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麼開始了我的新工作,在上海這個我不熟悉的地方學着十幾種新的軟件,在翻動書頁的間隙順便喝一口公司裡難喝的咖啡。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遠離了北京那個紛繁複雜的城市,那個儲存了我太多感情的城市。遠離了那些我生命裡一直洶涌的人羣,遠離了二十多年來我一直賴以生存的土壤。我覺得自己像是一棵樹,自己把自己連根拔起,然後跋涉了千山萬水,再讓自己紮下根來。可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把自己連根拔起的時候,自己有多疼。
等我搞定那一大堆突然出現在我的電腦裡的軟件的時候我才發現已經下午兩點了,我都忘記了吃飯。我剛準備起來吃飯,結果張浩過來通知我開會,我問他什麼事情,他說見製作部的新部門經理。我想了想說好沒問題我馬上來。
其實我真的挺餓的。
所有的人都到齊了,然後那個新上任的部門經理也從會議室隔壁的休息間裡過來了,他進來的時候對大家問了聲好,很謙虛的樣子。我一口水就噴了出來,五雷轟頂什麼滋味!就是我那時的滋味!
那個下午我就望着那個經理滔滔不絕地談他的理想談他的計劃,看着他挽起袖口揮舞着修長的手臂,神采飛揚,看着他乾淨的襯衣,看着他格外漂亮的眼睛和睫毛,看着他眼睛中格外光亮的神采,和望着我的時候特奸詐的目光。
我的心裡一直難以平靜,我發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陸敘還是當初的那個樣子,和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乾淨得如同平面廣告上的男模特,看着我的時候一臉奸詐。我覺得很溫暖。
會議結束之後我去休息室衝咖啡,陸敘走過來了。他站在我的面前,低着頭看我,和以前一樣,面無表情,瞪着大眼睛看我。
我望着他,我想要說很多話,可是怎麼都說不出來,這樣的氣氛讓我覺得有點兒矯情,弄得跟電視劇一樣,於是我決定打破尷尬,再怎麼說我也是外界評論的不同凡響的新銳的小說家呀。不能弄得跟臺灣那個阿姨一樣。
我照着他的腦袋一巴掌拍過去,我說,你頭好啦?
其實我知道沒好,因爲我透過他的頭髮都可以看到那條傷痕,我也可以想見他頭包着白紗布躺在醫院的樣子,說實話我有點兒心疼。
他依然衝着我吼,和在北京那個獅子沒區別,他吼:當然沒好!你丫下手這麼狠!說完衝我的肩膀就是一拳。有點兒疼,可是我覺得很快樂,這是我離開北京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這麼快樂,儘管我和火柴她們在一起的時候笑得挺猖狂玩得也挺瘋狂的,可是我的心是懸的,我覺得自己在走鋼絲,現在我看到陸敘了,聽到他的聲音了,他又開始打我了,我覺得寧靜。
我擡起頭,陸敘朝後跳了一下,跟個小孩子一樣,他肯定以爲我要開始還手了,按照我以前的脾氣我早撲過去了。可是我沒有,我笑了,笑得特別開心,眼淚都笑出來了。陸敘突然變得很溫柔,一瞬間我錯以爲是顧小北站在我面前。我拉着他的領口開始哭,可我不是難過,真的不是難過,就是想哭。我想我是累了,站了這麼久了,累了。
我靠在陸敘的胸口上有點兒想睡覺。我閉上眼睛,那一刻,我多麼希望陸敘是我哥哥啊,親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