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胸無大志。”背後突然傳來徐英的聲音:“以你的才能,這天下儘可以去得,何苦非要困在這一個偏僻村莊之中?”
章澤天看徐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自己背起雙手,反問道:“哦?那你說說,我這偏僻小村,有哪裡不好?這裡生活富裕,有美食,有乾淨衛生的環境,有我喜歡做的事業,我爲何非要出去?”
“這……”徐英被問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關鍵是她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也喜歡起這個地方,這個小院子來。一陣羞意涌上來,她有些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我肯定不是喜歡這個傢伙,只是喜歡吃這裡的東西,喜歡這裡乾淨的廁所罷了。誰會喜歡這個跟我搶冬筍吃的傢伙?不過,這傢伙好像倒是有一點小帥的樣子……”
不管徐英心中怎麼想,章澤天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那點小女兒心思,只是將那爐子的設計要點和乾餾燃燒節煤的原理和徐光啓介紹一番。
徐光啓對章澤天所說的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持懷疑態度,卻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兩討論良久,從院子裡說到客廳裡。而徐英則在旁邊無聊地擺弄着一支吃零食用的小竹叉,叉着一枚金橘糖,在嘴邊舔。她饞這金橘糖的味道,卻已經沒有肚子吃。
在此期間,廚房把章澤天囑咐的福橘和炒冬筍送了過來,還自作主張地送了桂圓和早熟的酸杏,另外還有油酥燒餅、桃酥等四味點心。
等送東西的人走了,徐英忍不住抱怨道:“剛吃過酒席,就送這麼多東西過來,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飯桶麼?”
章澤天不知道徐英的心事,拿起一個橘子遞給她:“吃個橘子吧,這個不佔地方,可以消食的。”
徐英卻不肯接,只賭氣道:“不吃!飯後枯坐這麼久,連一杯茶都沒有,是什麼待客的道理?”
章澤天不明白她生氣的原因,想到她是女孩,又是客人,也只能遷就她,說道:“是我這個主人的不是,”側身問守在門口的章貴,“水好了麼?”
章貴說道:“水剛剛已經開了,正要問公子沏什麼茶呢。”
章澤天道:“那就把水拿進來,我自己來沏吧。”
章貴拿了一個小巧的草墊放在桌子上,把一壺剛剛燒開的熱水放在上面,章澤天彎腰從茶几的下層將一個托盤端了上來。
這是一套硬木製作的功夫茶具,除了壺和杯子之外,都是由木頭製成,茶盤也是中間高起,四周則留了排水槽。
只見章澤天熟練地淋盞、洗茶、沖泡,不一會,便各有一個只比指頂稍大的小杯子,被他用竹夾送到徐氏父女面前:“請用茶。”
他這一波操作比一般的沏茶複雜不少,看得人眼花繚亂,最後被端到他們面前的茶水又是如此之少,一股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便撲面而來。
父女二人細看章澤天沏茶的過程,感覺茶葉的用量遠較一般茶道爲多,最後的茶汁又是如此之少,可見這茶是極濃的。只是端杯輕嗅之下,這茶香卻是極淡,只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如同空谷幽蘭一般,勉強能夠被捕捉到,卻自有一種超塵脫俗的意趣。
輕啜一口,這茶卻是極苦,幾乎瞬間就佔據了整個口腔。不敢多品,連忙將口中的茶汁嚥下,那一股熱流便沿着食道直入腹中,那舒服熨帖的感覺也一路向下,晚宴時有些飽脹的胃似乎得到了放鬆,變得舒服起來。
茶汁入腹之後,口中的苦味便即得到緩解,齒頰之間便有津唾涌出,而喉嚨深處更有一股甘甜意味升起,令人回味無窮,便忍不住將杯中剩餘的茶水送到口邊一飲而盡,再次體會其中的獨特感受。
徐氏父女生於蘇杭之間,本是茶的產地,家中又富貴無比,世間名茶少有不知,卻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苦茶,章澤天沏茶的獨特工具及手法更是聞所未聞。
徐光啓自重身份,尚沒有說什麼,徐英已經問了出來:“這是什麼茶?怎地如此古怪?”
章澤天把那裝茶的竹筒打開給她看,口中說道:“這是產自福建山中的一種茶,本是當地茶農在製作團茶之餘做來自己喝的。此茶製作時只憑加工的手法完成整個過程,並不會加任何香料和花草薰制,外人多不適應其中的若味,又嫌其香味過於寡淡,很少有人肯去喝它。我二哥去年從南方帶來,便被丟在庫房之中。我無意中發現之後,找人做了這茶具,自己一個人喝着玩,二位還是我用這茶招待的第一波客人。”
“此茶無人喜愛,估計也與飲用不得法有關。若是如你一般,弄這麼一套複雜的茶具出來,再把這沏茶的手法弄得大氣堂皇,找一些名人雅士宣傳一番,估計很快就會風靡京師……其實這茶的口感也真的不錯。”徐光啓隨意評價着,最後補充說道:“我不爭你這生意,但是你這茶可要送我一些……對了茶具也要給我弄上一套,等我回鄉之後,也好向人顯擺顯擺。”
章澤天連聲答應:“好,徐老,你若能在這裡多停留幾日,我便着人打造一副更有氣勢的茶具送你。這一套只適合我這樣的鄉下人用,卻配不上你老的身份了。”
徐光啓只當他是開玩笑,也不推辭,便笑着答應下來。
爐子和茶具的事情說完,章澤天便起身告辭:“徐老你們今天辛苦,我就不多打擾了,你們早些安歇吧。東屋的臥室分爲內外兩間,平時就是我和章貴分別睡,你們父女睡正好。章貴留在這裡侍候,要不要再叫一個僕婦過來?”
徐英卻道:“不用了。其實章貴也不用留下,我儘可以照顧父親。”
章貴不等章澤天說話,便搶着說道:“我還是留下吧,這裡的燈火和門戶你們都不熟悉,我來照顧着更方便。晚上我便睡在這長椅上,你們若有需要,招呼一聲我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