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獨立的人,可以不受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自我意識以外的因素的干擾,來運行我的大腦,做出正確的判斷和選擇。
當然,人是社會性動物,要遵守社會的法則,在法律和道德的範疇內,獲得有限的自由。這個有限的自由包括身體上的,也包括精神上的。
然而,我發現我並不自由,無關道德、法律和社會性。
我們想象不出沒有見過的東西,不能理解過於抽象的概念,記不住應該記住的,卻總忘不掉想要忘記的。
腦子從來沒有我們想的那樣好使,它經常是不聽使喚的,時不時冒出些奇怪的念頭,並左右我們做出不可思議的或對或錯的選擇。
你決定了今天要早點睡,關燈前卻總有什麼東西拖着你撓你的神經,然後你刷手機品着唯有自律才能成功的雞湯,決定明天去辦一張健身卡,第二天卻賴在牀上不想起來;
你只是口渴了去買瓶飲料,從超市出來時手裡卻拎了瓶打折的紅酒,還順搭了一盒杜蕾斯;
你開着車聽着音樂,前方要等一個很長的紅燈,手機打進一個騷擾電話,你掛掉後突然想起了十幾年沒有聯繫的老友,於是一腳油門開到了火鍋店,一個人吃了一頓美味的羊蠍子……
是什麼讓我們做出了這些奇怪的決定?是誰在控制我們的大腦和思維?
有人跟我說:想要絕對的自由,做夢去吧!
我做了,從三歲開始。但我知道,夢比現實還不自由。
在夢裡,我只是一個觀察者,就像在看自己主演的一部電影。我是我,夢裡的我是另一個我,而那另一個我又的的確確是我。作爲劇情的親歷者,我想吶喊,我想改變。但作爲一名觀衆,我什麼也不能做,這個奇怪的電影院裡連爆米花都不讓吃。
我想說,我要做編劇,不要做演員。
於是我成了編劇。我創作劇本,選擇演員,導演夢裡的劇情。我想見誰就見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以爲我找到了自由的世界。
他們告訴我,這叫清明夢。
然而自由豈是那麼容易得到的。清明夢的代價就是精神的崩潰,萎靡、不振、意識分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自由的代價,須捨棄現實擁有的一切,走向虛無。就像古代的仙人,都要遠離紅塵。帝王修長生,終究不得成。
以上,大概就是寫這本書最早的一些想法。
原本只是想把一些有關夢和現實的東西寫出來。也在博客上發過一些,也想過要不要整理成集出版,但因爲工作忙,這些都沒有後續了。
去年公司經營出了問題,合夥人陷入了金融騙局,員工都走了,公司也停業了。我賦閒在家,發現這麼多年打拼又變得一無所有,所剩下的居然只是腦子裡一些奇怪的想法。於是,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念頭冒出來了:寫成小說吧,發在網上。
我好像又一次被人指揮了我的大腦,莫名其妙。
接着,就是艱難的發書之旅。好吧,這個就不說了,總之這麼小衆的書能和大家見面實在是不容易。
撲街是撲定了,已經寫到現在,也早認清了這個現實。想起剛發書的時候那些想法,可笑又可愛,還特意爲了迎合網文而加了一些所謂的網文元素,現在看來實有畫蛇添足之嫌。最近正好遇到起點自查風波,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大概就是那條最無辜又不起眼的小魚。本打算藉此機會大修一遍,忽然發現伏筆埋得太深,想改都難,簡直傷透了腦筋。
比如早期酒吧拼酒和溫泉山莊救人的一段戲,這大概是書中唯一和主線無關的情節,原本是可以刪掉的,但我總覺得突兀,就把這幾個龍套深化了,於是有了後來蔣氏兄弟情和候彪的一條線,而寫到最新一部,候彪已經是個十分重要的角色,再要去改前面的,劇情設計難度就太大了。
賦閒一年多,除了寫小說,就是看書和整理些民俗雜學考辯的東西,這也是自己的愛好。但小說撲街,家無餘糧,生活的壓力便越來越大了。於是瑣事愈多,又被屏蔽章節,又想修改無力,便焦頭爛額,常想放棄算了。
昨天忽然有了第三個白銀盟,有點意外,有點驚喜,也有點不知所措。每當我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總有一些可愛的讀者用各種方法來鼓勵我,讓我無法放棄。
不記得哪個作家寫過的文章,說他們那個年代寫書寫到沒飯吃,但看着厚厚一疊讀者來信,便也有了精神上的動力,繼續伏案而作,哪怕餓着肚子,西北風從窗戶的破洞裡呼呼地鑽進來取消他。
上學的時候有一篇課文叫《誰是最可愛的人》,我想對於一個作者來說,讀者,大概就是那最可愛的人了。
《夢境指南》的讀者雖然不多,卻個頂個的可愛。我從未見過你們,卻彷彿能看到你們的面孔,鮮活的,生動的,在我眼前晃動,笑着對我說,寫下去吧,我們都看着呢!
有個以前的老員工找我說,*總,公司還搞不搞,要不您拉個旗,我們幾個都願意再跟着您幹哪。我說,過陣子看吧,手上還有點事兒沒忙完哪。
有個以前的客戶,一塊兒喝茶時說,*總,要不來我這兒幹吧,我絕不讓你吃虧。接着他說了一個很有誘惑力的薪資數。我說,過陣子看吧,手上還有點事兒沒忙完哪。
書到最新卷,凡人自由,大約我想說的話就在這一卷裡了,所有的鋪墊、伏筆都是爲了這最後要說的一些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用的東西。但我突然覺得不好寫了。
自由是什麼呢?宇宙裡充滿了規則,規則就是用來束縛我們的。宇宙本沒有自由。
悲劇也好,喜劇也罷,圓滿也好,爛尾也罷,總之呢,慢慢寫完吧,前面有些臃腫的,蛇足的部分,我也會試着慢慢修改。
或許會留一點白,宇宙也四處留白,正因爲它不是死沉沉的一坨,纔給了我們想象和那看似自由的空間。
又胡言亂語了一通,最後感謝一下江南南丶的白銀盟。啊,三個白銀盟了,居然還是個死撲街,我和起點大概不在一個時空頻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