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賈清唸完最後兩句,全場鴉鵲無聲。
張子文很難想象如此豪言壯語般的託物言志詩居然是從這麼一個年未及冠的少年口中說出來的。他曾經以神童之稱,他也完全可以坐實這個稱呼。曾經年不過二十的他就憑真本事從順天府學考進了國子監甲班。
沒錯,他剛入國子監就進的是甲班!
繼而在兩年以後就高中北直隸解元之位,名噪一時。
他以爲北直隸年輕這一代應該無人能出其右了。不料,今日居然見到了如此才華斐然、志氣遠大的一位少年,而且這位少年還是豪門大族子弟。
頓時讓他曾經對大族子弟的輕視收回去了許多……
“賈賢弟果然沒有讓愚兄失望,在賢弟這首首詩之後,怕是沒人再敢寫青蛙了。今日詩會之魁,怕就是在張兄和賢弟兩者中取一了。”
謝國偉對賈清是徹底服氣了。原先以爲賈清只是算術異於常人的強,後來打聽到他曾在劉府上大放異彩,十分詫異,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少年郎怎麼可以在多方面遠超同輩?不過現在確認了。
今日之後,賈清詩才天授的名聲幾乎就可以坐實了。
賈清謙虛道:“哪裡哪裡,我這不過是略微取了些巧意,塗鴉之作。哪裡能及得上各位師兄的佳作,更不用說和張師兄的大作相比了。”
賈清倒是沒有完全是謙虛,雖說毛主席這首青蛙詩也絕對算得上是佳作了。不過這也只是在毛主席小時候所作,如今賈清拿過來一用倒是十分合適。
但要說是古往今來之作,卻也未必。至少賈清覺得綜合來看是不如張子文這首“新雷”那麼激盪人心!
之後衆人又吃了點烤魚,在侯虎二人堅決的拒絕作詩之後,時辰也差不多要到巳時末刻了,於是就一起前往寫詩之處。
畢竟是詩會,作品的優劣還是要交給監中的先生們評定。
……
山坡上的亭子之中。一衆禮部的官員和監中的先生坐在一起品茶聊天,時而有侍者送進來監生們的作品,他們就相互傳閱一番,或遇到一首佳作,則一起觀賞,或指出不足,或稱讚其妙處,倒是一派文華景象。
眼看就要到午時了,甲班的主講道:“到目前爲止,雖說已收到了上百首詩,但其中可圈可點之作不過兩手之數,倒是低於了我的預期值了。”
作爲甲班的主講,也是整個國子監中責任最重的職位,他確實有資格說這話。今日的詩作也大都出自甲班監生之手。
聽見他這麼說,方守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對身邊的孫俯望道:“早就聽說行之兄收了一個資質卓絕之人爲徒,不知今日的詩作中可有出自他的手筆?”
聽見方守提起張子文,孫俯望的嘴角不由微微向上翹,搖了搖頭道:“沒有,或許他今日都沒有來參加詩會也不一定。子文那孩子刻苦的緊,我時常勸導他不要過於勞心讀書,可他總是面上答應,回頭還是那樣。
迂腐的很。”
話是這麼說,但他臉上的滿意之色任是誰都看的出來。
王顯爵呵呵笑道:“哦?那我倒是有點想看看令徒的風采了。”
孫俯望還想謙虛一番,這時門口走過來一個負責傳送詩作的侍者開口道:“下面又送來五首詩作……”
衆人聞言一驚,孫俯望問道:“一人所作?”
那侍者道:“回大人,這個小的不知。”
“拿過來!”
孫俯望接過來,首先看了一下署名,見不是同一人,才知道自己多想了。笑着將其餘幾首遞給旁邊的人,孫俯望笑道:“看來他們是來了個會中會,先比試了一番吧,倒是很有意思,想來這就是他們選出來的佳作了吧。”
然後低頭看自己手中的詩稿,慢慢的,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
他留下的是他的弟子張子文的詩稿。
其他人看了詩後本想作些評論的,擡頭一見他快笑成了菊花的一張老臉,都憋了回去。
王顯爵道:“孫祭酒若是看到詩中珍品的話,何不講出來大家聽聽,一個人樂也太不厚道了些。”他拿到了是謝國偉的詩稿,自覺是首不錯的詩作,但看孫俯望的表情也知道他應該是見獵心喜了,所以忍不住催促到。
孫俯望可能也知道自己有點失態,輕咳了一聲以作掩飾,然後將詩稿傳給方守。方守接過來一見署名是“張子文”,會心一笑,壓下自己手中的詩稿,卻也不遞給旁人,只顧念起了張子文的詩稿:
“新雷
造物無言卻有情,
每於寒盡覺春生。
萬紫千紅安排著,
只待新雷第一聲。
”
好是好詩,卻似乎有些誇誇其談的感覺……
下方的林中奕見狀連忙把張子文的一些事蹟給亭內不知道的人講述了一遍。因爲這番話不論是孫俯望還是甲班主講來說,都有些誇自家孩子的嫌疑,所以他纔出面解釋。
果然,這等表明心志的詩一配上相當的作者事蹟,韻味瞬間就不一樣了。再無半點牽強附會之意!
王顯爵稱讚道:“今科狀元非此子莫屬!孫祭酒有徒如此當真羨煞旁人也。”然後默默將手中的詩稿傳給下方的人……
有此等佳作在前,自己手中這首倒是不值得自己大肆宣揚了。
就在亭中衆人都說此次詩會之魁非此詩不可之時,卻見最上方的方守神秘一笑,拿出被他壓在手臂底下的詩稿道:“諸位還請再評評這首……”
衆人神情一滯,王顯爵不信道:“莫非此五首詩中還有可比擬前者?”
方守微微一笑道:“那就要請諸位一同評判了。”孫俯望更是高興,催促道:“雲初兄快念!”
這些可都是國子監的學生啊,當然是人才越多越好。
“詠蛙
獨坐池塘如虎踞,
綠柳陰下養精神。
春來我不先開口,
哪個蟲兒敢作聲!”
方守的聲音抑揚頓挫,放佛在模仿作者寫下此詩時的那種絕對自信一般!
都是言志,此詩與張子文那首的角度卻截然不同。一寫萬物,一寫一物,卻都有一種一往無前的信念藏在其間。
孫俯望問道:“署名是?”
方守早料到有此一問,淡淡的吐出兩個字:“賈清。”
“賈清?”
在場沒有不認識賈清的了,因爲上午時賈清才和亭中衆人照過面。
王顯爵道:“我本以爲我已經很高看那孩子了,原來……他的詩才能得到劉老的看重果然不是僥倖。”
王顯爵的心情很是複雜……
方守知道王顯爵是看重此詩了,於是又看向旁人道:“諸位以爲如何?”
其他人有說好的,有說不如前者好的,有說勝過前者的,就是沒有說不好的。
最後林中奕作了代表發表看法:“兩首詩都能算是佳作了,詩本身我就不細言了,我只說一點。張子文的‘新雷’,完美的表現了其萬事俱備,只待來年科場一鳴驚人之勢,所謂言之有物,肌骨並存。
賈清的‘詠蛙’,借物喻己,角度巧妙,也屬難得。可其想象勝於了實際,可能如此講對他有些不公,畢竟他才八九歲。但就詩的立意而言,我認爲還是‘新雷’更佳。”
詩詞本來界定就有一定的餘地,有人喜歡這類,有人喜歡另一類,倒也無可厚非。不過顯然林中奕的觀點得到更多人的贊同。
對此,方守從善如流,遂將“新雷”列在了詩會第一的名單上。
他本來也無意讓賈清坐實這詩會頭名,那個名頭真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