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信拋出一個提議之後，引得範龍佩對他刮目相看。
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認識短短數分鐘的年輕人升起忌諱莫深的感慨。
高明！
宏信集團不和歐洲諸國談判，拉來了歐盟，又給出了一個誘人的提議，這聽起來宏信集團在示好或降低利潤。
實際不然。
歐洲的確有超過七億人口不假，但宏信集團不能指望所有歐洲國家都會買單，畢竟有些邊緣國家並沒有爆發s2病毒，即便有，也會有國家頂着壓力等待歐洲的醫藥研究機構有成果。
範龍佩哪怕不是智深如海的陰謀家，但財政上的算術題，他瞬間便了然於心。
如果宏信集團與各國談判的底線不變，仍舊是兩百歐元一人。
那麼歐盟中最重要的幾個國家稍微算一算，需要支出多少費用？
英國有超過6000萬人口。
法國有超過6500萬人口。
德國有超過8500萬人口。
意大利有超過6500萬人口。
西班牙有超過5000萬人口。
只算這五個國家便超過了三億人口。
需要支出超過六百億歐元。
如果範龍佩帶着整個歐洲負擔一千億歐元的協議回去，顯而易見，人口越多的國家，必然會積極響應，這樣一來，根據比例減少的支出就會越多。
而在這幾個主要國家的牽頭影響力之下。宏信集團無形中就從博弈的漩渦中抽身。變成了歐洲中大國與小國之間的角鬥。
以德國爲例，若然協議達成，德國將在原有170億歐元的基礎上只需要支出不到120億，瞬間減輕了超過50億歐元的負擔！
範龍佩對唐信心中歎服。
這就是陽謀。
聰明人都能一眼洞穿，可偏偏必須上當！
“唐先生，這個提議我記下了，但是，歐洲的處境，無力一次性支付一千億歐元。”
範龍佩滿腹苦澀。
剛剛度過歐債危機的歐洲，已經無力拿出一千億歐元。
歐洲央行爲了穩定歐元區。購入了大量歐洲諸國國債。
在這一次s2病毒風暴席捲之後，歐洲經濟會迎來新的寒冬，要重振歐洲，就需要錢。
一千億歐元。普通百姓聽着是天文數字，但對國家而言，並不是一個多麼恐怖的數字。
可一個國家的財政，其實和普通人家庭的財政收支預算很相似。
一個有五百萬的家庭，可以每天吃香喝辣，但如果一下子把這些錢都花掉買套豪宅，那麼今後的日子會進入粗茶淡飯的節奏。
財政收支就是一個量入爲出的道理。
引發歐債危機的原因之一便是歐洲不少國家不顧收入大肆支出，給歐洲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
現如今，正是歐洲財政緊縮之時，即便是讓一個大國拿出上百億的歐元支出。也是一筆異常沉重的負擔。
唐信昂首望天，白雲蒼狗變幻無常，他輕淡地說道：“先生，我說過，我們見面商討，目標是一致的，解救歐洲。一千億歐元，不需要一次性付清，只要先給宏信集團兩百億歐元，剩下的八百億歐元。可以作爲宏信集團借貸給歐洲度過此次危機的，時間就是十年後吧，十年後開始還款，從那時開始算，三十年內還清。總借貸利率我只要1%。你看怎麼樣？”
範龍佩沒想到唐信竟然還有進一步的考量。
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算術題。
首先支付兩百億歐元。平攤給各國最多的也就是支付幾十億歐元而已，而十年後開始還款。三十年，平均每年還款不到二十七億歐元，總共還給宏信集團八百億歐元再加上八億利息。
這樣的方案絕對要比直接歐洲各國直接跟宏信集團談判更溫和，更容易接受。
若然宏信集團單獨跟歐洲諸國談判，興許會有不同標準。
“唐先生，你不像是一個會接受討價還價的人，彷彿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所以，我要是再與你討價還價，恐怕，你不會答應。”
談判嘛，一來一回，一向是拉鋸戰。
換個場合，換個背景，範龍佩肯定不會對方提出什麼要求就照單全收。
“呵呵，先生，你還不瞭解我，你想討價還價，我接受，那麼，我們就要慢慢談了，什麼時候能夠達成一致，難說。”
唐信拿着球杆輕輕敲打着自己的腳尖，驀然露出一絲輕笑。
範龍佩啞然失笑。
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
要是宏信集團開出更苛刻的條件，他當然有底氣跟對方討價還價。
可偏偏對方的高明之處，便是當着歐洲代表的面開出了兩百歐元一個人的天價！
然後再在自己面前給出了優惠的方案。
這一高一低，心理預期的反差會讓歐洲諸國更容易接受，若然範龍佩還想要賺更多便宜，耽誤了時間，延誤了時機，恐怕歐洲諸國都不會答應！
“唐先生，我不得不說，你是我見識過最令人忌憚的人，我只是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物會是華夏人。”
範龍佩有感而發地嘆道。
只在幾天之間，宏信集團的姿態加上與唐信會談對方的提議，閱盡世態的範龍佩深深感受到了這看似波瀾不興實則蘊含着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段。
“也許歐洲人的思維慣性還是將華夏看做軟弱可欺，所以，你纔會驚訝，呵呵。”
唐信輕描淡寫地回道。
他謀劃歐洲。大方向是他定下的戰略。但細節之處，是背後整個團隊出謀劃策的。
譬如價格從零到整，從高到低的建議，就是曹倫卿獻策。
“先生，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八百億歐元的借貸，我是借給歐洲央行，怎麼花是你們的事，錢放其他地方，我不放心。”
德國-法蘭克福-德意志銀行
佇立在這片土地接近巔峰位置的大樓頂層辦公室中。溫文爾雅的拉爾夫靜靜地看着電視新聞。
最近一段時間時事新聞關注的焦點便是歐洲與宏信集團的談判。
談判內容並不對外公佈，可以拉爾夫在德國的地位與人脈，他想要知道談判進展並不難，何況這次談判主題是跟錢有關。歐洲央行就坐落在法蘭克福。
辦公室內還有一人，坐在辦公桌後面，是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基。
拉爾夫把電視關掉，裡面盡是一些不痛不癢的消息，毫無建設性。
“歐盟現在是什麼態度？”
拉爾夫起身從保溫櫃中拿出一瓶酒，再拿來兩個杯子，把酒杯放在桌上，他半靠着辦公桌，居高臨下給德拉基和自己倒了杯酒。
德拉基嘗一口白葡萄酒，一邊回味一邊輕聲道：“明天內會有結果。英意西德法主張接受，反對聲音不大，現在商討的內容是非歐盟成員的歐洲國家，如何對待他們，歐盟峰會上，不少國家元首提議強制性在與宏信集團談判的協議中加一條：不得再與歐洲任何國家就s2病毒治癒藥物與疫苗進行交易。這樣一來，非歐盟成員國就必須求助歐盟，到時候是政治勒索還是從這些國家身上賺回好處，恐怕還要從長計議。”
歐盟不能代表歐洲，因爲還有十幾個歐洲國家沒有加入歐盟。
拉爾夫無意識地輕微晃動酒杯。這是他的習慣，思考時便喜歡端杯酒輕輕搖動，有時低頭望去，在酒杯中流轉的液體會有一個小幅度的旋渦狀，會是他思維的源泉。
“宏信集團要兩百億歐元。八百億借貸給歐洲，等一下。這八百億歐元是怎樣的形式借貸給歐洲？”
拉爾夫突然靈光一閃，他依稀記得不久前聽聞範龍佩與宏信集團談判的條件，裡面有很重要的一點。
德拉基微微發愣，回過神來後說道：“八百億歐元放在歐洲央行，未來還款也是由我們來每年支付。有問題嗎？”
拉爾夫放下酒杯在辦公室中來回踱步，他眉頭緊鎖，而隨着時間流逝，他神情豁然舒展開，站定腳步後扭頭望向德拉基，沉聲道：“機會來了！英國需要大概支付一百億歐元給歐洲央行，但是在現在的情況下，英國根本掏不出這筆錢！英國需要歐洲援助！”
德拉基神情劇震！
他此時此刻也在腦海中把形勢分析一遍。
英國是s2病毒肆虐最嚴重的災區！
而gsk連帶讓英國財政上需要賠償受害人民鉅額資金。
他們的財政已經不能用捉襟見肘來形容，而是雪上加霜。
若是一百億英鎊，也許英國咬咬牙勒緊褲腰帶，還是能度過難關的。
可宏信集團要的是歐元，而且錢是放在歐洲央行。
是需要歐盟來制定解救歐洲的方案。
在這樣的處境下，英國無形中成了板上魚肉。
德拉基一直平靜的神色忽然煥發出狂熱之色。
“拉爾夫，你是說？”
“對！我就是那個意思！歐洲央行卡住英國，首先必須讓英國支付歐元，其次，我會安排銀行團與大量金融機構對外宣稱要對英國進行金融援助，幫助他們重振工業，讓下崗的人們再次有工作，但是有一個條件，我們也是使用歐元！德拉基，我們夢寐以求的時刻到了，聯手讓歷史最悠久的貨幣退出歷史舞臺！距離歐元成爲歐洲唯一貨幣的步伐更進一步！未來，我們還要讓歐元超越美元，成爲世界第一貨幣！”
拉爾夫神色中略顯猙獰。
這一刻，他等了很久，現在天賜良機終於出現了！
德拉基同樣神情振奮，他與拉爾夫年輕時便相識，撇開其他經濟觀點，起碼有一個夢想是讓兩人志同道合在一起的：世界唯一貨幣！
這個夢想十分遙遠，但正因遙遠，才或許讓他們這類人能奮鬥至死！
歐盟不能代表歐洲，歐元區國家也並不是歐盟所有成員國。
範龍佩上臺後，解決了歐債危機的同時，還簽署了協議，擴大了歐元區國家成員，兩年前有新的六個國家加入了歐元區，哪怕之前歐元區國家有不少十分牴觸德法在這個歐元區的體系中佔據主宰地位。
一直以來，歐盟都希望英國加入歐元區，這是推動歐洲一體化進程的重要因素。
可英國不願意放棄英鎊，除了與德國的歷史因素外，更主要還是貨幣政策干預經濟能力的非同小可，英國若然加入歐元區，則就失去了這方面的干預能力。
不過，現在英國似乎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