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非齊非魯之地
靈兒走到齊王面前,“多謝王兄這些天派疫醫悉心照料小妹,小妹病已痊癒,不可再久留齊宮,現在就與王兄拜別。”
“你……當真要回魯王宮?”齊王紅了眼睛,他想拉住靈兒的手,深怕從此刻起又要失去她,但是理智又使得他不能有任何動作,只能在眼神中露出一絲哀求。
靈兒避開他痛楚的眼神,“小妹無意損及兄長清譽,又早早失了夫君,實爲不祥之人,哪能再回魯宮累及愛子?”
“小妹要去禚地定居,那裡非齊非魯,妹子就在那裡做一個義診的疫醫,爲自己所犯罪孽贖罪。”
“你又有什麼罪孽可贖?!姬允是姜彭生爲報舊怨而殺,他現在已將性命抵罪……禚地遠離城市,乃清苦之地,你怎可在那裡居住?”
靈兒深深望了一眼齊王,低聲說了一句‘來日方長’,便轉身離去。
齊王呆呆地想着那句來日方長,連魯使們何時離去的都不知曉。
靈兒和侍女坐在馬車之中,一路上相對無言。
書雲終於忍不住問出口,“夫人,我們真的要留在禚地嗎?”
靈兒微微一笑,“你跟姬溺將軍他們回曲阜城吧,禚地的生活清苦,居民也不多,你這愛熱鬧的性子必是受不住。”
“夫人!”書雲急道,“您想趕走奴婢嗎?奴婢死也不會離開您!奴婢是想,世子定不會同意您這樣苦着自已。”
靈兒嘆口氣,她也想同兒了。在兒子和齊王之間,她選擇哪一個都會失去另外一個,不如就留在他們中間,這樣總還有機會見到他們兩個。
前面馬背上的姬溺鬆了口氣,前方就是禚地的館驛,這裡已出了齊國境界,夫人是不會再回到齊人之手了。
“請夫人下車休息。”侍從們在車外低聲稟道。
靈兒下了馬車,望着驛館四周秀美的秋色,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她讓侍女們把她的物品都搬下來,放到館驛的內房中。
姬溺不解地道:“夫人,我們就在這個驛館休息一晚,那些用不到的物品就放在馬車上吧。省得明日一早還得搬動。”
靈兒揮揮手,讓侍衛們一起動手。“以後這裡就是我的家了,那些盆盆罐罐的不搬下來怎麼行?”
姬溺大驚,“夫人您身份尊貴,這裡地僻人遠,怎能久居?萬萬不可!”
“什麼身份尊貴?恐怕此時的我在魯人眼中,還不如一個平民之婦吧。”
靈兒苦笑道,“以後,我就在這裡採藥種苗,爲附近的農人免費診病熬藥,做一個平平常常的疫醫,兩位大人明早就回魯宮覆命吧。同兒是個聰明孩子,他知道我留在這裡對誰都好。”
申繻方纔無言,這會兒卻暗暗點着頭,君夫人此舉既成全了主君的孝名,又免了母子提及先君之時的尷尬。
第二日一早,申繻和姬溺只帶了一輛馬車回魯國,其餘的車馬和侍衛都留下來守護夫人。
姬同得知母親留在禚地不肯回來,急得在殿上團團轉。他纔不在乎別人怎樣議論母親,他只記得自小母親對他的疼愛。現在他是一國之君,誰容不得他的母親,就等於容不下他姬同!
他在原地轉了一百多圈的時候,終於在頭暈眼花的申繻面前停了來,“孤要親自去請母親。”
申繻吃了一驚,“萬萬不可呀主君,您剛繼位,先君的諡號還未擬好,先君遺體還停在太廟,未佔得下葬的日期,您怎能現在出國去尋太夫人?”
“那就讓母親在那苦寒之地遭罪?孤寧可不做這魯國主君,也要去陪伴母親!”
“這……”申繻冷汗直冒,他實在不知如何再勸了。
“主君,末將去請夫人回來,您安心在宮中等候,如果夫人一時不肯回來,末將就命匠人在禚地建一行宮,定讓夫人少吃些苦。”
“呃……也只得如此了,王叔!你好生勸母親回來。呃,就說孤生病了!噢,不要說病了,她聽了又會擔心。你多帶些侍衛和宮女去侍侯母親,就讓她在那裡住上幾天,等過了深秋——立冬之前一定帶母親回宮!”
“末將尊命。”
姬溺自然勸不動靈兒。她脫去了華服,穿上尋常婦人穿的原白色麻袍,整日裡挽着袖子和侍女們收拾破舊的驛館。
姬溺拗不過她,只得就近尋了匠人在驛館之後建一行宮,靈兒不許他們建得奢華,就仿着當地民人的住房建了一個院落和幾間主房。
這個時期的民居都是使用夯築的辦法來建築屋牆,然後再在夯土牆上搭蓋木質棟樑,其上鋪瓦以防雨禦寒。
姬溺心細,他讓匠人們按王宮的構造先挖了下水道,再夯地起牆;還把土坯牆加厚,修造了大的壁爐。內堂鋪的厚毯、牀榻、木幾;淨房之內的洗浴之物都是讓侍衛從曲阜城購來的。
這樣修飾之後,行宮在他眼中仍是無比的簡陋,君夫人卻是嘖嘖稱讚,連說太過奢侈。
靈兒已把驛館收拾好,掛上免費診病的牌子。她也不管姬溺一天到晚在院牆邊上布什麼機關,一心想着趕在結冰之前把驅風散寒的藥草備好,日日提了籃子去後面山上採藥。
姬溺從新房的高臺上見夫人和侍女們又去採藥,不由得搖了搖頭。
不知道夫人從何處學得,她做了一種掛在耳朵上的厚布巾,名叫口罩。自己和侍女們日日戴着,都說能遮面又能保暖。
怎樣能說服夫人回國呢?姬溺算了日子,已經是臘月十二了,他在禚地以建行宮爲名陪夫人度過了五十一天。
要是以後就在這裡過下去多好,哪怕是在這裡當行宮的一名侍衛也行啊!他想起臘八那天與君夫人一同參加禚地居民的‘祠先農’(祭祀神農氏——炎帝的活動)。
臘八一早,夫人穿上麻質胡服,梳着男子髮髻,帶着兩個侍衛就要出門;公孫溺覺得不安,他不想讓君夫人在那些粗賤的農人之中露面。
“姬將軍不去也罷。”靈兒不高興地板起臉,“我姜氏是農神炎帝在人間的血脈,每年必定要祭先祖的!”
說完她抱起一罈木桂酒,領着兩個揹着母羊、肉狗、捧着鹽食的侍衛,向當地人聚居的村落跑去,竟然連馬車都不欲乘。
姬溺只好緊跟兩步,接過夫人手上的酒罈,“末將沒說不去啊,夫人您慢些走,祭祀大禮規距是巳時纔開始的。”
“別叫我夫人!”靈兒回頭一笑,“我現在是英武的男子,你叫我兄長好了,呵呵。”
公孫溺無奈地盯着她的背影,君夫人穿上胡服,就像十七、八歲的少年,自己這般已蓄了鬍髭的漢子叫她兄長?
他忍住笑,“是,兄長小哥兒。進村之後,您不要出聲,否則別人會聽出您是女子;祭禮結束分胙的時候,那村子的族長不管分給您哪個部位的肉食,您都不要介意,他們又不知曉您身份尊貴……”
“知道了,好羅嗦的兄弟!你讓書雲那個丫頭傳染了麼?”
“傳染是何意?”
“……姬將軍!”靈兒岔開話題,“我聽見敲鼓的聲音了,走快一點!別趕不上看他們迎貓和迎虎的巫舞……”
注:古時貓能吃田鼠,虎能吃野豬,都是對農人有恩的靈物,所以和農神一起迎來受‘先農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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