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將將士送回騎士營,讓大夫爲他看診後就前往了伊黛爾的寢宮。那匹天馬從遙遠的地方飛躍而起,踏過星辰,落到了伊嵐殿。
在寬大柔軟的牀上,她顯得那樣嬌水,躲在幾乎被淹沒的重重疊疊的絲絨棉被裡,純金色的長髮水藻一樣鋪開。寒風吹去,飛揚的紗帳裹住她的軀體,彷彿她背後展開了一雙雪白的翅膀,欲風乘去。
她似乎又做了夢樣的夢——縈繞着焚燒氣息的密室裡,高貴的神像似乎審判着一切黑暗的靈魂,已經成爲焦炭的枯骨還在猙獰,怒吼着。可怖的頭顱已經與軀體奮力,但幽靈般高亢清麗的歌聲仍未停止,像蛇一樣蜿蜒盤旋。
那樣的噩夢令她蜷縮在被褥裡瑟瑟發抖,纖細的手緊緊抓住被子的上角,額頭上的冷汗都溼潤了玉枕,乾裂的嘴脣微微開闔,喃喃道,“母親,母親,你不要離開女兒,不要!女兒不想離開博古利亞,嫁給英格穆皇子。我愛澤,可我要怎麼做,才能不傷害任何人?”說着,一串晶瑩的淚珠滾落而下。
在蕭瑟的黎明裡,他獨坐在榻前,看着榻上消瘦蒼白的少女,痛心疾首。
牀邊的藥她都沒喝,嬤嬤告訴澤,因爲伊黛爾一直陷入昏迷,御醫開出的各類藥丸,湯藥,她都沒法吃下,以至於高燒不退,病情越發言重,御醫對此也束手無策。
澤輕微的搖動着少女冰涼的身子,喚着,“伊黛爾,伊黛爾,醒醒。”
她在長時間的昏睡中隱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跟隨着那個來自心底的聲音,她終於睜開了朦朧的眼睛。
她看見了身穿藍色軍服的騎士,那軍服是騎士們特有的式樣,腰間配着黑鞘的禹之劍,臉龐的線條在照耀的燈盞中有一種雕塑的美感。
她顯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明亮的眸子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宛如一隻受驚的小鹿。
澤彎腰將瘦弱的她扶起,在彎腰的剎那,他感覺有滾燙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簌簌一連串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彷彿烙印一樣印在自己的內心深處。
他緊緊將他摟進自己的懷裡,這一刻他彷彿等了千百年。
自從女皇與大祭司談成那紙婚約後,澤就不能再隨意進出伊嵐殿,就算是公主宣他進殿也不可以,除非得到教皇的特許。幾千個日夜,他們只能望月思念,那種煎熬就如一場酷刑,拷打着他們傷痕累累的心。
而爲了不讓彼此受到傷害,每次在聖殿相見時,他們也只是擦肩而過,形同陌路。
可此時,他們再也承受不住那種痛苦的纏繞,相擁而泣。那一刻短暫的沉默是奇特的,帶着一種心臟都停止的凝滯。
她依偎在他懷裡,輕輕喚着,“澤……”
他撫摸着她柔順的髮絲,輕語道,“你呀,這麼不聽話,都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病成這樣。我和嬤嬤都快擔心死了,越是這種時候,你就要越堅強,有了精神才能與邪惡對抗啊。曾經的伊黛爾可是一個忒堅強的丫頭哦,那個傻傻的丫頭在我心中就是一個女中豪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要好好的照顧自己,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不明白哥哥爲什麼要這麼做,我知道他恨我,可他對付我一個人就是啦,爲何還要連累無辜的臣民和你?”
他痛得不敢直視少女澄澈的眼睛,側開了頭,身子微微發抖,連話語了帶了一絲顫音,“先別說了,你這時候不應該太過激動,還是先喝藥吧。這可是嬤嬤親自爲你熬製的,她年紀都那麼大了,還要這麼細心的照顧你,你不喝就太無情了哦。”
她終於露出了一絲淡薄的微笑,“好,我喝就是啦。”
他端起晶瑩的藥碗,小心翼翼地吹着那碗熱騰騰的藥,一股難聞的藥味兒隨之飄出,飄散於四周。爲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伊黛爾接過藥碗,一口就將苦味濃濃的藥給喝完了。那入口的苦澀害得她不自主的皺起了眉頭,好一副淘氣的樣子。
清晨的陽光很好,宛如瀑布一樣從高曠碧藍的天上傾瀉下來,透過如夢幻般飄拂的紗帳,沐浴着蒼白美麗的貴族少女。
她拾起水晶櫃上的紗巾擦了擦嘴邊殘留的藥漬。瘦弱的臉有了些許的血色,她望着牀邊的男子,低聲道,“是我哥特許你來伊嵐殿的嗎?他怎麼會那麼好心?真是心有所愧嗎?”
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幾乎崩潰的情緒漸漸平復,冰冷的手在軍服的遮掩下微微發抖,“對不起!我,我已經接受了費羅德的任務,我會護送你去安吉利亞。”當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的時候,他的世界早已崩潰,被無情的焚燬,變得荒蕪,沒有一絲溫度。
她一震,臉色瞬間蒼白,連身子也在厚厚的被褥裡劇烈顫抖,令她下意識地咬住了嘴脣,她嗚咽般低聲,淚水不斷沁出眼角,血彷彿在身體裡沸騰,“澤,你也這樣想嗎?讓我嫁入安吉利亞?哈哈。也是呀,你和莉櫻娜有婚約在,我留在這裡,只會被你們嫌棄,無論是哥哥還是你,都是希望我離開的,對嗎?”
他的眉目帶着水墨般的清俊,神色卻漠然如絕頂上的冰雪,“你以爲我在乎是紙婚約嗎?”
她虛弱的喘息,手炙熱如火,因爲乏力而不停地顫抖,手裡有密密的虛汗,“難道不是嗎?如果你違背婚約,不與莉櫻娜小姐成婚,那麼你會失去一切地位,包括法勒希騎士團。哈哈,護送我去安吉利亞,我哥對我可真好呀!”
突然,他感到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像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開一樣,他抱頭跪倒在地,不住的在地上翻滾,殷紅的血從嘴角一絲絲的沁出,染出了多多紅蓮,體溫迅速下降,濃密的眉毛上竟也出現了一層薄薄的霜,嘴脣開始乾裂,變爲了可怖的黑色。
他拼命掙扎着想站起來,眼神就像是一匹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狼發出的絕望而瘋狂。
她艱難的挪動着自己虛弱的身子,下牀緊緊抱住澤冰涼的身軀,失聲道,“澤,澤,你怎麼了?你的身子好冰冷,你可別嚇我呀,讓我去給你請大夫,好不好?”說着,她隨意披上一件厚實的大袍,想出殿找嬤嬤幫忙。
可他拉住了她的手,大聲吼道,“不要,不要。我沒事兒,這點痛能奈我何?他在劇烈的發病後漸漸平靜下來,胸膛不停起伏,臉色蒼白如紙。她不停地用手爲他擦去額頭滲出的冷汗。寂靜中,只有急促的喘息聲迴盪在華麗的寬敞寢宮裡。
她仰着頭,臉浸在迷幻的燈光裡,美得恍如虛幻,眼裡卻彷彿垂落着悲哀的光,“是我哥,對不對?是他把你害成這樣的,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應該胡亂猜疑你,還那樣說你,我真是該死。”
他眼裡的嚴霜漸漸消融,胸口的劇痛也開始淡去,站起身,爲伊黛爾披上了被褥,“傻瓜,我怎麼可能辜負你,至始至終都不是你的錯。費羅德使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對付我,他是懼怕騎士團聯合臣民反叛他。所以他才用毒藥控制我,這些都無所謂,忍忍就過去了。最可惡是,他拿騎士團威脅我,他現在的邪惡血統確實威力超羣,輕而易舉的就能殘害一個將士,我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他蹂躪,卻什麼也做不了。那樣的痛真是讓我痛不欲生,守護法勒希騎士團是我父親的遺願,我怎麼可以爲了自己而不顧騎士團裡千千萬萬的兄弟。再說,騎士團一毀,費羅德更將無法無天,到那時,就沒有人可以阻止他殘害臣民了,讓你嫁入安吉利亞,我於心何忍?我答應過你父親要好好照顧你的,我最終還是食言了。
“我愧對他,更愧對你。不過,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你擺脫泥潭的。我原本想在護送你去安吉利亞的路上就行動,帶你遠走高飛,從此遠離殘酷的紛爭。可費羅德不會就這樣放過我們,他會派人時時盯着我們,讓我無從下手。你要等着我,我一定會來安吉利亞救你的。我們先配合費羅德演一場戲,畢竟這時候惹怒他,不會有什麼好事。我已經派騎士團左、右副秘密前往安吉利亞,到時候,他們會在暗中保護你。所以,請求你,一定要等我……”
她凝視着他,眼神變得雪亮,“或許這就是我的宿命吧,像浮萍一樣隨風飄浮。如果沒有我,你不會這般痛苦;如果沒有我,我哥也不沒辦法讓你陷入絕境;如果沒有我,你更不會這麼累。我纔是最可惡的人,神官怎麼不審判我呀?”
“伊黛爾,我不許你再說那樣的話。你要再這麼說,我可真生氣了,你什麼都不要擔心,只要好好照顧自己,明白嗎?看你這般虛弱,這比殺了我還痛苦。”
她沒有再辯駁,之時無聲地點頭,淚水一連串地落下來,“我會等你,一直,等着你。”
他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等着我……”
隨後,他離開了伊嵐殿。她怔怔看着他的*,那一瞬心底有某種不祥鋪天蓋地地襲來,令她幾乎要忍不住衝過去,如幼年時那樣緊緊拉住他的衣襟。然而,他還是徑直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