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跑了,昨天夜裡,因爲沒有栓好。
不過,只跑了一匹,是艾希雅才騎了一天的那匹棗紅色大馬,剛剛建立起的感情,就這麼沒了。還來不及惋惜那棄自己而去的大傢伙,艾希雅開始爲怎麼離開這裡而煩惱起來。
再去弄一匹馬來,顯然不可能,他們在沙漠裡,怎麼看都不像能買到馬的地方。
現在的問題是和誰同乘,除了辛莫藍伽一個女子,其他人都是男人,艾希雅是絕對不會和男人共乘一馬的,那麼……
“上來。”伸出手,陽光下她坐在馬上高高在上的姿態,揹着光的臉瞧不清表情,卻能看見那口白牙閃閃的。
猶豫,她不想靠近她,更多是不敢……在看見了她拿着劍一口氣殺了那麼多人後,在看見那些燃燒的鮮血後,在她微笑的眼裡充斥着異樣的薄綠色之後,艾希雅覺得自己……害怕她。
無奈的一聲低嘆,辛莫藍伽解開自己的斗篷鋪在馬鞍前端,“上來吧,時間很緊。”她說話時,除了無奈,還有一些奇怪的隱忍。
猶豫的伸出手,她輕輕一拉,艾希雅穩穩地坐在了身前,有了斗篷的阻隔,腿上的傷不用直接磨在堅硬的皮質鞍子上,感覺好多了。
感激,卻說不出口。
“將軍。”那坎不知從哪裡拿過一個斗篷,交到辛莫藍伽手裡。
“今晚前必需到達敘利亞以東的卡茲卡多。”辛莫藍伽勒緊身下不斷踱着步的馬,朝身後喊道。
“是。”整齊化一的響亮回答,在清晨薄霧下回響。
隨着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艾希雅感覺身下的馬兒嘶鳴着向前奔去……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溫度逆風襲來。
臉色微微漲紅,不曉得是因爲熱熱的風撲上臉,還是因爲身後的人,艾希雅茫然了。
今晨醒來後,她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件溫暖的斗篷,因爲自己原先的斗篷染上了強盜的血,自己將它丟到了一旁,誰會好心的給她蓋上那件斗篷,不用想也知道……
還有那匹因爲沒有栓好而逃跑的馬……搖頭苦笑,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偏偏只有她的馬沒栓好。
思來想去,艾希雅仍然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來爲辛莫藍伽的行爲下個定義。
就如同她的關係一樣……人質,或者朋友。
茫然。
下午的時候,天地相接的地方出現一線黑褐色的山岩,突兀的坐落在沙漠的中央,不起眼的黑褐色石頭露在風沙中,卻沒有被橫掃沙漠的風磨去棱角,尖利的角劃破風聲,帶出像哨音一般的回聲。
風漸漸小了,馬前的阻力也變小了,蹄下熱燙的沙礫催促馬兒向着山谷加速跑去,本能的指引它們朝着陰涼的地方奔馳。
說是山,卻看不見一草一樹,甚至連生命的跡象也沒有,黑色的石頭□□在褐色的泥土裡,堆積成了象山一樣的形狀,成排錯落的山阻擋了風沙的侵襲,更減少了日光的照射,所以地面的溫度相對低很多。
兩側的石壁距離有四個馬身那麼遠,完全夠他們通過,這個不知是怎麼形成的小山谷,以一種半開放式的環形,圈出一片陰涼的天地。
馬隊駛進山谷後,停在一處較爲寬闊的平地,準備稍許休息,這樣的溫度下奔馳在沙漠裡,人和馬都累了。
“今晚一定能到卡茲卡多,出了那裡的邊境,就能安全一陣子了。”庫侖塔抹了抹臉上的汗,一邊喝水一邊說。
“至少離開了敘利亞的地盤,等到了西奈就沒問題了。”辛莫藍伽背靠着一塊大石頭坐下,伸了伸腿腳,活動一下胳膊。
“根據時間,王應該能知道我們已經到哪裡了。”
仰頭喝了一口水,她點了點頭。
將水袋扔給那坎,庫侖塔也席地坐下。“真不想在這鬼地方待,快點回去就好了。”
“哎呀,庫侖塔大人想舞坊的姑娘們了。”那坎大聲說着,一陣鬨笑在他的身後響起。
“滾,”瞪了那坎一眼,庫侖塔也跟着笑出來,“難道你想整天抱着沙子睡覺?”
趕緊搖頭,嘴巴已經咧到耳朵根子,一臉的憧憬,好似舞坊嫵媚的姑娘們正端着美酒陪伴在他的左右。“不想,當然不想。這次回去,我要搬到舞坊去住上一個月,誰都別來找我。”
“你乾脆住到酒罈子裡去,那不是更好,醒了就喝,一點都不耽誤時間。”庫侖塔鬆開綁腿,重新系緊。
“也行,就怕哪天淹死了都不知道。”
又是一陣鬨笑,被炎熱和疲憊折騰的人們,靠這種相互打趣緩解着一路上的疲倦。同時,設想回到尼尼微後美酒美女的情景,已經成了休息時的必談話題。
安靜的坐在一邊,聽着他們用亞述語大聲說笑,艾希雅已經完全能聽懂這種生澀的語言,這得仰賴於她很好的記憶力和快速的學習能力。
不過,辛莫藍伽與她說話時,一直用埃及語。也許是因爲自己不曾說過亞述話,所以,她也從不用亞述語和她交談。
不說亞述話,就好像堅持着最後一道防線一樣,是屬於她目前完全受制於人的行爲中,唯一自由的權利……有些可笑的固執和彆扭情緒。
帶着哨音的風從山谷中穿過,掠過身邊時,艾希雅眯起了眼,雖然悶熱,卻仍然拉緊了斗篷,完全不同於盤旋在孟菲斯上空溫存而柔軟的風,這裡的風就像燒紅的刀子般,一寸一寸劃過皮膚,留下灼燙的痕跡。
耳邊呼嘯的風擦着石壁而過,睜開眼,卻呆住了。
山谷裡唯一一條路的前後,以及石峭邊,默默站着一些身材高大的人,他們穿着沙漠裡最普遍的衣服,蒙着臉,只露出兩個眼睛,透着鬼魅一般的光注視着山谷中的所有人。
艾希雅確認他們絕對不是商旅,因爲,她看見他們手裡明晃晃的刀在太陽的光線下,射出刺目的寒光。
一個人影,迅速擋在了她的面前,微卷的短髮帶着絲絲紅光。
“在我身後,別亂動。”她小聲囑咐,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人馬,辛莫藍伽顯露出一絲驚訝。
跟隨在辛莫藍伽身邊的這些屬下,都是一些受過嚴格訓練的軍人,很可能就是傳說中金獅軍團的戰士,這一點是艾希雅在這些日子以來觀察總結出的想法。
此刻,他們早就收起了剛纔的笑臉,拉上了面巾,手裡的武器如同他們安靜沉穩的眼神一樣,只是更加的冰冷。
朝庫侖塔使了個眼色,他點頭,慢慢挪動步子,很輕,很慢,似乎是想將防守拉開一起,而不是一起聚攏在空地的中央,等着這些來路不明的人像兜魚一樣的,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們不是強盜。
因爲,辛莫藍伽的肅煞眼神……她面對強盜時不會這樣冷凝,更多是添了一些玩樂性質的觀察,而現在,她在準備禦敵,真正的敵人。
這幫像鬼魅一樣悄然無聲在一陣風后出現的人,說明他們早就埋伏在這裡,不管他們在等誰,那個被他們惦記的人,都很危險。
安靜到窒息的空氣裡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都會令所有人勃然而起,靜靜地,似乎大家都在等待這樣一個時機,並用這短暫的時間評估着對手的實力。
艾希雅屏息,眼神閃爍在這些蒙面人和亞述戰士的身上……忽然間,手指冷冷地一觸,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被一隻冰冷的掌心覆蓋,又在轉瞬,指尖從她的指縫穿進去。
相纏,她的手被握得很緊,甚至有一絲淺淺的痛。
沒有掙扎,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相握的手,掌心佈滿細密的汗,身體卻在微微發抖,而辛莫藍伽的掌心卻乾淨到透着一絲寒氣。
呼吸急促起來,因着眼前的蒙面人在一聲如同發令般的低喝聲中,舉着刀劍撲衝過來,大聲的喊叫,迴盪在山谷裡,如同獸在夜間集結同伴時的嚎叫聲。
顯然,他們在人數上佔了上風,不斷的從山谷兩側的夾縫中涌出的蒙面人,原比剛纔目測時多出一倍都不止。
庫侖塔和那坎帶着人奮力的拼殺,圍攏成一個圈子,將辛莫藍伽和艾希雅圍在人牆之中,以刀劍阻擋蒙面人的殺喊突襲。
辛莫藍伽注視着圈外的情況,眼神安靜,沉穩的讓人覺得這場生死搏鬥好像和她沒有關係,只是一線慍怒從鎮定專注的灰眸中閃現,短短的瞬間,剛巧被艾希雅捕捉眼底。
隨着蒙面人越來越多,這個用身體圍起的圈子,似乎有些頂不住了,正在慢慢後退縮小,並伴隨着有幾個亞述人的倒下,而出現了缺漏,只是瞬間就會有人補上,繼續死守。
“將軍,您先走,我們攔住他們。”庫侖塔揮劍砍上一個人的脖子,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安靜的辛莫藍伽喊道。
“一起來的,就要一起回去。”抽出腰間的佩劍,揚了揚眉。
“將軍----”應付着越來越多的蒙面人,庫侖塔顯然沒有好脾氣。
“讓我丟下我的戰士先逃跑,你瞭解,我做不到,庫侖塔。”看着庫侖塔的臉上已經沾上敵人的鮮血,辛莫藍伽忽然綻放出一個淡然的笑容,大有疾風吹去浮塵的氣勢。
回身繼續揮劍,又有幾個蒙面人倒下,可是馬上就有更多的人涌上來,就像流水一樣,根本砍不斷。
趁着一個空當,回頭,經歷了風霜的臉上也咧開笑容,“是,屬下明白。”轉頭,對身旁的戰士喊道:“保護將軍,堵住這幫傢伙!”
“是。”壓抑着困獸般的整齊聲音,響徹在刀劍的冰冷撞擊聲中,鏗鏘有力。
身後,那坎和那些一直沉默矯健的戰士們正在爲她們到山谷的峭壁間,打開一條暢通無阻的血路。
辛莫藍伽拉着艾希雅,踏着地上屍體以及他們所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快速的移至崖壁前。
崖壁不陡峭,斜着直達谷頂,不知會不會有離開山谷的路。但是,除了這裡,其他的路已經佈滿了蒙面人,她們別無選擇。
緊緊握着艾希雅的手,帶着她來到一處突出的巨石後面,辛莫藍伽喘息未定,放下劍,脫掉自己的斗篷丟在一邊。
“躲好,不要發出聲音。”低低的聲音,她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安慰她,替艾希雅整理一下斗篷,確定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包裹,她重新拿起劍。
皺眉,壓抑着心中的恐懼,目光在辛莫藍伽的臉上悄然劃過,沉默。
“如果害怕,就不要看,知道嗎?”她的聲音傳來,與她眼底灰色的暗流一般,涌動着讓艾希雅爲之一怔的光芒。
點頭,指縫間仍然殘留着那絲冰冷的溫度,藏在鬥蓬中的手輕輕握緊胸前的吊墜,將荷魯斯之眼的冰涼與指間的冰冷融爲一體,蹙眉看着辛莫藍伽的側臉,隱在她耳邊縷縷捲髮下的是一種嚴陣以待的戾氣。
馬蹄聲從山谷口遠遠的傳來,逐漸清晰,巨大的聲音在狹窄的山谷裡迴盪,每一聲都敲在心間,確定不可能是自己的援兵,那就一定是敵人的。
對面的山崖邊,一個全身裹着黑斗篷身形高大的男人,冷冷注視着山谷裡的一切,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裡透着森寒的光。
“庫侖塔,先殺掉那個領頭的。”辛莫藍伽站在峭壁邊緣,劍鋒直指對面的山崖。
“交給我了。”庫侖塔一擡頭,就看見了那個黑衣人,隨即抽劍砍倒幾個後,向着山崖跑去。
艾希雅屏息,趴在突出的崖石上,向下看去。
“別動,等我回來!”這是辛莫藍伽從山崖上縱身跳下時,留在艾希雅耳邊的話。
艾希雅不想看,但是耳邊金屬碰撞的聲音和痛苦的哀嚎聲不絕於耳,那些聲音鑽進耳膜折磨着她的靈魂,捂緊耳朵還是不能將這些聲音驅趕,咬着脣緊閉着雙眼,眉宇間的痛苦來自那些越來越激烈的喊殺聲。
忽然間睜開眼,眼底的恐懼顯而易見,卻暗暗浮動着一股堅決的霧氣,緩緩擡頭,眼前的場景讓她心臟瞬間緊縮。
一捧一捧鮮血像綻放在山谷裡的花朵,下午灼熱的陽光很快讓這些屍體和周圍的血液散發出一股股濃烈的異味,隨着穀風四散,波浪般將這並不算大的空地洶涌包圍。
活着的人,仍然在奮力廝殺。
人數上,亞述人處在極度的劣勢上,蒙面人顯然有備而來,並且對這荒涼的山谷地形瞭如指掌,有條不紊地進攻,目的明確,殺死所有的亞述人。
緊張導致胃裡一陣絞痛,咬牙嚥下想吐的感覺,急切的搜尋着辛莫藍伽的影子。
雖然蒙面人佔了大多數,但是似乎倒下的蒙面人也更多些,望見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屍體,艾希雅心中一滯,已經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僵硬的身體像被施了魔咒般想動卻動不了。
比起現在的場景,那天在小村莊對付強盜,真是小戲碼了。
突然,一個蒙面人指着峭壁一聲大叫,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蒙面人發現了山崖上的艾希雅,幾個人轉身向山崖跑去,剩下的人繼續拼殺。
四個蒙面人陸續靠近艾希雅,其中一個人緩緩走向她,艾希雅坐在地上向後退去,一些碎石掉下山崖,她驚覺的回頭向崖底看了一眼,不確定以這樣的高度跳下去,自己會不會受傷。
“和我們走,不會傷害你。”靠近的男子操着生硬的埃及語,一步步逼近。
“別過來。”艾希雅喊道,身體已經退到山崖的邊緣,驚睜着眼看着伸向自己的手,身後吹過來的風抖開她的頭髮,絲縷飄向眼前,模糊了本該由淚水模糊的眼……她,害怕的已經忘記了哭。
辛莫藍伽擡頭看去,四個蒙面人正在接近艾希雅,其中一個人伸出手,幾乎可以抓到她。而那抹乾淨的白色如同盛開在崖邊的花朵,顫顫巍巍的已經退到了崖石的邊緣,黑色的發在風中兀自飛舞,似乎只要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吹落。
心怵,倏然間有種心臟下落的失重感,在崖頂的陽光穿透飛揚的墨色髮絲,刺進她眼底的瞬間。
第一次,她感覺到了……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偶爾生個病,還是很有意思的,至少可以證明你是吃五穀的俗人,還沒達到成仙得道的地步。
但是,秋的“偶爾生病”的次數似乎多了一點,所以只能用抵抗力太低來形容自己了。
大家還是要多鍛鍊身體,不要整天對着電腦或是待在房間裡,身體真是革命的本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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