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中出門,顧婉就寫了一張字條,向沐家七公子討要顧一清大師的文集,她和那人神交已久,已經欠下不小的人情,再多一樁也沒什麼。
顧婉這姑娘只是個小女子,清高和傲骨這類東西,都只有一點點而已,剛好夠用而已。
況且,弄一些瑣事,讓那人分分心,在顧婉心底裡,並未覺得不好,涯州沐家的子孫多不長命,後人都說,是因爲他們少年時勞神太過,損了壽命,雖不知真假,可顧婉覺得,她找些雜事麻煩麻煩那人,讓他能在某一日拋開所謂的家國大義,爲一個小女子費費心思,於他的身體,想來是有益無害的。
只是,等她走到後院,望着鴿子籠裡雪白的鴿子,又有些遲疑,想着,現在兩家離得近,都在涯州,讓人送封信到承安鏢局也不是不行,沒必要勞動她們家這幾隻信鴿吧。
她的信鴿雖然是那位七公子送的,可是自己好吃好喝的供着,悉心照料,養了這麼長時間,實在是有了感情,萬一有一點兒折損,真夠她心疼的——去年,顧婉放了一對兒信鴿去給她送信,結果,好好的鴿子,跨過千山萬水,辛辛苦苦飛到沐家,轉眼就讓一個不知所謂的人給射下來打了牙祭……
事後,沐七公子又託孫鏢頭送了她一對小鴿子當補償,可顧婉還是心疼的三天沒睡着覺,自此把沐家看做虎穴龍潭,輕易不肯放寶貝鴿子再去送信。
想了想,到底還是自家大哥的將來重要,顧婉嘆了口氣,打開籠子,任由兩隻毛色鮮亮的信鴿落在她的手腕上,親暱的親吻她的手指:“……小鴿子,你們可千萬睜開眼,別往旁人的箭上撞……”
沐延昭收到飛鴿傳書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時分。
別院中除了巡邏的守衛之外,大多睡下,白日操勞,也只有這深夜好眠,能給亂世小民,帶來一點兒不多的慰藉。
沐延昭獨自走到園中石桌旁坐下,取了一疊用果酒浸泡過的小米,讓那一對通體雪白,只有翅膀上染了一抹墨色的鴿子啄食。
夜靜悄悄的,清風吹拂,拂去他心底深處的一點兒抑鬱,沐延昭從來不讓煩惱纏繞他太久,若不是這般的沉穩內斂,想他二十歲都不到的年輕人,又怎麼有能力擔當起涯州諸般紛雜的,讓多少大能都頭痛萬分,不肯插手的‘細務’……
“咦?這不是去年公子爺向蘇老求來的那一對兒領頭鴿?您那位什麼……紅顏知己來信了?屬下記得,那位可有了日子沒與公子飛鴿傳書。”
透着說不出輕佻的聲音傳來,沐延昭皺眉,一回頭,就看到月光下拖曳的影子,那人不算高,也不強壯,走路輕巧,一絲聲響也無,他自陰暗裡漫步走出,坐在石凳上面,黑色的斗笠遮住半張臉,只能看到勾起的脣角。
沐延昭笑了笑,舉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他知道,小歐外表輕佻,實則穩重,自從領兵以來,便以身作則,戒了酒。
“是啊,我還以爲一輩子也收不到她的飛鴿傳書了。”
沐延昭半點兒不羞澀,絲毫沒有反駁這一句‘紅顏知己’的意思,雖然,那人即使是紅顏知己,也是個小紅顏。“自從你和水波分食了我那一對雪鴿,她便再不肯輕易送信。”
於沐延昭身邊落座的年輕人,將頭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臉上的神色,似有懷念:“那鴿子可真香,加上枸杞和瑤柱,用文火燉了,肉質鮮美,比雞肉可好吃得多,哎,七公子,誰讓你與那小娘子實話實說的,你要是隻說那信鴿是患病而死,指不定我們還有鴿肉吃呢”
沐延昭扭過頭去,只當沒聽見這人的言語,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水,他十幾年的生命裡,從一字無虛言妄語,對一個他欣賞的女孩子,更是不可能說謊,眼前這人也不是不瞭解他的脾氣,說這話,只是玩笑罷了。
他姓歐,名和,沒有取字,是沐家老大從死人堆裡撿來的孤兒,自三年前開始,就成了沐家的護衛軍首領,任涯州驃騎將軍,祿秩八百石,小歐自幼與沐延昭還算相熟,現在又同在涯州,可雙方都忙,說起來,真是有幾個月沒見了。
一見他深夜來訪,沐延昭便猜到他的來意——最近涯州的形式不大好,涯州是沐家的地頭,以往涯州刺史,都是沐家舉薦的,可去年,那位萬歲爺水澤就把手伸了進來,把劉輝推到涯州刺史的位置上,當時,因爲劉輝是高建成高老爺子的外甥,沐家又沒想和豐朝鬧翻,就默認了,可現在……
高老爺子的死,讓那粉飾的太平,岌岌可危
前陣子齊長關爲了他,仗劍獨行,殺了火燒高家的劉文靜,劉輝失去獨生愛子,幾近瘋狂,雖說那人從不承認與自己的關係,也沒人把一個世家公子,與江湖殺手聯繫起來,可他沐延昭行事磊落,只會因有那人爲友而榮,對這份友誼,他從不曾隱瞞。
想必以劉輝的人脈,很快就能察覺到那人與自己的交情,到時候,縱使劉輝不知道高老爺子一直以來和沐家的關係,怕也會因爲齊飛白,與沐家起一場風波……
小歐顯然也是擔心這些,“現在我們實力不強,應付草原上的異動,都有些艱難,可不是和朝廷交惡的時候”
他擰緊眉頭,背脊挺直,聲音裡難得透出了艱澀,“高老爺子……我們對不起他只是……齊飛白的舉動,公子爺怎麼看?”
不僅僅是不能親自幫他報仇,更因爲種種顧忌,連他的身後事,都不敢去妥當照理,現在,有人出面討債,他卻還要擔心那人的舉動,會不會影響到涯州大局……
想到此,小歐心裡一陣彆扭,待見到沐延昭依舊平和的面孔,便不覺有幾分豔羨——這人似乎永沒有猶疑的時候,從來沉穩堅定。
“他惹的麻煩,我爲他擔當……在涯州,我無論如何,都會保證他來去自如,安全無虞。”
沐延昭定定地看着手中的茶杯,臉上帶笑,心中,卻不如外表那般平靜無波——那個人本應絕跡江湖,過上平靜安穩的生活,可他那把,縱使不是世間最快,卻是最爲銳利的劍,只因爲他,便再不肯秘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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