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黍手中的筷子上夾着的一片小白菜,倏地掉落在了木桌上,他微微地怔了一下,脣邊上噙着地一抹燦爛笑容凝在了臉上。
過了好一會兒,尹黍深深地皺了一下眉,臉色陰鬱了幾分,他將手中的筷子放下,擡起了眼皮兒看向了鳳七七,聲音低沉地問:“你現在是如何的處境,我想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你爲什麼還要回去?!”
鳳七七的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霾,她眸光微涼如水,一瞬不瞬地看着坐在對面的尹黍,她微蹙眉頭雙脣緊抿,半晌後方才沉吟道:“如果我不回去,死得便會是怡紅樓中無辜的姑娘們。”
鳳七七的話,讓尹黍微微地怔了一下,那英俊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默然和涼薄。
茅屋是寂靜的,唯有圍爐中沸水咕嘟咕嘟的聲音,壓過了鳳七七和尹黍的呼吸聲。
“呵。”
良久,尹黍淺淡地笑了一聲,打破了這份寧靜,他緩擡睫眸,頎長的睫毛闔了闔,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在木桌上敲着,幽暗的眸中斂過了一抹異樣之色,沉吟良久,他啓脣,脣邊微微地顫了顫問:“爲了她們值得嗎?”
鳳七七苦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青樓中的女子,本就是苦命之人,如若我就這麼走了,無論是黎王,還是鳳翎羽,都不會放過她們,而且……”
話說到了一半,鳳七七微微地蹙了一下眉,眸光倏地暗沉了下來,昨天她知道了頭疼病是因爲鳳翎羽所致,她的身體當中到底是什麼毒,她不知道,如果離開她能夠活多久,她也不知道。
如果就這樣跟尹黍離開,她就這樣死了,最終依舊是逃脫不了鳳翎羽的手心。
她蹙了蹙眉,脣畔扯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眸色疏淡地看着尹黍。
尹黍望着鳳七七面露苦澀的臉沉而不語。
茅屋中再次安靜了下來,鳳七七的耳畔只有咕嚕咕嚕的沸水聲。
尹黍站了起來,走到了鳳七七的身旁,伸出了瑩白頎長的手,遞到了鳳七七的面前,聲音疏淡地說:“我送你回去。”
鳳七七擡起了睫眸,她靜靜地望着尹黍,微微地搖了搖頭,聲音清淡,猶如一道清風,飄飄蕩蕩地,“不用了。”
這是她在離開了茅屋前,所說地最後一句話。
尹黍站在了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鳳七七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的眸光中漾過了意思落寞,他擡手輕輕地撫了撫棱角分明的下巴,待鳳七七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瞳眸中時,他輕斂了眸光,熄滅了圍爐下的炭火,然後徑自地離開了茅屋。
灰濛濛的天兒,像是籠了一層薄紗,亦如此時此刻鳳七七的心情,說不出來地陰鬱。
她獨自走在京郊外的樹林中,任由着呼嘯而至的風,扯起了她的墨色的青絲捲入了風中扯來扯去的。
約莫半個時辰,鳳七七走完了着通往京城的五里路,她停至在城門口,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們,眼前這偌大的城池,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往前一步,便是囚困一生。
垂下了睫眸,鳳七七半合着雙瞳,猶如琥珀般的瞳仁,緊盯着腳下的通往京城的石板路,她抿了抿脣,半晌還是踏出了那一步。
“站住!”
鳳七七才走到了城門口,倏地被一個護城兵攔下了去路。
她眉心微蹙,擡起了睫眸,眸光疏淡涼薄地瞥了護城兵一眼,“這位官爺,有什麼事嗎?”
護城兵在鳳七七的身上打量了一下,少頃,他似乎認出了鳳七七,挑了一下眉說:“這不是怡紅樓的鳳老闆嗎?”
鳳七七雖是一身男裝,但臉上的妝容卻沒有洗掉,她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聽聞了護城兵的話後,微微地蹙了一下眉,方纔想了起來。
她舉步上前,臉上帶着一抹如春風般和煦的笑,輕聲問:“官爺,才一大早的,怎麼就戒嚴了呢?”
護城兵湊到了鳳七七的面前,壓低了聲音,在鳳七七的耳畔輕聲說:“鳳老闆,你還有所不知吧,宮中今兒出了大事兒。”
鳳七七聞言,倏地一怔,眉黛深蹙,今兒乃是她和黎王大婚的日子,莫不是黎王未過門的王妃出逃,已經傳到了宮中。
她的心頭像是被大錘重擊了一下,錘擊地生疼,鳳七七面色死寂地望着護城兵,瑩白的纖手緊攥成拳,頎長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硬生生地扼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踏上京城的這條筆直的青石路。
“鳳老闆、風老闆……”護城兵擡手在鳳七七的眼前晃了晃。
鳳七七壓了壓眉心,微斂回神,她闔了闔雙眸,猶如琥珀般的瞳中,略過了一抹異色。
倏地,鳳七七撩起了衣襬,快步掠過了護城兵,徑直地朝着京城之中跑去。
她的心頭如擊鼓,嘭嘭的聲音,擾地鳳七七思緒全亂。
她希望自己的腳下能夠快些,再快些,最好能夠趕在君莫黎亦或者是鳳翎羽下達殺令之前,趕回到怡紅樓,救下那些可憐的姑娘。
雙腳來回地交替着,額頭之上的彌補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鳳七七擡手拭了拭額頭之上的冷汗,腳下更加快了幾分,腳下未來得及換下的繡鞋將那雙小巧的秀足摩出了水泡。
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混在鳳七七的臉上,花了臉上精緻的妝容。
“嘭!”
鳳七七猛地一腳踹開了怡紅樓的後門,佈滿了猩紅血色的眸子,環視着安安靜靜地後院,這裡沒有哭喊、哀嚎、求饒,留給鳳七七的,就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她的身體像是在這一刻被抽空了力氣似的,雙腿無力支撐她孱弱的身體,癱軟在地,青絲緊貼在她蒼白且髒亂的小臉上,眼淚猶如決堤的河岸似的,順着雙頰簌簌而下。
瑩白的纖手緊緊地扣入了地面,頎長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泥土當中,指甲縫中鮮血緩緩溢出,而鳳七七卻不覺着疼。
鳳七七深深地皺起了頎長的眉,腦中像是被人塞進了煙花似的,頃刻間爆炸開來,綻放了宛如雛菊般的火花,滾燙的火花一滴滴地濺在了她的腦仁當中,灼燒了所有的畫面。
“啊!”
鳳七七倏地尖叫,淒厲的嘶吼聲直插雲霄,似乎震動了怡紅樓倏地一顫。
她的身體抖如篩糠,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她鼓足了力氣,攥緊成拳的手,用力地捶打着地面,濺起了滾滾地塵。
滴答……滴答……
鉛雲密佈的天空,似是在迴應着鳳七七的淚,掉下了黃豆粒般大小的雨滴,然後,便是細密的雨線,鋪墊蓋地地朝着癱坐在地上的鳳七七襲去。
頃刻之間,雨水淋溼了鳳七七身上的衣裳,束縛着青絲的髮帶鬆了,宛如瀑布般的青絲垂在腦後。
“七、七姑娘?!
倏地,一道帶着試探地清脆聲響,傳入了鳳七七的耳廓之中。
鳳七七緩擡睫眸,婆娑的淚眼之中,朦朦朧朧地映出了一個身着淺粉色裙裳,手中擒着一把油紙傘的小桃紅。
她的心尖倏地一疼,被雨水沖刷去了脣脂的蒼白雙脣微微地顫抖着。
鳳七七怔在了當場,須臾,她回過了神來,擡手抹了一把或是淚水、或是雨水遮掩了視線的晶瑩。
她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眉宇間滿是不可置信,鳳七七試探地開口,氣若游絲地喚道:“小桃紅!?”
“哎呦,七姑娘,您這是怎麼了?!”小桃紅踱步走到了鳳七七的面前,把手中的油紙傘撐在了她的頭頂。
一邊說着,她一邊捲起了手中的帕子,拭了拭鳳七七臉上的污穢。
鳳七七擡手握住了小桃紅的手,脣角扯出了一抹倏淡的笑,闔了闔雙眸,她雙瞳之中映出小桃紅的那張小臉,漸漸地變得模糊了起來。
倏地,鳳七七的身子像是一張被雨水打溼的宣紙,緩緩地倒了下去。
“七姑娘!”
小桃紅驚呼了一聲,忙不迭地俯下了身子,將鳳七七攬入了懷中,她側目朝着身後看去,聲音尖銳地高呼,“快來人啊!七姑娘昏倒了。”
翌日清晨。
燦金色的陽光驅散了天空之中的鉛雲,投下了一道強而有力的光線,照亮了這個大地,初晨的太陽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火球似的,灼着昨兒雨水沖刷過的大地,升騰起了嫋嫋的氤氳。
鳳七七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心,頎長的睫毛微微地顫了顫,緩緩地掀開了眼皮兒,她擡手壓了壓眉心,滿是猩紅血絲的眸子,環視她身臨的房中。
眉蹙更深,扭成了麻花狀,房中的一切擺設,鳳七七是那麼熟悉,這裡是怡紅樓中她的房間。
她用雙手撐起了自己的身子,穿上了繡鞋,孱弱的像是風中凋零的梔子似的身體,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房門口,正瞧見了迎面走來的小桃紅。
小桃紅瞧見了鳳七七邁着小碎步子,走到了她的身前,伸手扶住了她,眸光滿是關切地問:“七姑娘,您怎麼起來了?”
鳳七七蹙了蹙眉,蒼白的雙脣微啓,一道沙啞的聲音打鳳七七的脣齒間溢出,“君莫黎沒有爲難你們吧!?”
小桃紅搖了搖頭說:“昨兒宮中出了事兒,黎王殿下難道未曾告訴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