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新年的氣氛開始在羊城瀰漫開來。
羊城又稱爲花城,以種花爲業者,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一年一度的迎春花市,爲世人矚目,更成爲千年羊城的一大民俗。一到12月月頭,大街小巷都擺滿了鮮花、盆景,各大公園都要舉辦迎春花展,主要街道上搭起綵樓,紮起花架,四鄉花農也紛紛涌來,擺開花市,售花賞花,人潮涌動。千年羊城,繁花似錦,人海如潮,這就是廣州特有的迎春花市。
在花海如春的羊城,我們和農民工一樣,流動在花海里,卻高興不起來。爲啥,農民工辛辛苦苦打工一年,要是碰上賴帳欠薪的主兒,一年的辛苦錢就泡湯了,他們沒錢回家,沒錢養活妻子兒女,沒錢孝敬雙親。我們也一樣,美其名曰是記者、電視工作人員,其實說白了就是靠拉廣告生存的一幫流浪文人。自古以來,文人怕痞子。而我們真正遇到痞子之後,在逼得沒有退路的情況下,也會不擇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年到頭了,電視臺廣告部要和我們每一個節目組結帳。每個組都有廣告欠賬和賒賬,只是數目的大小不等而已。所以,一到年關,我們每一個人都變得焦躁不安了。
有些企業,打了一年廣告,廣告費只給了半年。有的甚至只給了兩個月,在業務員的一再保證下,廣告照樣播,享受着賒賬打廣告的待遇。於是廣告部決定,凡是廣告費不能按協議兌現的,停播廣告,所欠費用由當事人墊付。這決定一出,十幾個製片組全傻眼了。我們文藝三組廣告欠費最少,也有130萬。這130萬,欠費最多的是某酒業代理銷售公司,有70多萬,一個化妝品銷售公司欠費30萬,某服裝城欠費20萬。這三家客戶,其實我們每個月都在催,回答幾乎是異口同聲:“廣告繼續幫忙播,別下架啊,我們會給錢的,只是現在生意不好做,等一段時間吧。”每個月都這樣忽悠我們哄着我們,這一拖就是大半年了。廣告部決定一出,直接影響到我們端在手裡的飯碗,這飯碗不保,我們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們決定分三步走,先禮後兵。第一步,發短信通知,說明情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我們的艱難處境告訴客戶,讓客戶有同情心理。這第二步嘛,用電視臺廣告部的名義發催繳函,這是公對公,不是我們某個人的個人行爲,第三步利用現代信息手段繼續催繳,發QQ,天天發,一直髮到客戶回話爲止。如果三步並用,還不奏效的話,那我們就只有一條路了——上門催債。
我和草兒,大鵬和杏兒輪流發,你發你的,這三家老賴一個德性——狗不理。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啊,沒招了再用第二招,用電視臺廣告部的公文發催繳函,哪知發函也沒用,如石沉大海。草兒說,給他的銷售經理髮QQ,天天發,看他理不理,連發幾天,還是不理。沒招了,只有開着車找上門去要。
先找某酒業銷售公司,這個公司在天河北租用了一棟三層小樓,一樓是展示廳,二樓和三樓是倉庫。我們去後,銷售經理躲着不見我們,我們打電話,他不接。我們就在展示廳坐着,擺出一副不結帳不撤兵的架勢,天快黑時,出來一個年輕人,對我們下逐客令。他說:“要下班了,我們要打烊關門了。”我說:“你們經理躲着我們,我們就在這個店裡等,今天就不回家了。”我們這四個人,兩男兩女,還扛着攝像機,他們一不敢打二不敢罵。大鵬說:“對待君子就要以禮相待,對待流氓必須用更流氓的手段,否則,就讓流氓耍你,你乾瞪眼。”等到晚上九點鐘,我們餓得前胸貼在後胸上了,經理還是躲着不見。十點鐘後,出來一個自稱副經理的人,與我們討價還價。草兒說:“協議上寫得明明白白,廣告時間、廣告內容、廣告時段,我們作爲媒體,全部按協議履行了所有條款,在你們欠費的情況下,按你們的要求繼續播報廣告內容。再說,協議一簽,就不是我們說了算了,我們臺裡有規定,知道嗎,就因爲你們拖欠廣告,我們的工資都停發了。停發了我們的工資,我們的飯碗丟了,沒飯吃只有天天到貴公司來要飯了。”這個副經理也是理屈詞窮,最後耍賴的面目露出來了,他說:“當初,要打廣告不是我們主動上門找的你們,而是你們上門要我們打廣告的,現在到了年關要錢,我們真沒有。你們要錢沒有,我這裡只有酒。”新時代的楊白勞和黃世仁倒過來了,我們也一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四個人商量着,尋思着,肚子裡的抗議聲一聲接一聲,杏兒說:“撤吧,回去再商量對策。”就這樣,守了一整天,四個人灰溜溜的走了,連還錢的主兒都沒見着。找了個路邊店,去填飽肚子再說。四個人越想越氣,但又無計可施,杏兒說:“碰上這種人,真拿他沒辦法。我們去搬酒吧,臺裡會同意嗎?”杏兒這一提醒,我覺得有戲了。我說:“我們問問老二,弄不回錢,乙方承認給酒,行不行?”草兒說:“先問廣告部,有沒有辦法把酒變成錢,然後再告訴二哥。”
第二天,一上班就直奔廣告部,找廣告部崔主任,老崔問:“乙方欠費多少?”我說:“七十多萬吧。”老崔說:“七十萬算啥,就去搬他的酒,反正過年要喝酒,年後走親訪友要送酒。把酒弄回來做福利發給大家,告訴客戶,必須按批發價再打八折。”當我們把臺裡的決定告訴乙方時,乙方同意了。沒過幾天,我們請了兩輛大卡車,拖了整整四百箱白酒,全臺(總檯有四個小臺)400號人每人一箱,一箱10瓶裝,我們5個人就有50瓶酒,全放在大鵬酒樓裡賣了,每人還多賺了上千元。
本來是山窮水盡,卻圓滿解決。後來我們得出一個結論,當一件事陷入被動或僵局時,就要尋找變通,不然就走進了死衚衕。
第二家是某化妝品銷售公司,這個商家比賣酒的更橫,橫在哪裡呢,橫就橫在臉皮太厚上。我們找到這家公司後,同樣有一個寬敞的展示廳。商家見我們是去收賬催款的,不理不睬,照樣做他的生意,權當沒事一樣,也不和我們答話,只管與客戶交談,把我們涼着。我說:“臺裡這麼多漂亮妹妹,都是要化妝的,有了搬酒的經歷,能不能把化妝品搬回去再置換出錢來。”草兒說:“我打個電話問問。”於是,她給廣告部崔主任打電話。崔主任說:“這個化妝品只是女人能用,男人就用不了,化妝品有的人喜歡這,有的人喜歡那,不可能都用一樣的化妝品。”草兒打完電話,垂頭喪氣地說:“這招沒戲,怎麼辦?”大鵬說:“搬他的化妝品,只是我們的主管訴求,乙方還不一定同意呢,我們又沒找他們商量。”我覺得大鵬說得有道理,就去找店主談。我剛一說話,這家店主就有點不高興地說:“你們要錢也不選日期,選到快過年了來要帳。早在幹什麼?”你看,我們發短信、發信函,都不理,現在倒打一耙,還責怪起我們來了。正說着,草兒的電話響了,打電話的是破爛王老高。他告訴草兒,他的廢品回再利用處理工廠要開業了,想請我們去採訪。草兒滿口答應了。老高問草兒在哪裡,在幹啥。草兒就忍不住把今天遇到的燙手山芋告訴老高了。老高說:“搞化妝品經銷的,很注重門面形象,這個你們交給我了。我去幫你們要。”我接過草兒的電話問老高:“你不是直接責任人,怎麼要帳,不能搞犯法的事啊”老高說:“你放心好了,我一不搶,二不偷,三不敲詐,是不詐騙,不過你們還是要花點兒小錢的,就是破點兒小財付工錢,要帳的人由我來替你們找”我問:“要多少工錢。”老高說:“這就要看這個公司能忍受多久,忍受的時間長,你們付的工錢就多,忍耐的時間短,就不要多少錢。”我又問:“你找什麼人要賬,可不能找那些黑道上的人啊,我不想和他們打交道。”老高說:“你想哪去了,我從來不和黑幫的人往來,你就別多想。這招術是損點兒,但我敢說管用。我認識丐幫那些小兄弟,他們身上臭烘烘的,只要每天多去幾趟他那個什麼化妝品展示廳,客戶都要逃走,堅持不了幾天的,就會投降的。”草兒說:“這真是個好主意。”杏兒說:“是不是損了點兒。”大鵬說:“損招是專門對付流氓的,你耍賴,我們必須比他更無賴。”
這臭棋還真走對了。老高不知從哪裡叫來三個乞丐,衣不蔽體,滿身髒污,一身惡臭。第一天三個乞丐到化妝品展示廳的大門外守着,門口一邊一個,展示廳裡頭還闖進一個,哪些小姐先生們一看到乞丐,全部嚇得魂不附體。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該公司無計可施,打報警電話,110一來,這三個乞丐就撤到大街上去了,110一走,他們又去了。一週下來,客戶不見了蹤影。他們知道是我們在從中作梗,又沒有證據,再說是他們先賴帳不還,我們纔出如此損招。剛好八天,30萬廣告欠費一分不少,如數收齊。
這第三家,是服裝城。我們找上門去,服裝城用保安把我們攔在門外,比痞子還痞子,比流氓更流氓。於是,我們找到一家律師事務所,遞交了民事訴訟書,半年後,連本帶息也如數還清。
當廣告部公示我們節目組的廣告欠費爲零時,我們的工資整整扣發了五個月,這五個月我們不擇手段,費盡心機,人性惡的一面原來是逼出來的。這正是——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東昇西墜難相逢。
你有種,我有種,人生如戲多捉弄。
朝走西,暮朝東,人生猶如採花蜂。
採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