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新城”和“金城商業文化步行街”同步運營時,也遇到了一些麻煩。
麻煩製造者就是J市的常務副市長劉大拿。劉大拿是我給他取的綽號,先說說這綽號的來歷吧。
按照協議,兩個項目我們公司墊資建成後,十年運營期,與監管單位的利益分成是7:3,也就是說,公司分7成,監管單位(J市)分3成,白紙黑字,時間印戳清清楚楚。項目營運一年之後,劉大拿發現年利潤足有十個億,就發展勢頭來看,每年將以百分之十的速度遞增。
在這種情勢下,時任常務副市長的劉大拿出現了,他的出現讓我們感到頭疼。
在一次常務會議上,劉大拿說:“大鵬東盛集團,墊資把江南新城和金城商業文化步行街搞起來了,收回所墊資金就應該打道回府。當初是誰主持這個項目的,敢不敢站出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呀?經營十年,利益分成7成,這裡頭有沒有見不得人的交易?”
劉大拿是J市土生土長的本土派,從鄉鎮幹部做起,到副縣長、代縣長、縣長、縣委書記,再到常務副市長,根基穩底子厚。李茂才和猴山裡都是外來仔,李茂才的前任就是被劉大拿爲首的本土派擠走的。
在劉大拿的眼裡,不管你是書記還是市長,肯與我妥協合作,我就順着你捧着你,如果另起爐竈,不識相不配合,休怪我老劉下手狠。這也是J市自改革開放以來,外資進不來,進來多被坑的主要原因。投資商大都是笑着來哭着走的,J市的投資環境十分惡劣,破壞投資環境的惡人正是以劉大拿爲首的地方官場勢力。
這個劉大拿又故伎重演,眼見兩個項目的運營狀態利潤豐厚,就得了紅眼病,企圖以追責的名義毀約。他在常委會上提出的問題,是要以會議紀要的形式上報到省府和省委的,他這一竿子把婁子捅大了。
省裡先後派出兩撥人調查此事,查去查來,這事兒明擺着,毀約就毀掉了信譽。
李茂才的宿舍裡。
這是J市爲李茂才提供的臨時宿舍,李茂才在這裡住了快兩年了。不是鐵哥兒們,李茂才是不會在宿舍會見的。我與李茂才的直接交往應該從碰上劉大拿開始。
劉大拿一心想擠走李茂才和猴山裡,時不時玩些陰招,只要不合自己的心意,就向省裡打報告。
劉大拿成了李茂才和猴山裡的眼中釘和肉中刺。
不拔掉釘子和肉刺,這二人在J市無法施展拳腳,處處小心,時時留神,防備被人暗算。
李茂才就在他宿舍裡,道出了他的擔憂和顧慮。他說:“這個劉大拿,自恃上面有人,有恃無恐,處處挑刺。協議風波雖然過去了,但不排除還會生出其他麻煩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我聽這話裡頭,似乎是在告訴我:“此人非除掉不可。”怎麼出,也不知劉大拿有何嗜好。於是忍不住問一句:“這劉大拿真是油鹽不進的神仙爺爺嗎?”
“神仙個屁呀,僞君子一個。錢和女人他都要,只要是熟人送的,來者不拒。”李茂才說。
“那就好辦了。”我脫口而出。
“並不是所有人送他都要,這個人老奸巨猾,不是他圈子裡的人,他謹慎得很。”李茂才說。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只要他有這個嗜好,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我找到他圈子裡的人不就成了嘛。”我說。
“那你知道誰是他圈子裡的人嗎?”李茂才問。
“現在還不知道,但我會找到他圈子裡的人。”我說。
“告訴你吧,文化局局長鄒豔就是她圈子裡的人,這個鄒豔原來是羣藝館的舞蹈演員,自從和劉大拿好上之後,平步青雲。館長、副局長、局長如登雲梯,三十歲就登上了局長的寶座,我一到J市就有人告訴我了。”李茂才說。
“謝謝你的指點,我就從她那裡打開缺口。”我說。
“那是你的事了,拜託了。”李茂草說。
……
我把李茂才的話告訴潘小婉,潘小婉說:“本市一把手,要清除路障,還要藉助民間勢力,這也太窩囊了吧。”
“我估摸着他是不想與劉大拿硬碰硬,這樣顯得沒風度了。所以就想到了我們。如果我們不暗中幫他一把,也有可能把他擠走,他一走,我們苦心經營起來的產業也就玩完了。”我說。
“這是自然,人脈人脈,人脈不通,一事無成。我們一定要想個法子幫幫他。”潘小婉說。
機會終於等來了。
潘小婉受J市邀請,參加J市文化產業研討會。在研討會上,局長鄒豔做了J市文化研討主題發言。潘小婉代表集團公司做了“打造‘亞洲玉都’文化名片”的專題發言,給鄒豔留下了深刻印象。鄒豔特意給潘小婉留了聯繫方式,希望多多交流。
潘小婉說:“我還是推薦你和鄒豔打交道。對付女人,你比我有經驗。”
“啥意思?你是誇我還是罵我?”我問。
“既不是誇你也不是罵你,我是實事求是。”潘小婉說。
“什麼是實事求是?我弄不明白。”我說。
“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大哥你看你,表面上憨厚老實,溫文爾雅,先是把草兒攬入懷中,後來又成了我的幕後男人,緊接着利用李凰芹的空曠期,又跟她搞上了,你以爲我不知道?”潘小婉每句話句句扎心,毫不留情。
我大汗淋漓,無言以對。
“李大鵬現在回去了,他的家庭應該平靜下來了。我希望大哥不要再犯糊塗了。有我和草兒陪着你,你還不知足嗎?我發現李凰芹善於逢場作戲,但對大哥好像是一往情深,你觀察過沒,她每次和你作對,那是她把感情上的糾結和怨恨發泄在工作上,公私不分了。”我不得不佩服潘小婉對細微事物的觀察,對一個人的心理分析是這麼透徹,這既是潘小婉可貴的地方,也是最可怕的地方,無論大事小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就憑你剛纔這些話,我覺得你接觸鄒豔,比我要強。”我說。
“真的嗎?”潘小婉頭一歪,斜視着我問。
“真的,你是女人中最精明的人。”我說。
“那好,我試試,不過需要你打配合。我不想被劉大拿盯上。這官場上的男人,都是僞君子,沒一個是好人。”潘小婉說。
轉眼到了中秋節,潘小婉以賞月爲名,把鄒豔約到我們玉都文化研究中心。此前,潘小婉和鄒豔在一起喝過一次早茶,初次見面,潘小婉送給鄒豔一塊和田玉作爲見面禮,從此兩個人開始網聊。
這個鄒豔,在玉都文化研究中心與我謀面,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圓圓的面龐、周正而纖秀的身材、溫婉如水的雙目,洋溢着甜蜜的微笑。我認定,就是這個女子,是我走近劉大拿的掮客。既然是賞月嘛,我請來了 J市潮劇名角和潮汕英歌舞的年輕後生。
我們品潮汕工夫茶、觀看潮汕英歌舞、聽潮劇,吃潮汕菜,共賞潮商文化盛宴。臨走時,我把鄒豔帶到玉都展覽廳,對她說:“妹子,大哥這裡的玉品,你看上什麼就拿什麼,算是大哥和你相識的見面禮。”
鄒豔故作不好意思,繼而嘴巴一嘟,笑道:“大哥要我拿,我可拿了。”說着,她在大廳裡走了一遍,又折回來說:“我要那塊雞血石毛料,你捨得嗎?”
“捨得,我妹妹看上了嘛,哥哥送你。”我很輕鬆地說。
我要館藏員給鄒豔找來包裝,包裝好後,讓鄒豔帶走了。從此後,我也成了鄒豔的網聊對象,有時候,一聊就沒完沒了的。一來二往,我和小婉經常陪她一起吃飯、一起購物,漸漸地無話不談。
心無芥蒂之後,就把鄒豔約過來,要她當中間人,介紹我們認識劉大拿。
很順利,通過鄒豔傳話,劉大拿答應來我們玉都文化研究中心考察。第一次,來了兩三個領導,還有文化局、旅遊局、教育局的領導們,我和潘小婉全程陪同,臨走時,我告訴鄒豔,我給劉大拿準備了一張卡,裡頭是一百萬現金,戶頭是鄒豔。
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劉大拿應邀來吃飯,中間人正是鄒豔。這一次,我們談話很輕鬆。劉大拿很直接地告訴我們:在J市做生意,必須和他搞好關係,強龍鬥不過地頭蛇,只要不站錯隊,你們在J市做生意發財,我們是很好說話的。
爲了接待劉大拿,我是做了精心準備的。我聽鄒豔介紹,這個劉大拿中專畢業,當過教師,寫得一手好字,還是省書法協會會員。有兩個愛好:喜歡收集名人字畫和端硯。
爲了迎合他的附庸風雅,我從朋友手中,花大價錢買來了竹林七賢之一嵇康的《竹枝韻》,又備好了上等端硯。
當我把嵇康的《竹枝韻》擺在他面前時,他嘖嘖稱奇,感嘆道:“嵇康與阮籍等人共倡玄學新風,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成爲‘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名列‘竹林名士’之首,隱居竹林,琴棋書畫,皆有涉獵。其畫丹青最妙。這幅竹枝韻,寥寥幾筆,不僅神似形也剛健,其竹節之處,風骨猶存。這幅畫我估摸着少說也要兩三百萬。”看來,這個劉大拿的名號不是虛封的,還是很有眼力的。
“這是我專門給劉市長準備的一份薄禮,你看,那邊還有一方端硯,去看看,怎麼樣?”
劉大拿小心翼翼卷好嵇康的書畫,走到端硯近處,細細地品賞起來,他說:“這端硯,紫中帶藍,應屬上品。”他用手在硯臺的邊沿和正中來回蹭了蹭,又說:“這石質細潤、堅實,實屬佳品啊”。接着,拿在手裡掂了掂說:“這方端硯輕重適中,上手有滋潤之感。”
沒想到,這個劉大拿對書畫、對端硯有如此深刻的研究。他說:“端硯石是古端州也就是肇慶市端溪硯坑一帶產的硯石。端硯始於唐朝武德年間,已逾1300多年,其石質柔潤、發墨不滯、三日不涸,被尊爲中國四大名硯之首啊。”
潘小婉說:“沒想到今天遇到書畫和端硯品鑑專家了,讓我們長知識了。”
“唉,我不是什麼專家,只是見多了,把玩的時間長了,這些東西是有靈性的,好像會說話一樣。這叫天人感應,心有靈犀啊。”劉大拿煞有介事地神吹着。
劉大拿賣弄着,不管他是故弄玄虛還是真有滿腹經綸,我們心不在焉,只是附和着,說些好話,把高帽子往他頭上一戴,這傢伙更來勁了,滔滔不絕地說道:“這端硯石啊,分紫端、綠端、白端三種,其中紫端石爲富鋁、鉀、鐵的硅酸鹽類岩石。綠端石和白端石爲富鈣、鎂的碳酸鹽類岩石。紫端石和綠端石形成於同一個泥盆紀。白端石形成於比紫端石晚7000萬年石炭紀。所以,這塊紫端硯,非常昂貴。我收藏了幾十年,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完美的紫端硯。”
看來,這次的馬屁拍到點子上了。我捏了一把潘小婉的手,潘小婉在鄒豔耳邊嘀咕了幾句。鄒豔說:“別賣弄好了,我大哥是有錢人,是誠心和你交朋友的。”
劉大拿說:“我沒說不收啊,這麼好的東西去哪兒找啊。我就想問問實價,這兩件東西,你們花了多少錢?我估價字畫至少三百萬,端硯至少兩百萬。我估價估得怎麼樣?”
“差不多,我是高價從別人手裡買來的,這方端硯,本是朋友的心愛之物,我花了三百萬,字畫四百萬,比你估價高出兩百萬。”我說。
“這麼貴重的禮物,我還是第一次接收啊。”劉大拿感嘆道。他內心是矛盾的,看到的是心愛之物,又有畏懼之心。好在有鄒豔不停地寬慰和引誘,他思想的防線終於崩潰了,一擺手說:“那好,我就收下了,以後小弟小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說。”我和潘小婉連連點頭,替他收好字畫和硯臺,放進鄒豔的車廂裡,然後又回到大廳,四個人站在一起照了一張合影,以示留念。這正是——
賄有財富人有心,
有心害人不惜金。
身外之物最誘人,
拿人錢財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