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佛林顫聲說:“面具哥哥,別上去,別上去,逃吧。他是梵卓,他真是梵卓!”
她在流淚,臉色緋紅,雙眼晶瑩剔透,這讓她此刻顯得比平常更加美麗。
我想:我的孩子,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必須阻止他,哪怕犧牲我的性命,哪怕釋放出另一個惡魔,我也必須阻止他。就像我承諾的那樣,我將帶給你自由。
她兀自驚慌的哭個不停,我輕聲說:“抱歉。”關閉了與她溝通的渠道,將她無情的從我的腦海中驅逐出去。
無策想要搶到我身邊,我大聲阻止他說:“相信我,無策!讓我對付他。”
無策嘟囔了兩句,不情願的退到石橋附近,他說:“面具先生,你千萬當心,他。。。。”
我不再答話,戰戰兢兢的走到安塞面前。我想要勉強裝出勇敢的模樣,但那不管用,我渾身上下都畏懼的發顫,我所能做的,只是竭力站在他身前。
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他說:“非常有趣,面具,對嗎?”
我拼命擠出一個笑容,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說:“你使用的那些古怪的手段,你的神經麻醉術與製造寄生病毒的手術,那是曦太的追隨者最奧妙的異能,你的身份有些問題,你雖然被稱爲面具,但我知道那並非你唯一的名字。”
我低下腦袋,不敢看他,但回答他說:“這是真實之眼?你能看見別人的名字嗎?安塞先生?”
他顯得有些吃驚,感嘆道:“沒錯,真是了不起,沒想到還有人認得出我的法術,你是碰巧從城堡的名字中猜到的呢?還是從種種跡象中推斷出來的?”
我說:“不僅僅是名字,安塞,你剛剛念出的音節,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那是他們的真名。你能夠看出所有人的真名,憑藉上帝的生命契約,從而掌握他們的生死,我說的沒錯吧,安塞先生。”
我的話讓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過了片刻,他用肅然起敬的語氣說:“我可以問問你真實的名字嗎?面具?”
我並沒有回答,而是昂起腦袋,激動的說:“不僅僅是生靈,世界萬物皆有其真名,掌握真名的人,能夠憑藉自身強大的魔力,操縱萬物的運行。你知道嗎?安塞。這座巖洞,這座城堡,這兩座雕像,以及這兒所有的傀儡,它們都擁有自己的真名!”
安塞說:“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我之所以能製造傀儡,使用的便是真名的力量!”
我大聲說:“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安塞,但就像你隱藏了自己的名字,並禁止任何人在這兒提及它一樣,我也小心翼翼的將我的真名實姓藏在心底,讓我們找一處隱秘的地方吧,在那裡,我們可以好好敘敘舊!”
他聽到“敘舊”兩字,居然顯得有些緊張。
我怒吼一聲,朝他狂奔過去,他念出兩個音節,我知道那是我此刻的真名。當我的耳朵接收到他的聲音,並將其傳入我的大腦時,我將面臨不可逆轉的滅亡。
我製造出一個大腦的模擬程序,將其放置在大腦的神經輸入口,暫時代理大腦處理任何訊息,這讓我有了緩衝的時間。我利用這十秒鐘左右的間隙,猛撲到他身上,雙臂緊緊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的瞪視着他。
他不解的看着我,似乎在猜想爲何我至今仍然活着。不,我不會死亡,在我的真名抵達我大腦之前,我將實現人格轉換,我將召喚出我最不願意面對的人格。
我念出五個音節,就像他念出的音節一樣,這些音節蘊含着難以描述的信息,幾乎比百科全書還要厚重詳實,它記載了這座巖洞的過去,現在以及將來的命運。
他驚奇的喊道:“你怎麼會這些咒語?你怎麼知道這巖洞的真名?你怎麼有能力將它們念出來?”
我已經來不及回答了。
洞穴開始地震般搖晃,大地裂開深深的溝壑,彷彿地獄的血盆大口一般,將我們兩人吞沒。他想要跳上去,但我使出全力纏住他,同時加快巖洞的塌陷速度,上百噸的巨巖從我們頭頂壓了下來,這雖然無法對他造成傷害,但卻足以延緩他的反應,讓我們順利抵達地底深處。
我高興的大吼大叫,發出刺耳的咒罵聲,我罵道:“安塞?這狗屁不通的名字!你昏頭了嗎?膽小的狗·雜·種!你可憐巴巴的躲在這些年幼的血族身邊苟延殘喘,你還要臉嗎?你早該下地獄去啦!”
我關閉自己的聽覺,揮拳狠狠砸中他的腦袋,但他的皮膚硬的彷彿銅牆鐵壁,我手臂一陣劇痛,骨頭幾乎因此折斷。
他在發呆嗎?他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反而任由我將他帶往將數千米的地下巖洞之中,如此正好,這已經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我計劃拖延他越久越好。
他忽然笑道:“你以爲關閉聽覺就萬事大吉了嗎?可憐而無知的屍鬼。真名是不可違逆的契約,即使你裝作聽不到,但整個世界的因果會強制你迴應我的命令。”
我是從他嘴脣的動作讀出這句話的,他是什麼意思?即使我聽不見他說出我的真名,我也依舊無法擺脫真名的契約?
我首先感到我的大腦與心臟失去了聯繫,我無法再監控它的狀況了,就像航空站與損毀的客機之間中斷聯絡一樣,我無法再感到心臟的跳動。
緊接着,我的其餘器官陸續停止工作,無論我的大腦如何努力,這局面無可挽回,它們根本不迴應我發出的指令。
這就是他所說的意思嗎?即使我聽不見我的真名,但通過某種冥冥之中的關聯,契約依舊發生效力,我無法抵抗,只能面臨無情涌來的死亡?
但他低估了我,因爲我早就經歷過死亡了,我知道該怎麼敷衍死神,我知道該怎麼死而復生。可現在還不急,我的甦醒可以延後,某位老朋友想要與他說幾句話。
我已經很久沒感受到他的存在了,我幾乎以爲我已經擺脫他了。
但現在,他蠢蠢欲動,我根本拗不過他。很快的,我將失去知覺,我微弱的意識將僅僅藏身於大腦的最深處。
暫時讓我作爲旁觀者,來講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吧。
————
安塞被昏迷不醒的“我”纏住,跌下數千米的落差,終於抵達了巖洞的最底層。
他身軀變得堅韌無比,雖然砸在地上,但他體表頃刻間變出黑色的鎧甲,抵擋住劇烈的撞擊,地面裂開一個大洞,他還未來得及站起,隨即又被上空摔落的百噸巨石壓中,這幾乎又引發了新一輪的地震。
也許在洞穴之外已經引發了山崩,對山脈另一側的小村落而言,這是一場可怕的浩劫。
他拍了拍巨石,念出巨石的真名,那巨石彷彿順服的寵物般聽話,漸漸土崩瓦解,他走出圓形的深坑,盔甲散去,他安然無恙。
他並不急着尋找出路,而是打量着不遠處那具幾乎成了肉泥的軀體。
那是“我”的軀體,但此刻卻並不歸我管。某種神秘的力量已經主宰了它,我的創造者之一已經掌握了它的控制權。
安塞——或者說梵卓——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平靜的說:“你還活着?很好,就像你承諾的那樣,滿足我的好奇心吧,讓我知道你到底是誰?”
血管如小蛇般在地面遊弋,將軀體串聯起來,重塑心臟、器官以及肢體,隨後骨骼重新定位、整合,肌肉覆蓋了骨架,皮膚包裹住肌肉。
這位“我”的創造者甚至還有閒情雅緻,指揮一些細小的骨骼和纖維將粉碎的衣服重新縫製起來,儘量打扮得體面一些。
漸漸的,他露出了本來面目,那是一位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的老頭。他的眼睛瞪得十分誇張,彷彿用橡皮膏將眼簾與眉毛黏在了一起。他皮膚表面長出蓬鬆雪白的鬍鬚,頭頂長出茂密而亂糟糟的白髮。
他看上去十分滑稽,就像是戴着白色面具的怪人。
梵卓情不自禁的走上幾步,用充滿懷念的目光望着眼前的老頭,他激動的說:“是你?”
老頭說:“除了我還有誰,上帝?撒旦?該隱?還是那該死的老太婆?”
梵卓說:“但我以爲你已經死了,就和其餘所有血親一樣,死在了上帝的陰謀之下。”
老頭說:“我也許已經死了,也許已經瘋了,但對他而言,兩者是一樣的。他放棄了尋找我的計劃,因爲他覺得大事已了。該死!該死!”
梵卓問:“你爲何動怒?末卡維?”
末卡維罵道:“你把面具弄得一團糟,他可是我創造出來的寶貝,是我消遣時光的玩具!啊,我多麼懷念他在井水中溺水的模樣,多麼懷念他在沸水中掙扎的模樣,多麼懷念他在病毒培養管中受難的模樣。但你看看他現在,他睡得多麼香甜?”
梵卓嘆了口氣,說:“即使是我,也無法弄清楚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了,瘋子。你爲什麼躲藏在這個屍鬼的身體中?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末卡維氣的直吹鬍子,他跳起來說:“我在和上帝玩捉迷藏!噓!噓!不要出賣我,我要悄悄的,一點點取得進展,但千萬不能觸犯他的禁忌。”
梵卓笑着搖了搖頭,似乎放棄了試圖建立理解的努力,他說:“你爲什麼不和我合作呢?末卡維?等我從這兒脫身之後,我們可以聯手起來,建立一個永遠無法推翻的帝國。”
末卡維突然嚎啕大哭,他捶胸頓足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不會成功的,就像其餘血親一樣,他們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野心中,但每個人都被上帝消滅了。即使你重新來一次,你還是會遭受相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