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當蕭呂子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府中時,家丁急聲道:“蕭先生您終於回來了,家裡出事了,您快去武先生房裡看看吧。”
蕭呂子一愣,緊張地問道:“出什麼事了?老東西嫌我回來晚了,又拿掃帚疙瘩了?”
家丁哭喪着臉,欲言又止,道:“您還是快去看看吧。”
一見家丁臉色不對,蕭呂子心下惴惴,忙提着東西徑直去了武德軒房中,可是尚未到房門前已經聽到了房中一片哭聲,他剎時七魂先跑了三魂,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屋子。
只見屋內,肖子瞻、肖夫人、肖寒、阿俊,一衆丫頭都分別圍在軟榻和牀邊,武德軒渾身血跡,直挺挺地躺在軟榻上。
“咚”“哐當”,兩隻手中的物件都掉在了地上,這一刻蕭呂子便是連剩下的魂魄也盡數飛了出去,他腦袋瞬間空白,而雙腿卻飛也似地衝了過去。
蕭呂子撲到他面前急聲呼喚:“老東西,師弟,這是怎麼了,啊,怎麼了?”
當他伸手探過鼻息,驟然腳下一軟,身子一晃。
肖子瞻忙上前扶住,肖夫人嚶嚶哭道:“蕭先生你怎麼纔回來呀,武先生他,他……”
蕭呂子傻了眼,他不甘心地抓起他的手三指搭脈,只一秒,他的臉色已是鐵青,擡頭不見婧兒,心中暗自驚懼:“牀上的又是誰?”一種更加不好的預感縈繞心頭。
他站起身來,大步向牀榻邊走去,滿身血跡的肖寒跪在牀頭,雙手緊緊握着一隻小手,頭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彎裡。
見肖寒這般樣子,不用看也知道牀上躺的是誰了,蕭呂子只感到腦袋嗡嗡作響。
阿俊道:“蕭先生……”
“閉嘴!”
蕭呂子沉聲低吼,隨即走到牀榻邊,果然,牀上之人正是他的寶貝徒兒。
看着婧兒那慘白的小臉,蕭呂子的心臟在劇烈地抽搐。他顫抖着手掀開被子,看見她內衣上刺眼的血跡,和腹部包紮的紗布,還有,她身下的大片血跡……
蕭呂子雙眼赤紅,一把推開了肖寒,暴怒下,他的力量大得驚人,毫無防備的肖寒居然被他推出了丈餘遠,阿俊忙上前抱住肖寒,衆丫頭們亦是驚呼出聲。
蕭呂子鐵青着臉,坐在牀邊爲婧兒把脈,片刻,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一顆紅色藥丸來,塞入她口中,手指在她喉部輕輕一抹,隨即,解開她腹部的紗布,仔細觀察一番後,取出懷中銀針袋,爲婧兒施針。
隨即又去桌上取了紙筆,寫下方子,讓人即刻去煎藥給婧兒服用。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着他,大氣都不敢出,肖寒被阿俊攙扶着,滿臉痛苦,一雙眼睛已經哭的紅腫不堪。
須臾,蕭呂子緩緩站起身來,轉身向肖寒走去,肖寒雙手抱拳,哽咽地道:“前輩……”
蕭呂子盯着他,突然飛起一腳將肖寒踹得從阿俊懷裡飛了出去,“噗通”一聲重重落在肖子瞻腳邊,肖子瞻滿眼痛苦地看着兒子,肖夫人剛要去攙扶肖寒,卻被肖子瞻一把扯住,衝她輕輕搖了搖頭,肖夫人捂着口,哭得涕淚橫流,將頭埋在肖子瞻懷中忍聲抽泣。
肖寒被一腳踹飛,艱難地爬起來,對着蕭呂子跪下,雙目垂淚,抱拳哽咽道:“求蕭前輩救救婧兒。”
蕭呂子什麼都不說,只將一雙赤紅的雙眼怒瞪着肖寒,鬚髮倒豎,他緩緩走上前去,又是一腳,將他踢飛起來重重撞上牆壁,又重重落在地上。
阿俊衝上前去,“噗通”一聲跪在蕭呂子面前,落淚道:“蕭前輩,求您手下留情,少將軍他已是重傷了啊!”
那個面上從無表情的阿俊,有生以來第一次落淚,見蕭呂子暴怒之下又向肖寒走去,他一把緊緊抱住蕭呂子的腿,懇求道:
“前輩,阿俊求您了,少將軍他已身受重傷,再經不起您這樣打了,您若想打,就打阿俊吧。”說到此,他擡起雙手,狠狠抽打自己耳光,一陣“噼噼啪啪”清脆而響亮的聲音,他是在玩命地抽打着自己,彷彿恨不得將自己抽死一般,嘴角流下絲絲鮮血。
肖寒跪在地上,衝蕭呂子施了大禮,倔強地乞求:“求蕭前輩救救婧兒!”
蕭呂子驟然低吼道:“都給我閉嘴,不許發出任何聲音!”
剎時,房中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便是連肖夫人和雪蓮他們的哭泣聲都硬生生嚥了下去。
蕭呂子直挺挺站在屋子中間,低垂着頭,突然擡手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臉上,頓時,臉上現出一個通紅的巴掌印,他不發一言,轉身回到婧兒身邊,呆呆地看着她慘白的小臉,擡手,小心翼翼,一根根起去了銀針。
少頃,他神情木然地站了起來,緩緩走回到武德軒身旁,在凳子上坐下,一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武德軒的臉,開口道:
“婧兒死不了,你們,都出去。”他的聲音很輕,彷彿怕驚醒熟睡的武德軒。
衆人都不敢作聲,將目光轉向肖子瞻,肖子瞻淡淡掃了衆人一眼,擁着肖夫人先行走出門外,所有人便都依次退了出去。
阿俊攙扶着肖寒來到門外,肖寒背靠屋外牆壁,靜靜地站着,一任淚水狂流,阿俊站在他面前,亦是垂頭落淚。
肖子瞻等人都遠遠地,靜靜地望着他們,空氣中瀰漫着悲傷的氣息。
蕭呂子靜靜地看着武德軒,良久,兩顆渾濁的淚珠滾落了下來,低聲道:
“師弟,師兄回來晚了,我還等着你的掃帚疙瘩呢,你不打我了啊?”他的嗓音沙啞,卻異常地溫和。
“師弟,你上次就是這樣被我救活的,可是今天,對不起,師兄我無能爲力了,都說我能醫死人肉白骨,全都是放屁,師兄我無能啊,我救不了你了,若能用我的性命換你的性命,我蕭呂子二話不說立馬跟你換,可是,現在我說什麼都沒用了。這麼多年了,你整天嚷嚷着用掃帚疙瘩打我,可沒有一次真的打在我身上,師兄我都知道,可是我就喜歡跟你鬧着玩啊,師弟,你就這麼走了,往後誰還跟我吵架啊,誰還拿掃帚疙瘩嚇唬我啊?”
“師弟啊,咱們心心念念等的外孫,沒了,婧兒的肚子也破了,好在是皮外傷,這傷勢倒跟肖寒當初的傷一模一樣,這夫妻倆啊,什麼都能像,就是這傷不能這麼像吧,你說是不是?女孩子家家肚子上拉這麼一道疤,多不好看?”
聽到這些話,門外的肖寒哭得已經無法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了,他將手腕緊緊咬在口中,痛苦地緩緩滑坐到地上。
蕭呂子還在跟武德軒絮絮叨叨:“師弟,我一個人說話多寂寞,你睜開眼,跟我說說話吧,你跟我吵兩句也行啊,聽不到你的聲音,我不習慣啊……你是不是嫌我吵啊?你是太累了,還是怪我回來晚了,故意不理我啊……”
屋內良久的靜寂,屋外四處都是壓抑的抽泣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輕輕打開,蕭呂子蔫蔫地走了出來。
肖寒站起身來,看着他,卻不敢說話,現在,似乎所有人都極爲怕他,更多的卻是滿心的愧疚。
蕭呂子沒有看肖寒,走過他身旁時,淡淡地說了一句:“去書房。”
肖寒哽咽道:“是。”
蕭呂子有氣無力地衝着雪蓮揮了揮手,“去照看小姐吧。”
阿俊攙扶着連傷口都尚未處理的肖寒一步步向書房走去。肖子瞻和夫人跟在他們身後。
書房中,蕭呂子沉着臉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肖寒哽咽着將晚間收到茹鴞的信,他去醉仙居赴約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他……
婧兒對此事有不安的感覺,一直勸他帶着阿俊前去,可是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正好阿俊當時也不在府中。
戌時,肖寒隻身前往醉仙居。他徑直上了二樓,在一間茶室包間內見到了茹鴞,二人抱拳施禮。
肖寒問道:“哪陣風又將茹鴞兄吹來湘國了呀?”
茹鴞笑道:“少將軍,不過月餘不見,茹鴞倒有如隔三秋之感啊。“
肖寒道:“不知茹鴞兄此次前來是公事還是私事?”
茹鴞道:“那自然是公事,順帶着見見少將軍您,也算是私事咯,將軍可知鳳鳴酒樓已經被血奴司發現是湘國的據點了?”
肖寒道:“嗯,略有耳聞,那個查鳳掌櫃的確是我的人。”肖寒心想,反正查鳳已經跑了,承不承認也沒什麼關係。
茹鴞道:“那您佈置在其他地方的據點可得小心防範,血奴司如今正在大肆搜尋您的人,若您信得過我茹鴞,不妨告知於我,我派人暗中保護他們。”
聽得此言,肖寒心中一震,記得上回茹鴞來府中時曾說過一句話:“少將軍在京城的鳳鳴酒樓要小心了,當初沈谷翼就住在裡面,艾羅已經有所察覺了。還有,您在其他州府安插的幾處據點,稽查組可都查出來了哦,稽查組不歸我管,這個我也沒辦法,只是,稽查組的組長江川跟我關係不錯,艾羅對我也還算信任,我能壓就幫你壓着,不過,少將軍還需早早想好對策纔是。”
……
既然茹鴞早就知道了,他怎麼反而又來問我?
肖寒眼珠一轉,笑道:“好啊,既如此,一會兒我給你一張詳細的清單,不過,許久沒聽說曼羅的消息了,不知曼羅如今可好?”
“曼羅?”
茹鴞微微一怔,隨即嘆了一聲,道:“曼羅生死不明,我到處找她卻未曾尋見。”
肖寒心中“咯噔”一聲,隨即面不改色地道:“茹鴞兄,上回我託人給你帶去的強筋健骨丸,你可收到?這可是方山神醫花費數十年煉成的藥丸,不僅能強身健體,還是個關鍵時候能救命的寶貝呢。”
茹鴞脣角一顫,隨即笑道:“自是收到了,方山神醫可是湘國的神醫,您如今可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啊,多謝少將軍了。”
肖寒“嘿嘿”一笑,道:“謝我就算了,我需要兄臺告訴我一件事就好。”
茹鴞道:“少將軍有什麼事儘管問,茹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肖寒道:“那就請兄臺告訴我,您是哪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