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灰塵的同伴嗎?看上去有些像——身上一股海·洛·因的味道,顯然剛剛吸過迷藥。他們爲失蹤的灰塵擔心,這本是情理中的事,畢竟灰塵是多麼值得信賴的朋友啊。看着他們憂心忡忡的臉,我幾乎忍不住上前擁抱他們。
不對!我想錯了。
他們不懷好意,心中懷着殘忍的念頭。他們瞪視着我,眼神彷彿飢餓的野獸一樣;他們齜着牙,顯然打算訴諸暴力;他們摩拳擦掌,只怕預備着狠狠揍我。
我拔腿就跑,跑了沒兩步,鞋子裂開,啪嗒一聲,我撞在了一堵牆上,被巨力反彈,悽慘的滾回了原處。
他們把我團團圍住,橫肉先生將我一把拽了起來,一口唾沫吐在我臉上,隨手一拳正中我腹部。我痛的哇哇亂叫,在腦海中念道:“心非心,身非身,痛非痛,苦非苦。身不由己,外物皆擾,澄靈定神,虛妄皆無。”
我的自我意識飄進了腦海深處,在外部製造了一個緩衝的意識,那個意識接收所有觸感,將其千萬倍的放慢,緩慢的釋放到自我意識那裡。疼痛感一時變得微乎其微,連撓癢癢都算不上了。
我聽見橫肉先生嚷道:“是不是你這個王·八·蛋做的,你個瘦不拉幾的鴨·子,你把煙耗子宰了對嗎?看老子不宰了你!”
我並沒有對聽覺做手腳,這幾句話倒聽得清清楚楚。原來他正在爲灰塵——也就是煙耗子——擔心,我在頃刻間原諒了他的蠻橫無理。
他又嚷道:“煙耗子這禮拜的份子錢還沒有交給我們,是不是你這個操·老鼠的把錢吞了?把人殺了?”他一邊喊,他身邊的人一邊揮舞拳腳助威。不過他們可並非空具恫嚇,下手有些狠,我看到我的軀體在他們的毆打下震動個不停,前仰後翻,彷彿瘦弱的沙袋。
我抽空回答道:“在下並不知灰塵。。。。煙耗子小兄弟的下落,只不過他爲人甚有良知,當不會拖欠諸位錢款。請諸位莫要騷擾他的家人朋友。”
他們忙活了半天,雖然在深秋寒天之中,依舊累得滿頭大汗,橫肉先生大口呼吸,說:“這小子挺耐揍的,看樣子是不打算說了。油頭,隨你處置吧。”
油頭走了上來,從手裡取出一柄鋒銳有力的鉗子,在我左手小拇指旁來回比劃。他露出兇惡的表情,說:“你說不說?不說這根手指就沒了。”
我連忙答道:“在下願意替那位小兄弟償還欠款,不知數目幾何?”
他們一聽,臉上神色頓時緩和下來,橫肉先生說:“他每天進賬大約四千,這一週算是三萬。”
我嘆了口氣,不免有些心疼,但想起灰塵善意的目光,改邪歸正的信念以及他無辜慘死的結局,這些錢又算得了什麼?
我說道:“不知能否刷卡?”
橫肉先生對油頭使了個眼色,油頭毫不猶豫捏緊鉗子,只聽咔嚓一聲,我的小拇指的第一指節連骨頭一道被硬生生的剪斷。雖然感受不到疼痛,但我依舊悶聲慘叫起來。
橫肉先生捏住我的下巴,快聲說:“你還算硬氣,但老子可不吃這一套。你宰了煙耗子,老子只能問你要錢。你再耍滑頭,老子把你的那玩意兒一道剪下來。”
在那個瞬間,我忽然想起了女神閣下講述的關於亞克·墨慈的故事——每一次他受到重創,無論是斷手還是掉腦袋,他都能在頃刻間恢復原狀——似乎他的身軀是由血液構成的,因而沒有一定的形狀,隨時能夠重生。
我心中躍躍欲試,腦子裡回想這般復原所需要加強的身體機能以及自我暗示——人的大腦原本應該有着無上的權利,能夠無止境的主宰身軀,從而實現重重奇蹟,但上帝在創造我們的時候,吝嗇的關閉了大腦最爲神秘的功能,僅僅留下一個緩慢而低效的自我運轉程序,還有一個接觸不良的人機交互界面。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還是某種咒語,我的自我認知語言,構想所需的語句需要一會兒時間,於是我陷入沉思,連聽覺和視覺都關閉了。
大約過了一分鐘,我結束了思考,發現在我發呆期間,他們又剪掉了我右手小拇指,鉗子在我的左手無名指處徘徊,彷彿獅子的尖牙。
橫肉先生顯然在大發脾氣,他說:“跟我倔,跟我倔!我老胡子這輩子還沒遇到過治不服的主!”他顯然是東北人,說話口音聽起來挺舒服的。我似乎是一位來自北方的人,但如今卻在南方的都市迷失了自我。
一位嘴脣很厚的小年輕說:“胡哥,這人流了好多血呀,我看算了,別鬧出人命。這兒是下洋,條子盯得緊,可比不上你們東北。”
橫肉先生吸了過量的迷藥,顯然管不住自己了。這是吸迷藥者的通病,暴躁易怒,情緒大起大落,說什麼道理都講不通。
我念道:“萬物如常,出入幽章,一氣盛衰,變化不傷。”
我見到斷裂的手指發生了奇妙的變化,剪斷的指骨如同白色蛆蟲般鑽出血肉,幾根肉色的皮筋陡然伸長,圍繞着白色的骨頭開始編織,好像蝴蝶繞着花朵飛舞一樣。大約過了五秒鐘,我的手指復原如初,我仔細一看,不免有些失望——以前右手小指上留下的燙傷痕跡也被我順便修復了,我一直以爲那傷痕挺好看的呢。
他們所有人愣愣的看着這一切,眼神中的兇惡被困惑所取代。嘴巴微微張開,呼吸有些急促,有些人甚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似乎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抽自己一嘴巴,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橫肉先生傻笑幾聲,說:“我今天吸得太多了,這腦子可真扛不住了。”
我順着他的話說:“是啊,天色已晚,人倦馬疲,正是回屋休息的好時節。”
他們轟然笑了起來,不過笑聲有些僵硬,心中的恐懼漸漸感染了他們的聲音,聽起來簡直有如哭泣。
我覺得他們抓緊我的手有些放鬆,稍稍掙扎,居然就此脫困。他們看看我,我看看他們,彼此露出友好的表情。
他們紛紛說:“吸多了,吸多了,高了,高了。這藥今天有點兒猛,看來以後是不能多吸了。”
我也勸道:“是啊,所謂美者喪志,迷者丟魂,諸位要是長此以往這般下去,身子骨總會遭受不住。灰塵兄弟。。。。。煙耗子他幡然悔悟,可惜爲時已晚,竟然喪身於妖魔之手,真是可悲可嘆。”
說完這話,我有些後悔——如此一來,豈不是將灰塵兄弟的下落給泄露了?我剛剛還辯稱一無所知,誰知還沒幾分鐘,立時又說岔了嘴,在他們眼裡,只怕成了言而無信之徒。
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也不知他們誤解了什麼,一聽我這話,他們立即放聲尖叫起來。橫肉先生剛剛叫囂的威風,此刻身法迅捷,頃刻間穿過馬路,將同伴遠遠摔在身後。而剩餘那些同伴這時卻軟了腿腳,行動有如蝸牛挪動一般,看來這膽小也有程度之分,喪膽之人連逃跑都遜色一籌,真是丟臉丟到了家。
油頭剪人手指的時候威風八面,這時卻仰天摔倒在地,我瞧出他身子骨已經被酒色毒煙掏空,其實十分孱弱,他大聲嚷道:“肯定是吸高了,吸高了,見着幻覺了。大夥兒也別嚇得這副模樣,我上次吸了k·粉,還看見在馬路上有一頭狼在狂奔呢。”
我走上前問:“不知煙耗子兄弟有沒有什麼親人,比如父母兄弟姐妹兒女?在下當悉心照顧,也算報答煙耗子兄弟的一片恩義。”
油頭心驚肉跳的大喊起來,但不敢不答,隨口報出一個地址,我用心記住,望了望在地上如同泥鰍般滾動的混混們,沿着漆黑的街道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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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並不比屋外暖和,或者我已經麻木,無法體會其中的差別。
我打開手機,愣愣的望着屏幕,想了半天,給摯友先生髮了一條訊息,我問:“請教先生,在下今日喜結女友,奈何在下於此道頗爲生疏,不知先生有何金玉良言?”
訊息發出,我茫然若失,不知此舉是否有擾人清夢之嫌。但沒想到他立即回覆訊息,我一看之下,良久說不出話來。
他寫道:“你手機上有我的監聽程序,你倆說了什麼話我全聽到了,你着實笨的有些可愛。”
我自然知道手機上被他動了手腳,但奈何我不會去除,只能聽天由命,寄希望於他一時疏忽。但其實我自知其中希望十分渺茫,畢竟還是被他知悉了。
他又寫道:“血腥玫瑰的身份極爲隱秘,下洋的血族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甚至連雪公子沒見過她的面貌,我原本猜不透其中的道理,現在想來,也許是梵蒂岡與卡杉德羅刻意遮掩的。”
**坐了許久,寫道:“我該買些什麼禮物送給她?現在要不要發問候訊息給她?”
他發來一堆省略號,隨後回答:“你不會真的成了她的屍鬼了吧。我們在討論正事兒,你卻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寫道:“萬一我發了訊息,她不回覆我,我心裡恐怕難過的要死,但如果我不發訊息,惹她傷心,只怕在下今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這。。。。。這該如何是好?”
他在訊息中長嘆一聲,暫時沒有回覆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