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公孫溺的真情
姬溺立在明堂的門口，聽着夫人叮咚的琴聲，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兩個多月的宮外生活使得夫人恢復了往日的活力，開朗和堅強又回到她的身上。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靈兒坐在一張厚厚的獸皮毯子上，閒散地彈着古琴、唱着舊曲，眼角不忘瞄着丫頭們在壁爐上烤的紅薯。
書雲留意到夫人的眼神，生氣地嘟起了嘴：“奴婢們不會偷吃呢，夫人安心彈琴就是了。”
“嘿嘿，不是……我是怕你們烤焦了，常翻着點呵。”靈兒轉過臉來正好看見姬溺推門而入。
“姬將軍來得正好！書雲，把我們新制的紅茶泡一杯給公孫大人嚐嚐。”
“末將無意品茶，若是有應景的‘綠蟻新醅酒’，末將願陪夫人飲上一杯！”
“想喝酒啊……侍衛們前些日子倒是收了兩籃子山漿果，剛揉碎了放進罈子裡，恐是來年開春才能製成酒液。”
靈兒郝然道，“上個月我在東山頂的石崖上找到一棵老茶樹，葉子是老了一些，制熟茶正好……倒是省了萎凋的工序，我讓丫頭們拿新帕子揉好了，發酵之後放在瓦片上用棗木屑微火炙乾的呢，等會兒你嚐嚐……比臺島的‘東方美人’也差不哪裡去！”
靈兒說到這裡，臉上訕訕的，‘東方美人’是後世的新種烏龍茶，這時代哪裡有？幸好公孫溺心不在焉，也沒聽清夫人說些什麼。
“末將有事和夫人商議，可否請夫人的侍女們退下？”
“呃？”靈兒不知這位一向守禮的姬將軍爲何要和她單獨相對。
“都出去吧，讓侍衛們多砍些乾柴。書雲，你去給將軍泡茶。”
“是，夫人。”書雲知會地守在門口。
靈兒坐到壁爐旁，剛拿起木柴，姬溺搶了過來添到爐中。
“那一年魯國大旱，夫人領亨人們到井田之中爲將士做煎餅……”姬溺說着，臉上多了一絲紅暈。
靈兒愕然，不知他提這舊事做什麼。
“夫人穿着青色的胡服，臉上還沾了些許菸灰，可是在末將眼中……”姬溺擡眼望着靈兒，“末將第一次知道世上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子。”
“後來夫人因采詩官所錄的那首《載驅》備受委屈，末將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掏出來以贖自己的罪過……”
“不要說了。”靈兒黯然說道，“你父親也沒全做錯，我的確不是個守婦道的女子，先君娶我做夫人是他的不幸。”
“不，先君在天之靈若能聽到姬溺今日之言，姬溺也無半分悔意。先君既娶得夫人這般絕色無雙、才能出衆的夫人，就該傾心愛護，不該讓那衛妃一次又一次地加害於您；不該再納後面那些妖豔的姬妾進宮；更不該在您孕子的時候與齊王兵戎相見……”
靈兒怔怔地聽着，眼中多了幾分感激，“多謝將軍這般設身處地爲我着想，死者已矣，總是我對不住先君的多些……唉，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其實姬溺說這些無非是想……”姬溺頓了頓艱難地說着，“無非是想請夫人隨末將回魯國。”
“這話將軍說了多少遍了！我要在這裡行醫積德，以消減魯人對我的怨恨……我主意已定，將軍休要再贅言。”
“姬溺不是請您回魯王宮，是請您隨末將回家。”
“你說什麼？去你家做什麼？”
姬溺不再吞吞吐吐，“末將是先君的堂弟，論身份是配得上夫人的，弟娶寡嫂也合當世禮制，有何不可？”
靈兒伸手去觸姬溺的額頭，“這幾日將軍辛苦，怕是着了風寒。定是發燒說起胡話來，書雲——”
姬溺擡手握住靈兒的手腕，眼中映着爐火閃閃發亮，“是，姬溺早就發燒了，是這裡燒得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
靈兒慌忙縮回手，“你……你知道我和王兄……”
“我當然知道！你那天在光明殿中向父親問起，是否將衛清的死訊送給齊國太夫人；父親與我便明白了你已知曉衛清的真實身世。父親將衛清送進魯王宮之前，我已知她是齊君夫人的親女，現在的齊王姜諸兒並非您的親兄。”
他不再自稱末將，“我也知道你嫁到魯國之前與齊王相愛甚篤。”
“你既然知道我與王兄有情，爲何還要說方纔哪些話？”
“你們不是血脈至親卻也是名義上的兄妹！他雖是一國之主，又能給你什麼？能光明正大地守護你麼？他能明媒正娶地讓你做他的夫人麼？他什麼都不能！他做下許多錯事，後果卻全是你來承擔！”
“我可以守護你，姬溺不是一方諸侯，但是能給你完完整整的真心！我尚未娶妻，你若嫁與我，家中那兩個侍妾也會送走……我會一心一意地珍惜你，讓夫人過上舒心的日子！”
靈兒的面色緩和下來，姬溺和他父親姬揮畢竟是不同的，他正直、英勇，是個堂堂正正的好男人。面對這樣一份真情，自己不是木頭，雖不欲接受，卻也不能傷了他。
“將軍，你太天真了，我現在的處境你沒有想過嗎？就算我願意，你能過得了你父親那一關？”
“你是謙和的君子，別人說你被一個謀害先夫的蕩婦所迷惑，不惜和老父親翻臉的時候，你會過得快活嗎？你以爲我這個不祥的女子再拉一個當世英傑下水之後，便能過上安寧幸福的日子？”
姬溺靜默下來，過了一瞬，“那些我都不在乎，若是你能接受我的心意，我們避世隱居，遠離齊國和魯國，姬溺一身武功，也略有積蓄；不會讓夫人吃苦的。”
又是一個避世隱居！看來自己註定是不能過鬧世之中的日子，靈兒苦笑。
“書雲，茶還未泡好嗎？”她高聲叫道。
姬溺站起身，“末將不想飲茶，只希望夫人能好好思量姬溺的提議。”
“不必思量，我早就回答你了，我就在這裡平平靜靜地生活。將軍是國之棟樑，身負守護王城重任，不可久留此地，請你儘早回曲阜吧。”
姬溺失望地轉過身，又不甘地說道：“若有一日，夫人改了心意，請隨時告之姬溺。不管何時，就算是鶴髮蒼顏之日，姬溺的心意不會改變。”說罷他深望夫人一眼，毅然走了出去。
書雲悄悄走至夫人身畔，“夫人，公孫大人的提議您不妨考慮一下……”
靈兒搖搖頭，自十四歲起，她的心就係在姜諸兒身上，不管碰到多好的男子，她亦無力回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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