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基在醫院呆着,我回家清理了血漬,坐在地上,看着空落落的家,心裡很難受。
這是跟溫勵分手這麼久,我第一次感到寂寞,第一次放肆地哭,第一次沒有剋制對他的想念。
柯基第二週才能下牀,因爲毛總剃,所以醜醜的。阿狸的確派了人來,還請了位寵物專家幫忙,自己也經常打電話問候我和柯基。
醫院裡的人對這種行爲褒貶不一,有覺得熱愛動物是好事,有覺得打孩子是瘋子。小區裡則傳出了許多版本,倒不是針對柯基,而是針對我有孩子。居委會大媽特意來慰問我,要我別介意謠言影響,我起先無語,後來覺得可笑。
柯基出院後很乖,但有了新的習慣,就是我一出門,它必然會鑽到牀底下躲着,而且怕小孩。
後來我專門給它換了個鋁合金四壁的窩,拿刀子砍給它看,它見新家堅硬,便放心地進去了。但還是常常覺得害怕,被噩夢驚醒,晚上在我牀邊小聲嗚咽。
我也拜託子衿再做小黑貓,結果剛提第二天他就交出來了。比上一個精緻,自己呆着時,那貓會舔爪,最有趣的在於,只要把手放在貓爪上,它就會像只真貓一樣把貓爪抽出來放在我手背上。
我納悶誰幫他買的原材料,不是葉子和宿醫生,便想到了王倩。
的確是王倩幫他買的,子衿還答應給她弄個小狗。
看來做機器人是泡妞專業手法,我怎麼看都覺得王倩對我家子衿有意思。
不久後,我接到了阿狸的電話,先是問了柯基,又說起那天說好的事。
去的是品餚居的海鮮餐廳,通濟靠近內陸,河鮮發達,但海鮮很少。我這種即使揣着五百萬,依然過得毫無生活品質的摳門吃貨,聽到地方就餓了。
去時阿狸和盛靈已經到了,她的傷也好了,依然抱着那個娃娃,看到我時,盯着我不說話。
我跟她打了招呼,把禮物給她,她接過來,很有禮貌地說:“謝謝阿姨。”
她看起來還好,而且對阿狸親近多了,吃東西時,阿狸也從不聞不問,變成了給她夾菜並且耐心地教她剝蝦殼。
整頓飯的氣氛算是不錯,除了盛靈比之前話少。
直到吃完了,阿狸出去吸菸,盛靈才小心地問:“阿姨,柯基的傷好了嗎?”
“好多了。”我笑着說:“它現在已經可以走了。”
“對不起。”她低下頭,小聲說:“我以後不會再欺負小動物了。”
我趁機問:“你願意告訴阿姨那天爲什麼要欺負它嗎?”
她想了很久,含糊地說:“你很喜歡它。”
絕對是歷史遺留問題。
“以前有人偏心地對待你嗎?”
我總覺得,盛靈跟其他熊孩子不一樣,她不是那種熊得無可救藥,而且身邊人還給予鼓勵的類型。
重要的是這孩子聰明,她還是能體會到別人是否真心待她。
我最近聽過一句話,對極端性格的人,只有一條路:不要輕易走近她,不要輕易離開她。
盛靈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頭,“紀香姑姑本來很喜歡我,可後來她有了貓,就不再理我了。我也很喜歡,可她不讓我碰。”
我問:“喜歡爲什麼不讓爸爸給你買一隻呢?”
“他說我不會照顧小貓。”她說完,擡頭看向我,樣子還算開心,“不過我現在有了。”
我忙問:“有照片
嗎?”
“有。”她拿過阿狸的手機,在裡面翻了一會兒,遞給了我。
是一隻孟買貓,長着美麗的藍眼睛和光滑的黑毛,拍攝日期是今天,它看起來很健康。
我說:“好漂亮,長得好像你。”
她點頭,也笑着說:“我老爸也這麼說。”
“那你現在會照顧了麼?”我真不知怎麼形容阿狸的大膽,在她傷害過動物的前提下,居然還給她買了寵物。
她點頭:“我可以學。”
我也點了頭,問:“那你還想欺負它嗎?”
她搖頭沉默。
一直到窗外阿狸的身影動了動,走向大門,她纔開口,說:“我小姨做董事長前,跟我老爸說一定會對我很好,可她後來沒有要我。”
我問:“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紀香姑姑。”
“她原話是怎麼說的?”
“說本來也不用煩她,是我小姨答應好的事,因爲這樣,我老爸才支持她做董事長,本來我媽媽的股份是給我,我小姨只有經營權。”她的聲音很小,近乎謙卑,可見這件事給她造成了多麼嚴重的傷害,“結果把我這個包袱給她,她也落不到好處,還要管我。”
我問:“這件事你問過你爸爸嗎?”
她點頭:“他說其實是外公的意思,因爲我老爸對不起我媽媽,擔心我老爸騙走股份,我老爸就給了她,帶走了我。”
我看着她,問:“你相信誰?”
她搖了搖頭。
“爲什麼不選擇相信爸爸呢?”我說:“他纔是你的親人。”
“他不想要我。”她小聲說:“紀香姑姑即使是壞的,她也說了無論怎樣都會要我。可是爸爸他說,如果我不乖,他就把我送給別人。”
我側了側臉,餘光看到阿狸站在門口。
我想他正在聽着,不用我提,也肯定會有所反思。
即便孩子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是遺棄她的理由。
我沒說話,盛靈會錯了意,又說:“我一直想,他們都欺負我,是因爲我小,不夠厲害。我老爸前幾天跟我談過,我自己反思了,覺得我和他們變成一樣了。覺得柯基和其他小動物很小,覺得自己很強。”
我訝異極了,問:“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嗎?”
“不算是,我老爸也說了一些。”她小聲說:“他說他不會不要我了,會像別人的爸爸一樣。”她的聲音更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挺高興的。”
我沒做過母親,所以現在不知道如果一個爲人母的女人會在此時說點什麼,只覺得無論什麼語言都略顯乾澀,只得握住她的手,說:“過來,讓阿姨抱抱你。”
她走了過來,摟住了我的脖子。我也抱住她,心裡覺得這個孩子很可憐。我從不相信三歲看大,或是評出身就決定一個人好壞的標準,覺得那都是羞辱。
我在跟她同齡時被領養,此前的生活無助到了極點,因爲沒有家,四周充斥着讓人無法敞開心懷信任的謊言。
而孩子沒有能力改變任何災難,沒有心智理解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我真的覺得她會改,而她身上從出生就帶着這麼多責任,我的眼睛無法看到所有的事,沒有任何立場來教導她應該長成什麼樣子。
抱了她一會兒,阿狸推門進來,坐回原位,看着我倆,沒說話。
我拽了拽盛靈,問:“
去抱抱爸爸好嗎?”
她其實不習慣表達感情,因而顯得很猶豫。
不過阿狸到底是個溫柔的人,朝她張開手臂,笑着說:“過來,讓爸爸抱。”
她這才走過去,抱住阿狸。
阿狸順勢把她放在腿上,摟着她,溫柔地說:“爸爸錯了,以後再也不打你,也不罵你,所以原諒爸爸,好嗎?”
她瞅瞅他,眼神頗傲嬌,“你得記得。”
“放心。”他摟住她,笑着說:“爸爸這輩子沒違背過任何諾言。”
我總算放了心,想着我家柯基的心理疾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不過熊孩子那麼多,躲着點也沒壞處。
出來時,阿狸還抱着她,盛靈的樣子也十分滿足,她不愛笑,但她此刻笑得很開心。
我見她懷裡還抱着娃娃,便順口問:“盛靈爲什麼把娃娃弄成這樣子?”
她沒吭聲。
“只是發泄方式。”阿狸很專業地解釋:“心理壓力大時,有的人會選擇血腥暴力的圖片、東西來發泄,看起來有點奇怪,其實是一種正常的發泄渠道。”
我點頭:“這樣啊。”
跟我那些恐怖的夢一樣麼?
“不是。”盛靈看着他,說:“紀香阿姨說,我媽媽死的時候就是這樣……”
我和阿狸全都愣住了。
之後阿狸一言不發,把她放到了安全椅上,關上車門,走到不遠處,點了香菸。
我安撫了一下盛靈,也下車去找他,見他一臉愁容,安慰道:“你別不舒服,跟她解釋一下就是。”
“我覺得有點恐怖。”阿狸嘆了口氣,說:“我一直沒有在意,以爲她只是抱着鬼娃娃心理髮泄,沒想到她認爲那是媽媽的屍體。”
這種感覺的確不好,代表着孩子對這個世界強烈的不信任。
“真實的屍體現場也不是這樣,她直接受了致命傷,並沒有這麼恐怖,她刻意描述成這樣,扭曲我女兒的心理。”阿狸咬了咬牙,臉色泛出陰戾:“太可恨。”
我試圖安慰他:“別生氣了,你慢慢把她教好就是了。”
阿狸的臉色有些恍惚,說:“人的個性和三觀在八歲時已經基本形成,你也能看出來,她很善於說謊,利用自己的年齡優勢博取同情。如果再發現得晚一點,這個孩子就完了。是我的錯。”
我問:“你以後打算讓她做哪行?”
“讓她經商。”他說:“道上的都是些男人,女人領着男人做這種事太辛苦。還是經商比較好,她聰明,賺錢給自己花。”
我只是隨口一問:“你不打算再生孩子了嗎?”
“以前是打算,覺得手裡這攤得有人接,但最近不這麼想了,能養好一個就不錯了。我如果生了孩子,盛靈不接受,覺得我偏心,再走歪就不太好了。”他看着我,眼神怪怪的:“你怎麼想?”
我點頭:“你說得很對。”
“不過也可以考慮,如果有個女人對她好,她也喜歡,等她再大一點,或許能說通。”阿狸掐了菸蒂,略有點無奈:“是不是感覺醫者不能自醫,有點可笑?我自己的孩子這樣,真是白讀了這麼多年心理學。”
阿狸給我的印象一直比較自信,最開始還很玩世不恭,然而最近因爲盛靈的事,他越來越落寞。我想是因爲他一直沒有做好當父親的準備,所以選擇了逃避。然而現在幡然醒悟,孩子已經開始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