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章家六艘大船組成的船隊從澳門港內依次出發,沿珠江口逆流北上,直奔廣州而去。
此時季風尚未到來,珠江口內並不繁忙,像這樣的船隊還是相當少見的,不少船隻都有人對着他們觀望。其中有人是有見識的,認得其中的部分船隻好像是前段時間在這一帶風頭正勁的海盜林七的船,連忙避讓,唯恐惹怒了林七。
更有人知道了一些林七覆滅的消息,對於章家船隊更是忌憚。
章澤天他們不管這些,徑直駛入廣州城外的碼頭,靠在了棧橋上。
靠港之後,章澤天吩咐大家不要隨便上岸活動,只讓孫少傑帶了幾個人去糖行打聽今年糖的行情,若行情合適,便可以着手採購,早買好早回去。
孫海平眼尖,見到不遠處正有四艘平底船在卸貨,大量壯丁正將船上用竹簍裝的貨物一一扛下船,裝到岸邊的大夾板車上:“三老爺,那邊卸的是什麼?不會就是糖吧?”
章澤天沒有見過這個時代大批糖的包裝和運輸,當然不知道,倒是見識過見識過多次運糖的章大強說道:“看上去的確像,我過去看看。”
沒過多久,章大強回來說道:“確實是今年的新糖,這還是今年的第一批。據說今年糖的收成不算太好,糖價可能要比往年高一些。我提出要買,管事的人說船主不在,而且按規矩他們也不能直接賣給我們,要等糖行的消息才行。”
傍晚時分,碼頭上忽然起了一陣騷亂,隨後便見自家的兩個夥計扶着一個人慢慢朝船上這邊過來,章澤天看得清楚,正是跟孫少傑一起上岸去的三個夥計,而孫少傑自己卻沒有出現。
待幾人走近,章澤天看到三人都是一副鼻青臉腫的樣子,被扶着的那個夥計更是拖着一條腿,弄不好已經被打斷了。
“你們這是怎麼了?孫老掌櫃呢?”章澤天大驚問道。跟孫少傑出去的共有四人,都是自衛隊員,現在三人受傷回來,而孫少傑和另一個人卻不見,肯定是出事了。
“我們被糖行的人打了,孫掌櫃和牛十五都被扣下了……”三人裡面領頭的范寬說道,范寬是船員自衛隊中四名班長之一,原本就是商行的夥計,爲人最是機靈。
“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章澤天心裡着急,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他是章家整個船隊的主心骨,遇到事情自己不能先慌起來。只是在這廣州人生地不熟,那些大糖商都是黑白兼通的坐地虎,招惹了他們可不好辦。
上船之後,經過范寬的一番解說,章澤天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這廣州共有大小十一家糖行,可是現在新糖即將上市,庫存的陳糖都不多了。孫少傑知道章澤天着急回山東,便帶着四名夥計一家家依次掃貨,走到第五家的時候,已經與這些糖行定下了總共近百石的陳糖。
由於急於回山東,孫少傑並沒有詳細打聽行市,訂下糖貨的平均價格達到了三兩八錢一石,已經接近往年澳門的糖價,在廣州算是比較高的價格了。這第五家糖行的存貨較前面四家都多,竟然還有一百四十多石。
孫少傑剛剛與這家“蘇記”糖行的大掌櫃議定了以三兩七錢五分的價格,收購蘇記的全部一百四十石糖,並且支付了五十兩現銀做訂金。
就在交易完成,孫少傑打算離開的時候,從外面忽然衝進來一羣人,將孫少傑堵在了門口,其中一個身穿湖綢直綴的年輕人大聲罵道:“哪裡來的奸商,竟敢到我們蘇記糖行來行騙!”
孫少傑若大年紀,做了多年買賣都是公交易,此時被人罵成騙子,哪裡肯依?當即一把抓住那年輕人的衣襟問道:“你是何人?憑什麼說我是騙子?我孫某做了一輩子買賣,何時騙過人了?今天你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跟你沒完。”
在蘇記大掌櫃的勸解下,雙方稍稍冷靜下來,孫少傑也弄清了來人的身份,正是蘇記糖行的少東家蘇文青。他帶來了今年雷州甘蔗欠收,糖即將漲價的消息。
蘇文青如此氣憤是因爲他接到剛剛跟孫少傑定下三十多石糖貨交易的閔家消息,說有一夥人正趁糖價上漲之前,在各家糖行掃貨,顯然是心懷不軌,於是便氣勢洶洶地找到了孫少傑。
事情本是誤會,按說孫少傑解釋明白也就沒事了。只是蘇少青還要求取消剛剛完成的那筆交易,而且言辭間十分無禮,令孫少傑難以接受。
孫少傑十分強硬地拒絕解除剛剛簽定的購買協議,並威脅說如果明天提不到糖,便把蘇記糖行毀約的行爲公之於衆。
此時的買賣字號,對自家的信譽都極度重視,無論做生意的手段多麼沒有底線,但是對於答應下來的事情卻都是言出必踐,把這一條列爲自家商號的立身之本。
孫少傑此舉徹底激怒了蘇文青,爭吵很快升級,最後雙方動起手來。章家的四名自衛隊員都練過一些格鬥技巧,實力不錯,但是蘇記人多,自衛隊員手裡又沒有武器,很快被打翻在地,就連孫少傑都被打得頭破血流。最後蘇少青把范寬等三人放了回來,揚言章家若不請到有擔當的人出面說項,並擺酒道歉,便將孫少傑與牛十五送官懲處。
章澤天聽完的講述,揮手讓三人下去治療傷勢,自己與章大強、孫海平,以及剛剛從林七手中解救出來的另一位老掌櫃任大年商議解決此事的辦法。
任大年首先開口:“我們以往很少做糖貨生意,對於廣州的糖業公會,以及這個蘇記都不瞭解。今天之事蘇記少東家的做法在生意場上絕少出現,我們必須首先弄清楚對方這麼做是否有其他目的,或者只是簡單的意氣之爭所引起,纔好對症下藥,營救孫掌櫃。”
孫海平道:“我們的自衛隊員,雖然沒有帶兵器,但是四人合作的戰鬥力也不弱,對方雖然有十多人,讓我們的四個人連一個都沒有逃出來,也不是普通店鋪夥計或家僕能夠做到的,一定要查明對方是否處心積慮地在對付我們才行。”
章大強道:“廣州這裡經濟十分發達,許多行業都有類似的行會存在,比如米行、綢緞行、布行、牙行、車馬行、木材行、藥材行、金銀鋪等都是如此,就連送水的、淘糞的都是如此。這糖業行會雖然每年有二三十萬兩銀子過手,近十萬兩的進項,可是在行會之中卻不算最大的,一個年收入不過萬兩以內的小小糖商,按理說不應該如此囂張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