再沒心情開玩笑。
三界經歷大劫,伏炎隕落,而那時麥小豆身懷六甲,若非如此,恐怕她已經追隨伏炎去了。
“他已經不在了,事已至此,你應該活得更好,伏憶還小。”
貧血口中的伏憶,是麥小豆的兒子,今年一百三十歲,伏炎隕落時,她才懷上伏憶不久,但她平時都叫他小紅薯。正如貧血說的那樣,當時若不是發現自己懷了孩子,她真的就追隨伏炎去了。
生下兒子後,看着他天然的銀髮銀眸,白白嫩嫩,軟軟的像個糯米糰子,她整顆心都化了。
伏炎離開了,可他卻給自己留下了最美最好的禮物,而她又怎能將這孩子棄之不顧。
正談及到孩子,身後響起奶聲奶氣的聲音,軟軟的,甜甜的,像是化在心尖的一顆糖:“孃親,孃親,我撿到了一個小熊貓。”
聽到小熊貓,麥小豆跟貧血皆是一怔。
貧血擡頭看去,果真見小紅薯邁着小短腿,抱着一個肉乎乎的小熊貓,蹭蹭蹭地朝着這邊跑過來。
“兒子,你哪撿……”麥小豆話沒說完,當轉頭看着兒子抱着的熊貓時,整個人都傻了。
小紅薯繼承了伏炎所有的優良基因,跟伏炎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甚至連那股子清高勁都像。
只是太像了,也不大好,他兒子一出生就滿頭銀髮,還是銀色的眸子,這讓她着實犯愁。
她記得伏炎以前雖然是銀髮,但眼睛卻漆黑明亮,怎麼生出來的兒子會是銀色眸子呢?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很久,但鑑於合夥製造出小紅薯的另一方已經不在了,她也沒辦法問出原因來。
她兒子雖然已經一百三十多歲,但相貌也就凡間孩童兩三歲那麼大,走路都還有些不穩,一步三晃的。
“小紅薯,你哪來的熊貓?”麥小豆瞪着眼質問他。
“我在後院撿的。”伏憶說完,抱着熊貓往臉上蹭了蹭。
而恰在此時,傳來一道嬌喝:“黑團,你這隻臭熊貓,死哪去了,給我滾出來。”
麥小豆還沒從怔愣中回過神,跟着又是一愣,緊接着便看到一個藍衣女子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
“雪影。”麥小豆跟貧血齊齊看向她。
雪影翻了個白眼,然後徑直朝着小紅薯走去,一把奪過他懷中的熊貓。
“他……他是……”麥小豆哆嗦着問出聲,“他是黑團?”
“沒錯,他就是黑團,你們都以爲他魂飛魄散了,也沒人找過他。”雪影氣哼哼地瞪着麥小豆。
“我……我……”麥小豆不知該怎麼回她。
這百年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挺過來的。從前的那些事,不敢去想,從前的那些人,不敢去找,不敢去見。
伏炎隕落,黑團魂飛魄散,白美麗入世紅塵。雖然天劫擋住了,穹夕也已經徹底消滅,三界恢復如常,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麥小豆抖着手,想要去抱一抱雪影懷中的黑團,然而對上他清澈迷茫的眼神時,她伸出去的手又顫抖着縮了回來。
她猶記得,當初黑團爲了替她擋下穹夕的那一掌,從高空摔下,腦漿都摔了出來。雖然已過去百年,而那幕就像是一場噩夢,這麼些年,她時常從深夜夢中驚醒。
雪影抱着黑團,替他順着毛,擡眸看了眼麥小豆:“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熊貓,沒有法力,沒有靈智。並且……”頓了頓,她殘忍地說出事實,“他已經不認識你了,更不記得你們的過去。”
不記得了麼?
麥小豆突然胸口一痛,像是被細針紮了一下,眼眶微澀,她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記得好,不記得好。”她反覆唸叨着那句話。
而在她轉身的瞬間,沒注意黑團眼中一閃而逝的心疼。
“阿影,謝謝你,以後也別跟他說起我。”
“嗯,就此別過。”雪影抱着縮小版的黑團走出了客棧,轉身投入到晨霧迷濛中。
看着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晨霧中,再也看不見。麥小豆扶着門框的手一鬆,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貧血彎身將她扶起來:“他還活着,這就夠了。”
麥小豆抹了把淚,呢喃道:“是啊,他還活着。”
小紅薯鼓着肉嘟嘟的包子臉,嚇得都要哭了。他不知道孃親怎麼了,他不想看到孃親這個模樣。
孃親哭,他就不開心。
而晨霧的盡頭,一白衣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竹棍,眯眼看向客棧的方向,輕聲道:“黑團走了,小豆要快樂。”
雪影眼中閃着淚光,問他:“爲什麼不與她相認?”
黑團目光緊盯着前方,沒回答。
“真搞不懂,你們之間究竟是要鬧哪樣?”
黑團轉身,聲音有些縹緲:“她以爲我快樂,所以快樂着。”語畢,他取下腰間的酒壺,仰頭飲下清冽的酒。
兩人逆着晨光,一起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