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緩解,我忽然想起緹豐王子他們。粗略計算,自從我們分頭行動以來,大約已經過了三十分鐘。緹豐王子並沒有聯繫我,而四周也沒有異常,他們也許沒有碰面。爲了躲避格倫德爾的追擊,緹豐王子也許又移動了位置。而我忙於戰鬥,屏蔽了所有通信的頻段,他沒法聯絡到我。
法王廳的神父們圍成一圈,海爾辛蹲在笛莎的遺骸——或者說骨灰——前,目光失落,語氣肅穆,緩緩念着天主教超度的句子。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他原不希望殺死笛莎,但事已至此,他除了難過之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稍稍彌補。
他天真極了,就像涉世未深、未嘗苦頭的愣頭青一樣,總有一天,他會被現實狠狠教訓一頓的。
我說:“海爾辛,你見到過帕斯卡爾·奈波斯嗎?”
神父們相視而笑,其中一人說道:“他神神秘秘的躲在一座樹上,但我們察覺到了他,讓他也化作了灰燼。”
這麼說,喬·禪的兩位同謀都已經死了?雙竹也由此解脫了?我頓時放心下來。
海爾辛微笑着說:“大事已了,面具,我們這就離開了。後會有期,我的朋友。”
此時,情勢驟變。
我覺得心臟狂跳,手腳冰冷,一股難以描述的恐懼感令我渾身冰冷。這就像在漫長的噩夢中突然醒來時,面對着黑暗而空蕩蕩的房間,心頭那難以遏制的驚怖。我無法描述心中畏懼之物,但我知道我必須離開,不然噩夢將至。
海爾辛他們顯然也感同身受,我注意到五位法王廳的神父手腳發顫,眼中流露出無可名狀的驚恐。海爾辛顫聲說:“那是什麼.....什麼東西?”
不僅僅是他們,周圍所有的凡人,原先一直如同夢遊般呆立不動,此刻紛紛哆嗦起來,卻又不發出聲音,他們相互攙扶,不約而同的朝外涌去。之前廣場上的熙攘紛亂霎時消失不見,那無形的恐懼感壓垮了他們的熱情與火氣,讓他們如喪家犬般落荒而逃。
我勉力將恐懼感驅散,低聲說:“魔王降臨。”
海爾辛恍然大悟,說:“是梵卓的訓誡之力?可....效果實在....,是這兒的王子玩的把戲嗎?”
效果卓越至極,遠遠勝過緹豐王子在之前墜機時展現出來的法力。是格倫德爾在驅逐凡人,他已經感到了不耐煩,而卡瑪利拉的律法不允許他大開殺戒,他釋放出魔王降臨的恐懼靈氣,不動聲色間對所有凡人下了逐客令。
我連忙與緹豐王子通信,我喊道:“緹豐王子,你感受到了嗎?”
經過兩秒鐘焦急的等待,他說:“我正想和你聯絡呢,我剛剛與張千峰和無策回合。”
我惶急喊道:“你必須隨着凡人一道離開,格倫德爾在使用魔王降臨。”他也許毫無知覺,因爲格倫德爾此舉僅僅針對礙事的凡人,恐怕對血族並無影響。
但已經太遲了。
原先慢慢退場的人羣忽然狂奔起來,就像奔涌的浪花,就像遷徙的野獸,他們不顧安危,即使相互踩踏也毫無猶豫。很快廣場上的人逃的逃,躺的躺,爬的爬,滾的滾,在轉眼之間,噴泉附近空出一大片區域。
緹豐王子、摯友先生與無策愣愣的站着,未能及時混入人羣逃脫。
在距離他們大約五十米的地方,我見到了一位高大而消瘦的歐洲人,而在他們後方三十米遠之處,一位眼神凌厲的亞洲人正盯着他們。
但更令我恐怖的是,在更遠的地方,我見到了一位本應該死去的血族。
綠鬼正緩緩站起身來,他的脖子上並沒有腦袋,但那似乎並不影響他繼續行動。
那位消瘦的歐洲人顯然就是格倫德爾,乍看之下,他顯得溫文爾雅,相貌堂堂,與緹豐王子毫無相似之處,無法從中窺見兩人的血緣關係。但他遠不如緹豐王子那樣俊俏,鼻子和臉型彷彿刀削一般棱角分明。他穿着一身英倫風格的皮衣,圍着圍巾,用狩獵者的眼神環顧四周。
他攤開雙手,聳了聳肩,微笑着說:“很好,我的弟弟,你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緹豐王子恨恨的說:“你會爲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的。”
格倫德爾大笑起來,聲音狂放而狡詐,他說:“我做了什麼?我趕到這裡,見到你殺死了我們敬愛的卡恩長老。你這大逆不道的混蛋,我雖然心疼你,但我必須在這兒收拾掉你這個叛徒。”
緹豐王子望着他身後的亞洲人,又盯着格倫德爾說:“你和反叛軍聯手,罪證如山,長老會能夠查明真相。”
格倫德爾困惑的說:“反叛軍?反叛軍可不是薩巴特。我們之間並無對立關係。事實上,他們骨子裡的高傲和正義感很對我的胃口,至少不像你這樣虛僞的令人作嘔,我的弟弟。他們路遇不公,因而出手相助,這真是令人感動。”
我慌忙對海爾辛說:“伯爵,反叛軍的人首腦人物在這兒,難道你們不做些什麼嗎?”
格倫德爾也瞧見了海爾辛,他笑着說:“啊,這不是聖殿騎士中血統最高貴的海爾辛伯爵嗎?我必須提醒你,此乃卡瑪利拉的內部之事,法王廳無權干涉。”
海爾辛點點頭,並不答話,而是大聲說:“逮捕所有非協議之內的血族!”
他手下的神父應了一聲,左右瞧瞧,說:“咱們應該逮捕誰?誰是協議外的血族?”
海爾辛認得格倫德爾與緹豐,也認得無策與摯友先生,只有左邊那個無頭怪物,以及遠處那個亞洲血族十分可疑,他猶豫片刻,說:“先制住那個無頭怪物。”
話音未落,無頭的綠鬼身軀忽然膨脹起來,他的衣服七零八落,脖子中長出一隻蜥蜴的腦袋,皮膚變成綠色,冒出層層鱗甲,身高很快超過了五米,他彷彿一頭小型的恐龍般仰天怒吼,橙色的雙眼中,瞳孔眯成了一條黑色細縫,他用低沉而沙啞的嗓門怒吼道:“是誰?是誰膽敢偷襲我?”
我急忙指着格倫德爾喊道:“是他乾的!是他卸磨殺驢!”
格倫德爾說:“我的朋友,你不會愚蠢到相信這話的地步吧!”
綠鬼死死盯着我,我覺得渾身血液凝固,一時無法動彈,只能無助的回望着他。
他咆哮起來,邁開驚人的步伐朝我追來,大地震動,彷彿山崩地裂一般。我哇哇亂叫,忙亂的爬了起來,撒腿朝遠處跑開。
海爾辛咬牙道:“準備應戰!”他揮手劈出一道閃電,直往綠鬼的眼睛飛去,誰知綠鬼靈巧的扭動腦袋,使得海爾辛一擊落空。它一躍而起,以難以置信的的敏捷落在海爾辛他們背後,那些神父取出聖水,笨手笨腳的朝綠鬼身上潑去,綠鬼長尾橫掃千軍,慘叫聲中,這些神父全被擊飛了出去。
我傻了眼,暗地裡琢磨着:感情這些神父全是湊數的麼?
海爾辛渾身閃着藍光,驚險的躲開了這一擊,他不及追蹤敵人,急匆匆的跑去照看他的同伴。綠鬼也不管他,腦袋一轉,又如同盯着**般與我深情凝視。
我諂媚的笑了一聲,說:“真不是我!”
綠鬼鼻孔哼出一股氣流,再度猛衝過來,我用盡最後的體力,分泌出大量腎上腺素,繞着廣場大兜圈子。
四周有不少燈柱和電線杆,我專挑這些地方走,綠鬼盛怒之下也不知繞路,將這些障礙物撞得東倒西歪,可惜得是,這傢伙還懂得躲閃高壓電線,不然在追擊得過程中,他還得吃些苦頭。但在他橫衝直撞的時候,不少高壓電線由於電線杆的歪曲而被扯斷,如垂柳般蕩了下來,不時冒出藍色的火花。
我回頭望了一眼,只見他離我還有七十米左右的距離,我稍稍盤算,瞬間折轉方向,朝噴泉直衝過去。綠鬼不依不饒,窮追猛打,緊跟着我朝溫泉狂奔而來。我使勁兒一躥,從溫泉中滑過,回過身,雙目緊盯着越追越近的綠鬼。
他與那些精於計算、沉着鎮定的血族不同,雖然擁有驚人的破壞力,但他在盛怒之下,理智全無,這讓他極容易看穿,也極容易墜入陷阱。
我還有最後一些魔力,我能夠念出他的真名。
對於我而言,獲悉真名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我需要靈感與智慧的結合,需要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與纖毫盡顯的觀察力,這與梵卓本人的真實之眼大不相同。對他而言不過是頃刻間的一瞥,對我來說,則需要牽引、拖延、揣測、長時間的構建。
或者,只要我曾經殺死過目標,我就掌握了他的一切。在殺死他的一瞬間,無論死者生前多麼強大,多麼至高無上,哪怕他是洪水先民,我都能解構他的靈魂,從而獲悉他的真名。
理論上來講,一個人的靈魂很難被真正消滅,死亡僅能讓那個靈魂改變所處的空間,這就是所謂的上天堂或下地獄。除非通過噬魂的方式,或者讓他的靈魂徹底腐朽。但通過某人死亡前的瞬間,我能夠感受到此人靈魂的虛弱,趁虛而入,掌握真名的奧秘。
這是梵卓所不知道的藝術,因爲他太依賴真實之眼,從不鑽研其餘獲悉真名的方法。
我曾經短暫的殺死過綠鬼,雖然他如同蚯蚓般復生,以至於那真名並不百分百的準確,但對我而言,已經足夠。
我念出三個音節,每個音節都蘊含着浩瀚如海洋的信息和變化。
綠鬼衝入噴泉,剎那間如石像般僵住了,他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驚慌,在水池中無法再邁出哪怕一步。
我讓我的手暫時變得絕緣,懷着視死如歸的心情爬上電線杆,拉住幾根晃盪的電線,縱身一躍,將電線扎入噴泉的水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