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死的收音機忽然莫名其妙的響了起來,充滿鄉村氣息的音樂從中流瀉而出,殺伐的緊迫感籠罩在夜空之中,我望着兩位互相凝視的血族,驚慌和擔憂在我的心頭縈繞,令我彷彿柔弱的孩童,令我彷彿流浪的罪徒,令我無時無刻不深陷在忐忑的漩渦之中——
他們這樣一見鍾情般的站立不動,難道真的擦出愛意的火花了嗎?不,不,絕不可能,但我不能掉以輕心,我必須牢牢盯住這對放肆的男女。
我很快就鬆了一口氣,因爲蟲蛇像變戲法般從手中摸出手槍,火光連閃,子彈激射而出。女神閣下身子晃動了一下,胸口被子彈射中,傷口中的鮮血噴入半空。蟲蛇激動的大聲鼓勁兒,開始玩起花樣,左右跳動,手槍飄忽不定,火舌吞吐,子彈從各個方向精準的擊中女神閣下的軀體。
面前的火力宛若雨滴,但我的女神閣下一步不退,反而向前走上幾步。蟲蛇似乎受到了刺激,咬緊牙關,也不想露出怯意,他瞄準她的額頭,在扣動扳機的同時,大喊道:“下地獄去吧,愚蠢的女士!”
女神閣下猛然後仰,但又如同被彈簧支撐般彎下腰來,短髮披下,遮住了她的臉,與此同時,她身上的血液彷彿噴泉般涌出,濺到了蟲蛇的身上。
蟲蛇露出尖牙,奸惡的笑了起來,他說:“這些都是銀彈,女士,我沒想到你如此愚蠢,居然硬挺着我的攻勢。”
女神閣下平靜的說:“我確實沒想到,薩巴特現在墮落到這樣的地步了嗎?居然用人類殺傷本族的武器來對付同胞?”
蟲蛇似乎在思考着什麼,他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女士,我的罪孽會被該隱原諒的,因爲我們替該隱清理了你們這些叛黨。”
女神閣下忽然擡頭,秀髮從臉龐上散開,露出兇惡而惱怒的神色,她大聲說:“住嘴,你不配提祖先的名字!”
蟲蛇想到了某個鬼點子,他激動極了,迫切的勸誘說:“我們擁有同樣的信念,我們同爲該隱的信徒,爲什麼不加入我們呢?”
這個該死的誘拐犯,他的話有如冰冷的劍刺入我的心臟,在剎那間,我嫉妒的幾乎發瘋——如果我不是已經發瘋了的話。
女神閣下說:“你們錯誤的理解了祖先的信念,所以你們十惡不赦,所以你們罪該萬死!”
我忽然意識到,這豈不是典型的宗教迫害言論嗎?女神閣下雖然令我着迷,卻也不能免俗。但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卻顯得如此自然,如此義正言辭,如此令人敬仰,我幾乎忍不住擊節叫好。
蟲蛇失望極了,他喃喃的說:“如此再見了,血腥玫瑰,願你的靈魂回到該隱的身邊。”他舉起槍,對準女神閣下的眼睛。
女神閣下揮了揮手,動作快的不可思議,蟲蛇的手臂突然斷裂,他低吼一聲,往後退開,同時拋棄手槍,他的反應很快,雖然對發生的情況摸不着頭腦,但知道已經被女神閣下近身——手槍已經成了累贅,他必須做好近身肉搏的準備。
女神閣下出現在他背後,緊握住他完好的胳膊,輕輕一扭,骨頭乾脆的成了兩截,他大聲慘叫,用盡全力,踉蹌的從女神閣下的身邊跑開。
女神閣下慢慢踱着步,徐徐的向他走去,似乎在閒庭散步,似乎在欣賞着夜景,似乎在展現着誘人的身姿。啊,她真不愧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當她走路的時候,月光顯得愈發朦朧,周圍的景色被她的美貌所掩蓋,以至於淡化成了模糊的光景。
我想提醒她——這樣裝模作樣容易陰溝裡翻船,因爲如果我沒看錯,蟲蛇正朝我這邊衝了過來。神情兇殘而狂暴,彷彿症狀爆發的狂犬病患者。
在奔跑的過程中,他的腿也頃刻間掉落在一旁,血液彷彿從排水管傾倒出的廢水那樣落在地上,他忍住疼痛,竭力一躍,我見到他那張充滿後現代主義風格的臉一寸寸朝我撞了過來。
我默唸:“古鼎金鐘,佛像銅人,萬古不化,落於石室。”
他把我撲倒在地,呼吸着冷氣,露出可怖的牙齒,但這並非是他心懷惡意的表現,其實他是在忍耐着疼痛。真正可怕的是他身上的十條蠕蟲——或者是蛔蟲——熱切的扭動起來,衝着我身體各處涌去,我想:他大概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快速吸乾那些舞者的鮮血的吧。
那些蠕蟲毫無作用,我的皮膚變得乾枯而龜裂,彷彿樹皮一樣怪里怪氣,它們剎那間鑽不進去。他吃驚的想要放聲大叫,但我見到他的頭顱上下顛倒,呈現出不可思議的扭曲,而他的兩條已經摺斷的胳膊也開始轉起了圈圈,帶動着他的身軀,就像唱片的螺紋、蝸牛的背殼或是迴旋的銀河那樣,勉強而難以抗拒的轉動着,跳起了詭異而血腥的舞蹈。
女神閣下出現在我身旁,目光注視着蟲蛇,用溫柔而充滿詩意的聲音說:“玫瑰的花瓣,隱隱展現出一種輪迴的美豔,它們綻放的時候,似乎在跳着一支短促而絕美的華爾茲。你覺得我的傑作怎麼樣,我親愛的奴僕?”
蟲蛇死的悽慘不堪,渾身肌肉盤旋的像條蟒蛇,我曾經見過女房東肥胖的身體,由於過度的脂肪,她的肉層層疊疊,就像是穿着古時候的百褶裙一樣。而蟲蛇此刻的模樣與她有些類似,由於過度的畸形,他的肌肉如花瓣般碎裂,鮮血染紅了他原本蒼白的軀體,身上已經找不出一處完整的皮膚了。
我覺得自己在做噩夢,而且正在說着夢話,囈語這樣念着:“薔薇絕色荊棘骨,美人如玉嬌軀毒。”
女神閣下輕輕吹了口氣,蟲蛇的軀體頓時粉碎,火花四濺,灰塵飄散,隨着一陣蕭殺的寒風旋轉着飄上空中,但不久就此消亡了。
她說:“被人類殺死的血族軀體不會消散,就像人類的屍體一樣。但死在同胞手上的血族,他們的屍體會自動火化,好像被陽光照射到一樣。”
我不說話。
她笑着說:“咱們兩清了。”
我奇怪的問:“何謂兩清了?”
她說:“你這男友當得真不稱職,在我被他弄得生疼的時候,你居然一點兒也不關心我,連喊都沒喊一聲。”她楚楚可憐,神態像是撒嬌的年輕姑娘,瞬間軟化了我的心,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說:“在下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她蹲在我身邊,說:“所以,我讓你受了點兒驚嚇,讓蟲蛇將你撲到在地上。不過你的反應也太冷淡啦,多少也露出點兒害怕的表情可以嗎?我敢打包票,當時我的臉色都比你更緊張。”
我嘟囔道:“原來如此,女神閣下,原來如此。”
她其實算錯了時機,讓我幾乎被吸成了乾屍,如果我沒有及時應對,我現在已經得被送往醫院輸血急救了。而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獻過一滴血,享受不了無償獻血的優惠,更沒有收到過一分錢的醫療保險,到時自掏腰包,按照本國醫療制度的慣例,只怕又是一筆天價的花費。
但仔細想想,我聽說——似乎無償獻血之人也無法免費用血,或者條件異常苛刻,往往求而不得。其中原因,我也並不清楚。但我暗自猜測,只怕醫院的血庫被某些血族把持,監守自盜,自然供不應求。
吸血鬼如果對血庫不感興趣,那反而是不合常理的。
他們兩人之間戰鬥的時間持續的不長,但鞭炮般的槍聲、刺耳的廣場舞音樂聲,加上蟲蛇偶爾發出的慘叫聲,恐怕已經引起某些好事之人的興趣。很快就會有人來這兒探頭探腦的,我們必須快些離開現場。
這裡是下洋,某種程度上說,這兒是法治的天堂,是文明的搖籃,是金錢的世界,而非暴力的樂園。與北方某些城市比起來,這兒的暴行要顯得收斂而剋制,這樣血腥的大事,很快就會弄得滿城風雨的。
女神閣下緊貼着我,對我說着悄悄話,她說:“這事兒會被壓下去,長老和王子會將出面掩蓋一切,至少事情不會如真實發生的那般嚴重。”
我大聲回答說:“您說的沒錯,我的女神閣下,請允許在下一輩子侍奉左右。”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啦,蟲蛇並不是什麼厲害的魔黨成員。”
我說:“並非如此,並非如此,女神閣下,您如此善良,心胸如此廣闊,在下。。。。在下能遇上您,簡直是蒙上蒼眷顧,在下。。。在下。。。。”說着說着,我泣不成聲,握住她的小手,不停親吻。
她“嗯”了一聲,縮回手掌,問:“你在說些什麼?”
我說:“那位女房東如此羞辱於你,而其餘女子也在背後惡意中傷,但當她們喪身的剎那,你臉上的表情悲痛欲絕,彷彿失去了親人一般。你之所以用如此決絕的手段處死敵寇,乃是因爲他對無辜之人下手殘害的緣故,不是嗎?女神閣下?”
她用手指搔搔面頰,羞澀的說:“她們。。。。其實也挺可憐的,一羣人孤苦伶仃,只能相互團結在一起取暖,在背後飽受旁人譏諷和厭惡,但卻傻得可憐,只能用笨呼呼的手段來進行反擊。但在骨子裡,她們其實比誰都熱心,比任何人都善良。”
我激動起來,忘情的抱住她,她並不掙扎,而是將身軀貼在我的胸膛上,輕聲說:“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之所以殺死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爲他想要對你動手。面具,你知道嗎?不知道爲什麼,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一定要擁有你,一定要保護你的安全。無論如何,我必須將你留在我的身邊,真是好笑,我都不知道你到底算是什麼寶貝。”
我出神的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女神閣下,你和我,我們不過是一羣無辜的孩子。但你信奉的神,我追求的道路,自然會將我們帶到我們應該抵達的終點。”