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敝笱在樑
世子姬同走到殿前給魯侯跪下,“父王政事繁忙,孩兒願陪母親去齊國一行!”
管夷吾看到這位十三、四歲的少年,心中大吃一驚,這魯世子的長相似曾相識!他,怎地和齊王少年時長得一模一樣?
他轉念一想,世人常道:外甥隨舅。魯世子長得像他的舅父齊王,也是正常的,可是……也太像了吧。
魯侯擺了擺手,“同兒起來吧。管大人先去驛館休息,寡人好好思量一番,此事明日再定。”
靈兒走到管夷吾面前施了一禮,管夷吾忙還禮不迭。
“管師一向可好?”
“謝夫人記掛,微臣尚是康健。”
“請管師到驛館好生歇息、用些酒飯,弟子定會隨管師歸國。”
靈兒說罷轉身向魯侯施了一禮,昂首出了大殿。世子也匆匆向魯侯叩頭告退,去追母親了。
魯侯長嘆一聲,剛纔夫人一番自責其實句句是對他的責罵,讓他在大殿之上臉面全無。
他一時之間又說不出反駁她的言辭。就此應了齊王的邀請,帶着夫人去趟齊國?可是他的心裡又無端覺得不安,夫人對魯國這樣失望,會不會一去不返呢?
帶着這樣的擔憂,他整夜在榻上輾轉難安,連孔妃銷魂的嬌喘也未令他憂慮稍減。
第二日早膳之後,管夷吾和衆朝臣候在大殿之側。魯侯剛到,靈兒也到了殿上。她恭恭敬敬地給魯侯行了禮。
“主君想必是下了決斷,何時動身去齊國?小童已收拾好隨身攜帶之物。”
“夫人,寡人思量甚久,齊魯兩國雖是邊境相鄰,可曲阜至臨緇路程也是甚遠。這一來一往,可是耗費時日啊,友兒還小,何曾離開過夫人!夫人不如安心在王宮裡,寡人備上厚禮讓管大人捎回去可好?”
靈兒想了想,“小童生下友兒數日便纏綿病榻,友兒全靠義妹寒香悉心照料;我回齊國這段時日,就讓寒香留下照顧友兒,主君大可放心。”
“這……”魯侯把求救的眼光指向姬揮。
司寇大人不負魯侯所望,從懷中拿出一個竹簡,大聲稟道:“老臣今早出行,在官道上聽聞路人傳唱這首詩辭,當即記錄下來,請主君允老臣讀誦。”
靈兒不等魯侯應允,搶先道:“竹簡寫的不會是那首《敝笱》吧?”
姬揮大駭,這首《敝笱》是他昨晚擬的題目,門客孔陵想了一整夜才編寫而成的。姬揮還特意讓孔陵在詩中加上‘雲、雨’,等別有意味的字眼。他一早得了帶進宮來,夫人是如何得知的?難道是那孔陵偷着給夫人送了信?
“可是要本夫人誦給你聽?本夫人曾學過隔物觀文的本領呢!”靈兒冷笑着。
“敝笱在樑,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雲。敝笱在樑,其魚魴鱮。齊子歸止,其從如雨。敝笱在樑,其魚唯唯。齊子歸止,其從如水。”
(破簍掛在魚梁上,鯿魚鯤魚一點都不驚慌;齊國的文姜要回孃家,隨從的人啊多得象雲一樣;破簍掛在魚梁上,鯿魚鰱魚一點都不害怕;齊國的文姜要回孃家,隨從的人兒多得像雨滴一樣;破簍掛在魚梁上,魚兒來來往往遊得歡暢;齊國的文姜要回孃家,隨從的人啊多得像河水一樣。)
“敝笱——說白了不就是破舊的捕漁簍嗎?誰是簍,誰是魚?司寇大人是說魯國是破魚簍,網不住齊國這條大魚;還是說主君是破魚簍,留不住本夫人這條小魚?”
“這是魯國子民之猜慮,與老臣沒半點關係!”姬揮看到魯侯的臉色變得陰沉,心中慌亂。
“和司寇大人沒有關係?是本夫人錯怪大人了,本夫人還以爲這首詩也是您那位寫《載驅》的門客寫的呢,呵呵。”
“本夫人很是好奇呢,昨天齊國使臣才送來國書,主君尚未應允本夫人歸省之事,魯國的子民們就知曉本夫人要回齊國了,還寫出了‘齊子歸止,其從如雲’這樣的唱辭?!”
“大人您說,本夫人回齊國省親是民心所指,還是天意早定呢?”
“大人您說,這‘雲、雨、水’三個字是否另有暗指?普通百姓喜唱的歌賦都是天真率直,除了您府中那個大名鼎鼎的才子孔陵,我還真不知道誰還會用這種暖昧不明、下作陰毒的手法寫詩?!”
靈兒步步緊迫,先聲奪人,壓得姬揮喘不過氣來。
“夫人,不要再說了!內府官備好重禮,寡人與夫人明日一早便啓程去齊國!”魯侯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他怕夫人再調轉矛頭對向他。
靈兒走近姬揮身邊,低聲笑道:“司寇大人要不要寫封信兒給齊國太夫人?我和主君順道送去,也不必大人再遣密使辛苦往來。”
“衛清那賤人的死訊可已告知齊太夫人?用不用本夫人去道聲節哀?哦,前日聽聞齊國太夫人病重不起、中風偏癱了。想來是司寇大人的信早就送到了,居然起到這樣顯著的效果!本夫人這心操得真是多餘哪……”
姬揮驚駭地圓睜雙目,用手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襟,嘴裡發出噝噝的喘鳴聲。
靈兒向後退了一步,怕姬揮一口氣上不來犯了心梗。
她對這個壞老頭一點好印象也沒有:且不說他對自己如何設計陷害;當年姬揮唆使公子允,殘忍地謀殺了姬允的異母兄長魯隱公,才換得了尊貴的司寇之位;這樣的奸臣早就該死無葬身之地!
靈兒向魯侯施禮造退,她轉身之際眼角瞥見公孫溺滿目的悲哀。
她冷然一笑:光明殿,她今生不會再踏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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